黑暗中，鄭淩屏住呼吸，細細聽著兩人的對話。

  那被稱之為李員外的錦袍男人小心地將瓷瓶收起，向黑袍人作了一揖，十分恭敬：

  “多謝祭祀大人賜下三粒聖血丹。”

  “李員外客氣了，若非有你從中協助，我們也不會短短幾日之內，就購買到如此之多的屍體。”

  黑袍人怪笑道。

  “隻要能讓祭祀大人滿意便好，”李員外笑道，“就連祭祀大人都親力親為，我肯定不能讓您失望。”

  “這事關‘血食’的品質，我自然需要親自把關，不得馬虎。”

  黑袍人道。

  “隻不過這十五區是由東廠的獵人看管，行事需要更加小心謹慎才行。”李員外說道，“銀錢方麵，祭祀大人還夠用吧？”

  “若是明天也如今天這般，恐怕又要勞煩李員外送些鐵錢過來了。”

  黑袍人笑聲如同鴨子般嘎嘎怪叫，心情顯然也十分不錯。

  “不過是些銀錢罷了，比起這個，那一位……”

  李員外笑著說道，不過還沒說完，就被黑袍人打斷：

  “李員外，慎言。”

  對方一愣，隨即賠笑道，臉上神色有些許不安：“抱歉，祭祀大人，是我失態了。”

  “無妨，李員外也是為了祭禮而操心，”黑袍人話語聲低了不少，“隻不過祭禮一日未完成，就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祭祀大人您說的是……隻不過最近這裏的動靜鬧得有些大，我怕官府那邊會察覺，從而引來東廠的獵人。”李員外作揖道。

  “李員外你想辦法拖上兩天便是，”黑袍人怪笑道，“待兩天之後，祭禮完成……”

  “兩天……”李員外眼睛一亮，露出喜色，“那在下先行告退，就不打擾祭祀大人您了。”

  “嗯。”

  黑袍人點了點頭，轉身走入了低矮的帳篷中。

  李員外作揖，後退幾步，沒入了黑暗中。

  ……

  “聖血丹、血食、祭禮……李員外、祭祀……”

  鄭淩隱匿於不遠處的帳篷後，心裏琢磨著這幾個詞。

  最讓他在意的，是那位李員外。

  在十三區那邊，也有個姓李的大戶人家。

  兩者若是沒有什麽關聯，鄭淩是不信的。

  “在此之後，定要回十三區將那個李家調查清楚。”

  鄭淩默默想道，不動聲色地潛藏在原地。

  過了一會，黑袍人從帳篷中走出，開口說道：

  “隨我來兩人，先將這幾份上等血食運送回去。”

  兩名黑袍人應聲道，走入了帳篷中，抬出了一具具屍體。

  皆是身形不高，身材有些瘦弱的少年孩童。

  “這樣一份血食，頂得上十份這些中規中矩的貨色。”

  那名負責分發鐵錢的矮小黑袍人怪笑道。

  “比起血食，我更希望他們能成為‘容器’，這樣便能省下很多功夫。”

  黑袍祭祀說道，吩咐其餘的黑袍人將這些屍體抬上車：

  “角眼，這幾份血食我親自監送，以免那些小鬼們壞了事。剩下的，便交由你來負責了。”

  “那堆腐肉呢？”

  被稱為角眼的矮小黑袍人伸出了一根枯黃的手指，指著不遠處那輛板車。

  那輛板車上，堆積的都是滴著暗黃色液體的腐屍，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就勞煩你將其運去滋養地吧，充當作肥料，不然會留下痕跡……該死，這些貪財的人類。”

  祭祀似乎也很是嫌棄這堆腐屍，低聲罵道。

  “是。”

  角眼答應道，繼續玩弄著地上的鐵錢與碎銀。

  黑袍祭祀離去，身後跟著一名推車的黑袍人。

  鄭淩按捺著心中的衝動，靜待在原地，沒有妄動。

  “看來今晚上是趕不回十三區了。”

  鄭淩無奈地想道，剛上班第二天就要翹班了麽？

  ……

  除了那位角眼以外，還剩餘三名黑袍人，在充當苦力，搬運清理著屍體。

  過了一會兒後，一位黑袍人畢恭畢敬地走來稟告道：

  “角眼大人，三車血食已經全部裝車整理好了。”

  “嗯，那車爛肉留下，剩下兩車你們運回去。”

  角眼漫不經心，如同竹簽般瘦細的手指頭穿著鐵錢，把玩得十分入迷。

  三名黑袍人推著兩輛板車沒入黑暗。

  “跟著那三個還是跟著這個矮子……”

  鄭淩內心迅速做出了抉擇——跟著這個叫作角眼的矮子。

  一來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明顯隻比那個黑袍祭祀要低些，知道的東西總比那些嘍囉多；

  二來，則是關於那個所謂的“滋養地”。

  雖說一車都是腐屍，但那祭祀卻讓這矮子親自運送，顯然這個滋養地是個挺重要的地方。

  跟著，或許會有收獲不定。

  “哎呀。”

