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遇腦子裏閃過無數種猜測，他想起來季祈森描述過的他媽媽的長相，想起來季祈森身邊的女人那張少女麵孔，想起來爸爸剛才說過的異常和冷凍，一種詭異到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在他腦子中一閃而過，他不敢相信。

  他攥著手裏的那份文件，死死地盯著看。

  眼睛快速地掃過上麵的字，他認識每一個字，但是裏麵的意思，卻好久不能在大腦中成型。

  這是一件讓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一件顛覆他過去所有認知的事情。

  好久之後，那些黑色的字體在他大腦中終於拚湊出了這件事的真相。

  他竟然不是像普通人一樣自然孕育產生的，他是由一位女性貢獻出卵子後，和自己父親的精子相結合，然後由一種高科技的方式來到人世間。

  而她那位醫學上的媽媽，生活在二十五年前，因為得了一種罕見奇怪的疾病無法治愈而被冰封。

  事情到了這裏，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麽，聶遇都明白了。

  他抬起頭來，再次望向自己爸爸的時候，淡棕色的眼眸異常冷靜，他深吸口氣，用一種連自己都沒想到的平靜語氣問道：“所以，我和季祈森一樣，都是用這種方式產生的孩子，在醫學上，我們都是同一個人的孩子，或者換一句話說——”

  他道：“我們是異父同母的兄弟？”

  聶南青頷首：“不錯，你們甚至是通過一個培養池同時孕育出來的，也是同一天正式來到人世間的。”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異父同母兄弟，聶南青一直是希望他能和季祈森成為好朋友，以後互相扶持，這也是季震天的希望。

  隻可惜，兩個孩子小時候關係還挺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越來越不對付，彼此較勁，誰也不服氣誰。

  對此，聶南青也是表示無奈了。

  聶遇垂下了眼睛：“她……是我的媽媽？”

  他眼前浮現出那個女孩的眼睛，清澈單純到好像完全不知世事，曾經讓他惡劣地想逗她。

  結果……那是自己親媽？

  聶南青一聽這個，頓時板起了臉：“事到如今，你以為我會拿這種事和你開玩笑？雖然你並不是用普通方式來到人世間的，但是你的生命始於她獻出來的卵子，你自以為驕傲的智商天分來自於她的基因，是她給予了你生命。我之所以從來沒有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以為她再也不會醒來的，我聽到你對於季祈森提起媽媽的不屑，我以為我不應該告訴你。但是現在，她既然醒來了，你就不能否認這一點，無論她現在是多少歲的模樣，她都是你醫學上的母親，這是不容置疑的。”

  他是一個非常保守和傳統的人，尊師重道，孝敬長輩，這是他認為作為一個人必須具備的品質。

  聶遇本來想反抗一下的心思，頓時全被凍住，埋在心裏，不敢露出一點苗頭。

  他對他爹實在是了解得很，他如果非說那不是他媽他不承認，他爹能立即把他趕出家門不承認他這個兒子。

  聶遇深吸口氣，咬牙切齒，努力地讓自己接受這一切，努力地讓自己消化這荒謬怪誕的事實：“行，我認。”

  聶南青臉色稍緩：“好，那現在，你就跟著我一起過去季家，先向你媽賠禮道歉，再向祈森道歉。”

  聶遇頓時滿臉苦：“什麽？要我道歉？”

  聶南青一瞪眼：“你對你媽大不敬，說過什麽做過什麽？你自己心裏沒點數？祈森一心維護你媽，你卻處處作對搞破壞，你心裏沒點數？你不該道歉嗎？”

  聶遇：“……”

  如果那個年輕女孩真是他媽，那他，那他——

  突然之間，這個世界變了一個模樣。

  心裏好苦。

  他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他之前到底都做了什麽？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一狠，眼一閉：“爸，我去。”

  ……

  顧沅一回去季家，就發現外麵氣氛有點不一樣，放眼望過去，院子外麵有一溜兒的保鏢齊刷刷地站在那裏，雖然都是藍襯衫黑長褲，但樣式卻有些差別。

  不是自家兒子的保鏢，看來是有帶保鏢上門的客人來了。

  那就是聶遇了？

  他竟然要來給自己道歉？

  顧沅不信，聶遇那種人一看就拽得二五八百的，目中無人，他會來道歉？

  顧沅覺得，這必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嗬嗬，有她顧沅在，肯定不會讓她好受的。

  顧沅這麽想著的時候，攥了攥拳頭，走進了客廳。

  一進去，就見好幾雙眼睛唰地一下望向自己。

  有季震天，這個正常。

  有兒子，這個也正常。

  有聶遇，嗬嗬，還真來了？

  有——

  顧沅仔細看了下，這一位不認識，四十多歲，身材保持得不錯，國字臉，很有威儀的樣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貴施展號令的人。

