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心機,以退為進
作者:葉染衣      更新:2020-07-08 21:33      字數:2923
  老爺子的壽辰沒幾日了,薑雲衢等不到下次休沐,又不好告假,隻得趁著天色,雇了馬車快速前往涿縣。

  原本他現在入了翰林院,到了涿縣這種小地方,完全能靠著身份不花一文錢順利進去,但薑雲衢愛惜羽毛,去年他娘賣薑妙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不想自己名聲被連累,於是喬裝打扮了一番,給獄卒塞銀子,說是娘家人前來探監,這才得以進去。

  牢房裏又暗又潮濕,迎麵就是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兒。

  薑雲衢忍了好幾次才堪堪忍住。

  陳氏被單獨關在一間牢房裏,半年多的牢獄生活,早把她臉上僅存的那點姿色磨得渣都不剩,這會兒穿著囚服躺在石床草席上半死不活的婦人,眼窩深陷,眼角細紋深刻,嘴唇幹到起皮,兩手指甲裏,黑黝黝的全是泥,那手也是粗糙可怖,不知多久沒洗過。

  印象中,那些年日子雖然過得不富裕,但陳氏一直是個手腳勤快愛幹淨的人。

  透過圓木,薑雲衢望著裏頭的婦人,難以相信這是他娘。

  通道那頭獄卒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探監的,要說什麽麻利點兒,你隻有一盞茶的工夫。”

  薑雲衢回過神,對著陳氏喊了聲娘。

  聲音很低,不想讓旁邊牢房裏的人聽到。

  陳氏脊背一僵,得知是兒子前來,她下意識伸手攏了攏頭發,然而半年多沒洗沒梳的頭發,哪裏攏得規整,怎麽瞧都是蓬亂的,她下了石床,一頭撲向牢房門口,雙手握著圓木,看向薑雲衢的眼神滿是欣喜,“大郎,你終於肯來看我了?”

  說著,掃了眼他身後,問:“你爹呢?怎麽不見他人?”

  “爹沒來。”薑雲衢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妥,忙補充了句,“他這兩日有事兒,不得空。”

  陳氏聽著便紅了眼眶,“再不得空也不可能大半年一次都不來,我還以為去年那事兒,他惱歸惱,終究還是會顧念著幾分舊情的,不想,他竟狠心至此。大郎,他身邊是不是有人了?”

  “沒有,娘您別多想,爹不是喜新厭舊的人,他一直在等著您出去。”

  陳氏不是三歲小孩子,這種話她可不信,“等我?等我出去,八抬大轎風光把我娶回家?”

  “娘。”薑雲衢打斷她,“當時休了您,爹是為了我的前程著想,我如今能順利考入翰林院,那都是您的功勞。”

  這話還算熨帖,陳氏涼透的心總算回暖了幾分,同時又是陣陣欣慰,兒子終於出息了!等出去,她就是官老爺的娘!將來兒子再一步步往上爬,沒準還能幫她請封個誥命!

  眼瞅著不剩多少時間,薑雲衢不想再兜圈子,直接開口,”我今兒來,是有件事想問問娘。”

  “什麽事?”

  “當年您把妙娘賣出去以後,誰買的她?”

  “這……”陳氏蹙起眉,她隻管賣,哪管買,怎麽可能知道買主是誰,再說,事兒都過去那麽久了,大郎還打聽它做什麽?

  但這話,陳氏沒有說出口,畢竟是栽了跟頭蹲過半年牢的人,不敢再像從前那樣說什麽做什麽都頭腦一熱,心思轉了轉,她道:“這事兒我隻告訴你爹,你讓他親自來,否則我不說。”

  “娘!”薑雲衢耐性都快被磨沒了,“我來跟我爹來,有什麽分別,我們現在碰上火燒眉毛的事兒,必須盡快打聽到買主的下落,否則我就隻能等死了!”

  陳氏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兒子受苦,但她隻有這一個機會,必須為自己爭取,否則怎麽談將來?