  角眼怪叫一聲，不小心甩出幾枚鐵錢，連忙爬過去撿。

  “機會來了！”

  鄭淩見狀，迅疾如兔，從黑暗中竄出，不到兩息時間便接近了那輛裝著腐屍的板車，爬上後立即躺下，並扒拉了一具屍體壓在了自己身上。

  盡管車上的腐臭味足以把人活活熏死，但鄭淩還是死死忍住。

  名為角眼的矮子撿回了鐵錢，又爬回了板車旁，繼續把玩著。

  又過了幾分鍾，角眼才收起鐵錢，自言自語：“嗯，如今應該是至暗時刻了。”

  角眼站起身來——即便是站起來，他的身形也是堪堪與推車的輪子齊平而已。

  令鄭淩感到頭皮有些許發麻的，是對方從黑袍下露出了八隻枯瘦細小的慘白肢體，如同皮包骨一般——

  角眼邁動了“腳步”，“悉悉索索”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腳步聲響起，走到了車跟前。

  “嘶拉”

  角眼背部的黑袍撕裂，有幾根粗壯的暗紅色肉質觸手伸出，纏住了車轅，充當拉車的勞力。

  “好家夥，果然跟妖鬼有關係！”

  目睹了這一幕的鄭淩心底裏暗暗想道。

  這些黑袍人，應該被稱之為“妖人”。

  衛京初立之時，“妖人之亂”的案件就時常發生。

  因目不識丁的平民百姓被精神汙染或是自甘墮落，視妖鬼為神明，崇信妖鬼，從而發生異變，獲得了非凡的力量與智慧。

  他們充當著妖鬼的馬前卒，在百姓中散播著混亂與邪惡，試圖勾引更多人墮入深淵。

  其中影響最為惡劣，最為深遠的，便是永樂三百六十一年，發生在外城二十四區的“仙食祭”事件。

  一位住在該區名望遠揚，平時樂善好施的善長人翁，在某一日，忽然號召二十四區的百姓們，帶上家中孩童，去他府上祠堂品吃“仙食”。

  在當時，百姓們對三大宗門靈武者的稱呼，是仙人。

  而所謂仙食，便是流傳的吃了之後，能讓人身體發生蛻變，從而更加有可能進入三大宗門，變成仙人的一種食物。

  實際上仙食，也隻是食物中混合了靈藥用以滋養身體罷了，並沒有如此神效。

  但對於凡人百姓來講，家中孩童若是能入三大宗門變成“仙人”，便意味著從此一飛衝天，飛黃騰達。

  於是乎，這“仙食”一稱，越傳越神。

  被衝昏了頭腦的百姓們，甚至連區衙門的衙役都帶著自己的孩兒孫兒，趕往那位善長仁翁的府上，想讓自家後代吃上一口“仙食”，成為仙人。

  據說連同那位仁翁家府邊上的房子，都被紛湧而來的百姓們踩出了一大塊空地，還拚湊了一大堆桌椅，才這將參加盛宴的兩千多戶人家容納。

  在這兩千多戶人家抱著自己的孩兒孫兒，滿懷期待的眼神中，一碗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湯水端到了他們的麵前。

  他們迫不及待地將“仙食”喂給了自己的孩兒——

  在臉上噙著微笑的仁翁出現之後，隨著他那幾聲不知是何意思的吼叫，喝下那“仙食”的孩童們第一時間發生了異變！

  屬於人類的體征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模糊蠕動的血肉，扭動的觸手，鋒利的尖牙……

  在哭喊聲、求饒聲、慘叫聲中，血腥的盛宴剛剛開始。

  兩千多隻初生妖鬼，其中部分在大啖血肉之後，已經有了一階威脅的程度。二十四區的獵人營地被直接吞沒，犧牲的獵人們的血肉，成為了這些初生妖鬼激烈爭奪的對象。

  不到半天時間，整個二十四區徹底淪陷!

  這是衛京城建立以來，最大的妖鬼動亂！

  而始作俑者，便是那位暗地裏早已被墮入了妖鬼一途，變成了妖人的善長仁翁。

  ……

  最後這一場動亂是如何被撲滅的，授課老師並沒有講解，隻是著重點明了，一旦發現有妖人的痕跡，立即滅殺，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而如今，十五區的地底下，聚集著一窩妖人。

  地麵上，還有個李員外。

  “想辦法將這窩妖人搗掉，搗不掉就上去搬救兵！”

  鄭淩趴在車上，攥緊了拳頭。

  ……

  雖說有八隻枯瘦慘白類似於腳的肢體，但角眼拉車的速度並不快，由於四周太過黑暗，鄭淩也看不清什麽東西，隻能繼續趴著裝死。

  也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迎來了一點火光。

  那是一扇厚重的石門，石門兩邊牆上掛著火把。

  “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角眼忽然開口了，嘶啞的話語帶著些許古怪的笑聲，“這麽臭都能頂得住，若換成是我，我肯定受不了。”

  “被發現了麽？”

  鄭淩心裏暗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