  季祈森已經率先迎過來，恭敬地道：“媽，你回來了。”

  顧沅看到兒子心情不錯：“嗯嗯，有客人？”

  這母子兩個打招呼的時候，旁邊的聶南青已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顧沅，模樣心智都是十八歲的樣子，不過眸底清澈，眼神陽光，可以看得出心性純良，不是那種貪得無厭的人。

  聶南青放心了。

  他原本也擔心兒子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媽會為兒子帶來麻煩。

  而聶遇，原本小心翼翼跟個罪人一樣在那裏等著顧沅回來，他兩眼發直，滿心說不出來的滋味，驚喜不是，惆悵不是，害怕也不是。

  作為一個正常的人，突然遇到了這種事，將擁有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麻麻，而且自己還曾經欺負挑逗過這媽媽，還被她痛罵後扇了一個打耳光，想想那種滋味就很奇特。

  聶遇覺得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擁有自己這種經曆了。

  正忐忑著，他就聽到顧沅進門了。

  顧沅一進門，他的心就砰砰砰亂跳，比小時候逃學被逮個正著還要忐忑。

  顧沅進門了，他看到了什麽，看到了季祈森和顧沅打招呼。

  季祈森喊媽，喊得那叫一個行雲流水那個自然流暢。

  能這麽喊嗎？就沒點心理障礙嗎？不覺得喊比自己年輕的人當媽難受嗎？聶遇有點淩亂，不明白季祈森腦子裏怎麽想的。

  季祈森在和顧沅打了招呼後，開始向顧沅介紹了：“這是聶遇的父親，聶伯父，這是聶遇，媽你見過的。”

  顧沅衝著聶南青禮貌地笑了下：“聶先生好。”

  聶南青看她笑得還挺好看，老臉竟然難得一紅，連忙點頭：“顧小姐，你好，你好。”

  和聶南青打完招呼，顧沅的目光就落在了聶遇臉上。

  聶遇心砰的一下，漏跳了一拍，他挺直了腰，一臉嚴肅，像個小學生等待班主任的檢查。

  顧沅看到聶遇這個樣子，也是微有些意外，她以為會看到一個嬉皮笑臉風流浪蕩子的聶遇，都想好如果他向自己道歉，自己就狠狠地諷刺他一番，沒想到他現在的樣子竟然有點像個局促的小學生？

  聶遇看著顧沅，想說點啥，比如，自己要不要像季祈森一樣叫媽呢？可是叫不出來，叫不出來啊！

  活到二十三歲沒見過，想讓他那麽自然地叫一個年輕女孩子媽，真得辦不到。

  聶遇憋著，憋得臉都有些紅了。

  季祈森淡定地看著聶遇那傻樣，眸中泛起鄙薄的笑。

  他和聶遇自小就認識，見到的聶遇從來都是鼻孔朝天吊兒郎當的，沒想到有一天他還可以這樣？

  就在這個時候，聶南青咳了一聲，率先開口了：“顧小姐，你好，這次我帶著聶遇過來，是想就之前的事道歉，他不太懂事，做事沒輕重，說話也不會說，可能有冒犯得罪顧小姐的地方。”

  顧沅望向聶南青，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很好，一看就是非常正派的人。

  她已經查過聶遇的資料，知道聶遇的父親叫聶南青，是合縱天下傳媒的創始人。在她的那個年代，她也隱約聽說過合縱天下傳媒，不過那個時候還是並不夠大的普通傳媒公司，二十五年過去了，這家傳媒公司已經是當前世界上最大最有影響力的傳媒公司，旗下多家電視台電影院並知名門戶網站，可以說是控製著傳媒界的咽喉。

  而這個跺一跺腳在世界上能引起震撼的聶南青，如今卻是謙遜禮貌的。

  這讓顧沅頓時對這個聶南青有了好感，本來她是對聶遇非常不滿，以至於認為如果聶遇過來道歉，她一定給聶遇一個難堪的，但是現在，麵對這樣的一位男子，她竟然不好意思說什麽了。

  她忙道：“沒什麽的，隻要聶遇能把網絡上發表的那些不合適的話刪掉就行了。”

  聶南青望著眼前的顧沅，笑了：“顧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在此謝過了。”

