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烏雲壓上海空。

  瓢潑大雨如刀子般落下——

  海麵不再如晴日蔚藍，而是變得黝黑神秘，還有那雨滴砸在水眠泛起的波瀾越來越大，直到練成一片，受到什麽東西的阻礙。

  “牧麟，衛雪塵，梁卻，你們在哪兒啊？”

  少女撐著小船，艱難的飄在海上，手裏握著木漿一直劃，可都沒什麽用。

  “嗚嗚，你們在哪裏啊？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都是我不好，要是拽住牧麟，不讓他去海裏遊泳就好了，還有衛雪塵和梁卻……

  ——咣當。

  “不好！”船好像撞在什麽東西上了。

  少女極力的穩住，身體被雨水打濕，寒冷刺進骨子裏。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這是一片野海區，海麵下有很多暗礁存在，有些喜歡冒險的便會來這裏遊泳，牧麟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有這麽個地方，便拉著他們過來……

  ——哢擦！

  小船木板龜裂的聲音傳來，在這大雨的天氣裏根本聽不清楚，少女隻能一下又一下擦著自己眼睛，看周圍的情況。

  “牧麟，衛雪塵，梁卻！”找到你們了！太好了！

  三人在大雨中，抱著稍微冒頭的礁石，神容狼狽，隱隱還有血水溢出。

  “快，我拉你們上來！”少女幾乎精疲力盡，滑到他們所在的地方，然後伸手要拉人，可距離還是不夠，便將木漿伸過去。

  “抓，快抓住，”沒有反應，他們沒有反應。

  少女眼睛都腫了，但沒辦法，隻能跳進水裏，一個個將他們帶到小船上。

  “莎莎，是你？快上來，我拉你！”梁卻在這時候醒來，見他們三人得救，還來不及高興，就發現牧莎在小船邊緣，臉色慘白……

  “不，不行，”這船實在是太小了，有三個人已經很勉強了，再加上她的話，肯定會沉的……

  梁卻睜大眼睛：“你在說什麽胡話？我拉你上來！”

  他伸出手，極力的抓住少女的手，受傷的地方有滲出不少的血，疼痛使得他連都麻木起來。

  “阿卻……來不及了……我，”我沒力氣了……

  少女身體冰涼，眼皮越來越重，身體開始往下沉，直到海水沒過頭頂，那少年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是她聽到的最後聲音，眼前的黑暗中，浮現三個少年奔向光明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

  長寧公墓。

  沉睡在這裏的人，在記憶力還很鮮活。

  ——“喂！你們想過沒有，等我們死了之後，要在哪裏安穴？”

  少女站在沙灘上，指著那片海岸線說：“看見那兒了嗎？我要是死了，就在那裏落幕，觀海潮朝朝起朝朝落，想著也挺美的。”

  她那時的笑容，仿佛永恒，緊接著又是海暗無光的那天，梁卻親眼看到的畫麵。

  “牧……莎……牧莎莎……”

  梁卻的手指緊緊的攥著，哪怕過去這麽多年，他還是無法釋懷，每天的每天，晚上所夢見的全然是那副場景，還有轉化為噩夢的愧疚與質問：為什麽，為什麽沒有救她？

  “你的腳……”

  沉默良久，三個男人無言，郭江尷尬癌都快犯了。

  在他們要離開時，郭江看向梁卻有些猶豫。

  “啊，沒事。“

  帶著眼鏡的男人聲音溫和，長相氣質絕佳，可就是坡腳。

  ——“你腳踝傷到韌帶和骨頭了，要盡快醫治，不然，”

  醫生的話沒說完，便迎來少年執拗的回到：“我不治！我就不治！你們快去找莎莎，找不到莎莎，我不會治的，爸爸媽媽求求你們了！”

  少年痛哭流涕，忍著疼哭喊著……

  可最終，還是迎來他不願聽到的噩耗。

  ——“已經檢查過，你們的小船是觸礁損毀，你們三個在海上漂了很久，才被人發現救回來的，至於你們說的女孩子，並沒有找到她，也許是被海裏的……”

  ——“不！不可能！”少年的希望被打碎：“被海裏的，海裏的什麽？你說啊，你快說啊……不，不要說，不要說了！”

  他腳受傷流血，是有血腥味的，所以那麽久沒找到人，是被鯊魚……

  ——“這太殘忍了，我們不該告訴他的。”

  ——“可不說也不行，他一直抗拒治療，再晚那腳就……”