  “就一天的工夫,礙不了事兒,你讓他明兒來,我肯定說。”

  薑雲衢臉色不好,“您不說,我就直接去找牙婆。”

  陳氏冷笑,“當時因為販賣良家姑娘,牙婆已經攤上了官司,你以為她還敢再出賣買主信息二上公堂?”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薑雲衢急得滿心焦躁,但最終還是妥協下來,“明兒一早我就讓爹來,希望娘能給個滿意的答複。”

  ……

  薑雲衢回到家,把陳氏的話轉告給薑明山。

  這話要擱到以前,陳氏迫不及待想見他,薑明山會打從心底裏高興,甚至是自豪,姚氏那賤婦不是看不起他麽?瞧瞧,他也是有人疼有人愛的,不是每個人都跟姚氏一樣,揪著死理不放,成天隻會埋汰自己男人。

  但現在,薑明山一提起陳氏,就覺得無比頭疼和煩悶。

  先不說陳氏早已被休出薑家,光憑坐過牢這一點,他一旦再跟她有任何牽扯,身上就會沾上洗不掉的汙點。

  作為溪水村頭一個父憑子貴飛到京城當老爺的人,他要時刻保護好自己的羽毛,絕不準這種事情發生。

  然而,陳氏是薑雲衢的生母。

  名義上的關係能斷,血緣關係斷不了。

  他再不待見她,大郎也得管她叫聲娘。

  再有幾個月,陳氏就要被放出來了,她走投無路,必定會來尋兒子,倘若自己此時不先去安撫好她的情緒,等她鬧上門,又要扯出一地雞毛。

  他身上還背著債,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

  心裏雖抗拒,隔天薑明山還是去了趟涿縣大牢。

  陳氏見到他,滿心激動,“明郎,我還以為這麽久,你早把我給忘了。”

  薑明山背著手站在牢房外,瞧著裏頭枯老憔悴的女人,雙眼發直。

  難以相信,這會是他當初千疼萬寵的妻子。

  要不是那聲“明郎”,薑明山險些還以為自己找錯人了。

  按下眼底的嫌惡,薑明山道:“鶯娘,這半年多,你受苦了。”

  陳氏搖搖頭,“我知道你當初休了我都是為了大郎好,如今他能金榜題名入翰林院,我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這話說的大義凜然,好似她之所以會坐牢,全是為了兒子,自己一點兒錯都沒有。

  薑明山正待開口,聽得她歎息道:“明郎又瘦了,今兒這身衣裳,我在家時你穿著正好,現在瞧著寬大了些,想來姐姐手頭事忙,忘了照顧你,若是我,定舍不得明郎遭這些罪,可惜,你我已經不是夫妻了,我便是再想再多體貼體貼你,名義上也於理不合。”

  前頭那麽多年,陳氏能得薑明山長寵不衰,不是沒有緣由的,眼下哪怕她蓬頭垢麵不成樣子,聽到這番話,薑明山心裏也馬上生出了幾分愧疚和動搖。

  “鶯娘。”薑明山上前,握住她粗糙的雙手。

  陳氏垂下眼睫,“明郎,你快走吧,牢房晦氣,你我如今身份有別,你在這兒待太久,沒得出去旁人該說閑話了。”

  “誰敢亂嚼舌根子?”薑明山冷哼一聲,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陳氏輕聲歎息,“我知道你今兒來的目的是為了問出妙娘當年的買主,其實,我也不知道。”

  “什麽!”薑明山瞳孔縮緊,握她的雙手變成了攥,陳氏已經能感覺到疼。

  她盯著薑明山快要黑沉下來的臉看了片刻,“我不知道,但牙婆一定清楚。”

  “昨兒大郎來的時候,你不是說牙婆得了去年上公堂的教訓,不會輕易透露買主信息嗎?”在這臭氣熏天的牢房裏待了這麽半天最後得了個“不知道”的結果,薑明山難免心頭冒火。

  “她敢不敢說,還不是得看咱們錢給的到不到位。”陳氏道。

  提起錢,薑明山當即麵露窘迫。

  家裏的銀子,都讓薑雲衢拿去給傅世子送禮了,現在哪還拿得出錢去撬牙婆的嘴?

  陳氏看他神情就猜到了幾分,心疼道:“明郎有難,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我在錢莊還有些存銀,你隻管全部取出來用就是了,也算是全了咱們夫妻一場的情分,往後……往後……”

  說著就哽咽起來。

  薑明山沒料到陳氏深陷大牢還處處為自己著想,頓時覺得自己之前嫌惡她,連見都不願見她的那些想法簡直畜生不如,他熱淚盈眶,聲音也溫軟下來,“鶯娘你放心,我不會不管你的,等你出來,我就想法子在外麵賃個小院單獨給你住,隻是沒了夫妻之名而已,誰還能阻止我對你好不成?私底下,咱們仍舊是夫妻。”

  陳氏含淚點頭,“明郎,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