  說著，他看向自己的兒子，看向自己兒子時那臉色馬上沉了下來：“還不過來道歉！”

  聶遇站在一旁，已經幾乎憋紅了臉，聽到這話，走上前，僵硬地開口：“對不起，我錯了。”

  說著，垂著眼，看都沒敢看顧沅。

  顧沅看到聶遇這個樣子，差點笑出來。

  她可是記著聶遇之前麵對自己時的那拽樣，一身白西裝，要多騷包有多騷包，還有那種風流公子調戲良家女子的流氓勁兒，那可真是標準的頂級豪門大少爺做派。

  結果現在呢，就跟放了氣的氣球一樣，跑到自己麵前，耷拉著腦袋道歉。

  看到這場麵，心裏自然是暢快，想笑，卻又隻能努力憋住：“也沒什麽，算了，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輕快，神情愉悅得很。

  聶遇抬眼，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那高興樣兒，心裏便有點不是滋味了。

  自己向她道歉，她就這麽開心？

  還是看他吃癟，她就高興？

  而且竟然隻說那麽一句，連多餘的話都沒有？

  一時突然想起來剛才她和季祈森說話的樣子，親昵隨意，而和自己說話呢，客氣疏遠？

  可她不光是季祈森的媽媽，她也是他的媽媽啊。

  這麽想著的時候，聶遇心裏竟然泛起一絲酸澀，季祈森的媽就是他的媽，可是那個媽竟然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扯了扯嘴角，故意說：“這麽大方啊？你之前不是還拿著大棍子打我，說絕對不會放過我嗎？”

  這話一出，顧沅微怔了下。

  場麵話懂不懂，這聶遇怎麽這樣，給臉還不要臉了？

  季祈森見此，上前一步，實力護媽：“聶遇，你這是道歉的態度嗎？”

  聶遇勾唇，嘲諷冷笑：“關你什麽事？”

  季祈森反唇相譏：“是誰要來道歉的？”

  季震天頓時看得頭疼，這兩孩子到底怎麽回事，每次見麵總是能吵起來？

  聶南青則是直接沉下了臉：“聶遇，這就是我教你的嗎？我養你二十三年，就把你教導成這樣的人嗎？這是你麵對你親媽應該有的態度嗎？”

  顧沅聽著聶南青的話，心裏自是痛快，心想這聶遇真是活該被他爹罵。

  不過在痛快之後，突然覺得不對勁了，什麽？親媽？什麽意思？

  聶遇被聶南青罵，卻依然帶著一抹略有些嘲諷的笑，吊兒郎當的，一臉滿不在乎：“我就這樣。”

  聶南青低吼：“簡直是無法無天了！聶遇，道歉，給你媽道歉！”

  聶遇死倔死倔的，不吭聲，就是不吭聲。

  顧沅傻眼了，忙阻止：“這這這，這道歉不道歉的另外說，給你媽道歉？這是什麽意思？誰是他媽？他媽在嗎？”

  左右看，沒人啊，除了一個端著茶水送上來的傭人，難道那傭人是聶遇他媽？

  不，不可能啊……

  顧沅心裏有點發慌了，一種可怕的猜想湧上心頭，不不不不她不認！她求助地看向自家兒子。

  季祈森抿著唇，一聲不吭。

  顧沅：“兒子，兒子？”

  季祈森不情願地說：“我也是剛剛得知消息的。”

  他知道當年媽媽留下了五顆卵子，並且這五顆卵子全都已經孵化完畢，他甚至曾經調查過，知道其中兩個的下落，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聶遇竟然是其中的一位。

  甚至聶遇還是和他同時開始孵化流程並且在同一天出世的。

  想想就不痛快，怎麽竟然是聶遇？

  他稀罕這麽一個兄弟嗎？

  顧沅的心更慌了，但是她還存著最後一絲希望，她求助地看向季震天，看向聶南青：“這……聶遇的媽到底是誰？”

  她勉強笑了下：“原來他媽也在這裏啊，怎麽沒看到？”

  聶南青再次老臉一紅，突然有些尷尬。

  他和這小姑娘完全陌生，結果竟然共同擁有一個兒子。

  季震天咳了聲：“這個嘛，可能沒來得及告訴顧小姐，其實——”

  然而季震天的話還沒說完，聶遇突然嘲諷地冷笑一聲：“不用說了！誰稀罕當她兒子？反正我不稀罕！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她那麽年輕，怎麽可能是我媽？我不認，我聶遇堅決不認！”

  說完，拔腿就跑，奪門而出，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