  病房門口傳來父母情緒隱忍的交談，甚至母親話語裏還有哭腔，少年躺在病床上卻覺得諷刺極了。

  ……

  活在過去有什麽不好嗎？

  梁卻麻木的望向那墓碑上的照片。

  少女笑得很陽光，正如她帶給人的正能量，永遠無法令人忘卻和忽視。

  “那之後，你的腳一直沒治療啊。”

  郭江神色複雜，牧麟和衛雪塵的視線也隨之望去。

  “……不說這個，衛雪塵，聽說你要做爸爸了，恭喜。”

  梁卻笑著說：“我們當中，你還是最早結婚的，也是第一個有孩子的。”

  也挺好，算是夢想成真，娶到自己一直喜歡的人，而他……再也沒了機會……甚至連告白的話都未曾說出過。

  “說起來，蓉蓉從來都沒來過這裏呢，”郭江歎息了聲，望向那墓碑上的照片呢喃：“她一直以為牧莎是失蹤了，說不定是被人救了，然後在某個地方失憶了，所以才沒回來。”

  之前在俱樂部，蘇蓉蓉橘暖愛子偶然間說起過去的人還有遺憾，其中最讓她難受的就是牧莎，可她卻不知道，牧莎的墓地在這裏。

  “……啊，”梁卻一愣，裝作不在意的神情忽然變得悲苦：“我也這麽希望的。”

  如果真的像蘇蓉蓉所想的，事情就是那樣就好了，他寧願牧莎是真的如此，而不是死去。

  “一起吃個飯嗎？”

  梁卻深吸口氣，看向衛雪塵道：“你和郭江的事，我答應幫忙。”

  郭江問號臉：納尼？還有這樣的好事？

  衛雪塵聞言點頭，視線落在墓碑上的照片，情緒複雜說：“你要幫我，是看在牧莎的份兒上，還是蓉蓉的份兒上？”

  梁卻沒想到他會有如此一問，輕輕揚眉說：“都有？我現在還能想起來她打趣你的模樣，時常炫耀蓉蓉的初吻是被她收走了，每次你都惱羞成怒，原本拽拽的人，忽然就接地氣兒起來。”

  想想過去，真的很美好啊。

  如果可以，也真的好想，活在她存在的時間段裏。

  “……”不提這件事，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衛雪塵深吸口氣：算了，又不是小時候，再說也沒什麽可酸的，蓉蓉現在可是他老婆，想親多久就能親多久。

  “那走吧。”有時間會再過來掃墓的。

  衛雪塵從始至終，沒看牧麟一眼——

  並不是說他有多討厭牧麟，而是牧麟有著和他姐姐一模一樣的麵容，看見後會覺得那逝去的人還活著的感覺——

  但，

  牧麟的狀態的確不是很好。

  “你是我們之中，最該好好活著的人，用你的眼睛看遍美景，用你的口吃遍各地美食，用你的耳朵聽最美妙的音樂，嗅最好聞的香氣，用你的叫走遍各國名勝城市，見識不一樣的麵貌風情……”

  衛雪塵走過牧麟，依舊沒有回頭，隻是說著：“再談一段戀愛，結婚生子，啊，或許你會有一個女兒，長得像你也像……她，若有輪回轉世，也許那不是別人，是她回來了，另一種方式。”

  說這麽多——

  衛雪塵笑道：“你和牧莎是雙胞胎，你們是有心靈感應的，這是一種很神奇的羈絆，而我剛剛說的也是她活著，可能走的一生……你不想替她完成嗎？”

  當雇傭兵也好，做生意或者別的門路也好，可不該將自己弄得那麽狼狽。

  “你究竟有多久沒照過鏡子？是你不敢麵對那張臉？還是不敢去思念……可你還不是來了這裏？就不要再自欺欺人。”

  無論是梁卻還是衛雪塵，亦或者郭江，他們都希望牧麟好好兒的，而不是使勁兒去折騰自己的那條命，等真的招呼不好，就悄無聲息的離開這人世……

  他們怎麽能忍心？

  “你懂什麽？”

  那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張口，聲音沙啞道：“說的冠冕堂皇，還不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在他最痛苦的那段時間裏，他瘋了似的翻找姐姐的東西，在一處角落翻找到一本日記，裏麵寫的最多的就是衛雪塵——

  十幾歲的少年少女，正是感情懵懂的時候，也許是一直知道那又拽又傲的少年心有所屬，所以用自己以為的舒服方式來打趣，或者惹他生氣。

  彼時的少年跟炮仗一樣，一點就著，但凡涉及蘇蓉蓉點點滴滴的事，都能讓他立刻換一個狀態，而那眼底的溫柔，也像是要溢出來般，讓人想沉溺其中。

  ——衛雪塵真的好傻，那麽喜歡蓉蓉，為什麽不去表白呢？說不定就會成功了……說不定，就會成功了呢？哈哈，這樣我也就不用……

  ——蓉蓉是挺好的，不止是男孩子喜歡，女孩子也喜歡，可蓉蓉身邊好像沒什麽親近的人呢，所有人都跟她關係很好，但莫名有種空虛的感覺，蓉蓉她有知心朋友嗎？

  ——我發現，蓉蓉在觀察衛雪塵……哦不，說觀察不準確啦，難道衛雪塵的好事兒要來了？哈哈，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真好呢，我也想要這樣的愛情！

  ——唉，仔細想想，我身邊好像隻有梁卻，郭江倆人……咦惹！無法想象可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果然啊，青梅竹馬什麽的不適合我，希望未來有個天降男神來拯救我吧！

  ……

  少女時期的女孩子，真的容易想很多事情，正本日記裏都滿滿的是少女心事。

  每每看見，都會覺得那人還活著，那麽好的人……本就應該活著不是嗎？

  牧麟望向鏡子裏那張和姐姐如出一轍的臉，正如衛雪塵所說，他的確很久沒看這張臉了，不是害怕而是不敢麵對，每每看到這張臉，他都仿若沉浸在噩夢裏，被那血淋淋的少女質問為什麽。

  “為什麽不聽話，非要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是啊，為什麽呢……

  牧麟從墓地回來，開著車想了一路，腦海中浮現一個人的身影。

  “郭江，鄭倩的聯係方式，你有嗎？”

  與衛雪塵在同一輛車上的郭江，忽然接到這電話還有點不知所措，但聽他詢問便說：“嗯，前段時間我們剛辦完同學聚會，是有聯係方式的，怎麽了嘛？”

  牧麟聲音冷沉，望向鏡子裏的那張容顏道：“我有點事想找她，能把聯係方式給我嗎。”

  “可以。”

  郭江雖然疑惑，但掛斷電話後，還是將鄭倩的聯係方式還有住址發過去——

  “奇怪……”

  郭江想不通，發完聯係方式和住址之後，莫名不安。

  “怎麽了？”

  衛雪塵開著車，注意力不好分散，在等紅燈的時候才看向身邊的人。

  “剛剛牧麟跟我打電話，詢問鄭倩的聯係方式，你說……”

  “鄭倩？”那是誰？“

  衛雪塵疑惑片刻，腦海中搜索著關於這個人的信息。

  但……

  沒想起來。

  “誒？”見他如此，郭江倒是想起一件事：“你還記不記得，牧麟喜歡過鄭倩，他審美真的很不一樣，那會兒的鄭倩胖乎乎肉墩墩的，圓溜溜特別可愛，牧麟經常在我們麵前提起她。”

  好吧，形容的有點過，但那女生就真的圓圓的，無論是眼睛還是臉，都給人這麽一種感覺，就特別可愛的類型，像鄰家妹妹一樣。

  “鄭倩？”衛雪塵原本要開起的車忽然停住。

  好在周圍沒有別的車，不然很可能會追尾——

  “剛剛牧麟走了哪個方向？”算了，還是去鄭倩家吧。

  衛雪塵道：“你來導航，我們去找鄭倩，”希望是我想多了。

  “幹嘛？緊張兮兮的，”郭江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有點頭皮發麻，現在的牧麟可不再是以前那單純的少年，也不止是會惡作劇惹禍，還會……

  他們對現在的牧麟，擁有著怎樣的本事，絲毫不了解。

  可是……

  郭江捏緊手指，他們幾個人裏，他是最不會遊泳的一個，而且怎麽學都學不會，當然也可能是跟小時候落水的陰影有關，所以那天他們一起去的，他和牧莎在岸上看著牧麟衛雪塵梁卻的衣服……

  下大雨，他和牧莎失去三人的蹤跡後，他要打電話給家人，但手機沒信號，隻能跑去有人的地方去求救，讓牧莎等在原地，可誰能想到那少女沒聽話等在原地，而是……

  “也正常，”若是我兄弟，我肯定也等不下去，用自己那微薄的力量，還有腦子一熱的想法，立馬兒付諸行動——

  隻是鄭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