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作者:毋寧隨安      更新:2020-07-08 08:55      字數:3337
  完顏見不能從何挽嘴中套話,也不惱,微微一笑,自顧自道:“太子殿下的生母,先皇後的嫡妹妹,究竟是因為甚麽請令尊幫忙呢?”

  他輕輕哼笑了一聲,道:“就為保住他家的半條根,一個小丫頭?”

  “為了自己沒名沒份的女兒,給自己貴為皇子的兒子添累贅......太子妃覺得依著你們中原的看重兒輕女的規矩,合情理嗎?”

  何挽蹙眉,想出口反駁,但忍下了。

  她抿了抿嘴,問:“你、你是甚麽意思?”

  完顏卻不直接答,而是道:“太子妃想想,她在令尊麵前信誓旦旦稱沒有人知道她那個私生女,才讓令尊答應幫她這個忙,為甚麽後來又有人站出來說見過那個小女嬰。”

  他輕輕笑了聲,“太子妃再想想,活生生的一個人,就算是個小孩,也不可能真能做到無人知曉罷?”

  何挽不再吭聲了。

  完顏的意思,她已經明白了。

  “令尊當時負責看守她,生生看著它被□□直至懷孕,太子妃說,她能不恨嗎?”

  因為恨,故意設局,明知有人知道自己這個女兒,還要誆騙何父,讓他在太元帝前落下錯處。

  太元帝極重視假皇子之事,不論是誰,在這事上出了紕漏,都不會有好下場。

  當初若不是何父做得絕,直接自戕以證清白,隻怕何家一整家的命都保不住了。

  聽著完顏的話,何挽甚至也有一陣恍惚,控製不住地去細想當年之事。

  完顏看透了何挽的想法,繼續道:“令尊是在皇帝身邊做事的,心思想來也是細膩的,不過當時被心中的愧疚與善意蒙蔽,上了她的當,一顆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一樣糟蹋。”

  “真是可憐你與將軍,年少喪父......其實令尊不過是為太元帝辦事,做甚麽都是身不由已,況且還心存善念,實在不該遭此橫禍。”

  耳邊完顏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何挽踉蹌了一下,伸手推開了完顏,“皇後的葬禮要開始了,我要回去了,我必須得回去了。”

  完顏說完了自己想說的,也不再攔她,站在原地看著何挽落荒而逃。

  餘光中閃過一個人影,完顏蹙眉看過去,卻又沒有了蹤跡。

  *

  何挽跪在地上,垂著頭。

  葬禮進行得順利,哀樂轟鳴,何挽腦海中卻一遍一遍回響完顏說過的話,有些麻木地跟著眾人行禮參半。

  過了些許時候,身旁突然跪下了一個人影。

  一隻溫熱的手偷偷摸上了何挽的手,輕輕勾了一下她的小拇指。

  “手怎麽這麽涼?”

  李佑鴻就跪在她身邊,肩膀與她碰在一起,低沉的聲音直鑽進她的耳朵裏。

  何挽微微側過頭,對上李佑鴻明亮的眼睛。

  他將臉湊近了些,關切道:“誰惹你不高興了?嗯?”

  方才不受控製地回響在何挽腦海中的話突然停住了。

  何挽眨了下眼睛,按了按李佑鴻的手,道:“先不要說了。”

  李佑鴻點頭,彎起眼睛笑了一下,道:“好。”

  “等回家再說。”

  他的手是滾燙的,輕輕地覆在何挽的手上,她卻莫名感覺到李佑鴻的手在顫抖。

  何挽想起了自己與完顏說話時,看到的一個人影。

  她方才還特地擋了一下,現在看來,還真的擋對了。

  *

  整個葬禮,太元帝都沒有露麵。

  盤龍殿中,溫遠洲正跪在榻前,給皇帝進藥。

  太元帝疲憊地呼著氣,眼睛耷拉著,勺子遞到嘴邊便抿上一口,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溫遠洲輕輕喚了一聲“陛下”,道:“今來天涼了,陛下不常出去走動,瞧起來也沒有前些日子精神了。”

  太元帝垂眸看了他一眼,道:“朕的身子是沒有從前舒坦,是不是......你的藥方劑量不夠了?”

  溫遠洲笑了笑,“既然陛下不舒服,那草民必須得把藥方調整一下,今日回去便著手改方子。”

  他將藥碗放到了旁邊,恭敬道:“陛下,讓草民給你把脈罷。”

  手搭在太元帝布滿褶皺的手腕上,溫遠洲微微挑了挑眉,隨即又笑了一下,“陛下的身子康健,近來身子不爽,想來就是憂思過多的緣故,很快就能好了。”

  太元帝的目光透過窗外,飄向了遠處。

  耳邊似乎響起了葬禮的哀樂。

  可太極殿明明離盤龍殿很遠。

  “是。”太元帝歎氣,“朕近來確實是哀思太重了。”

  *

  何挽與李佑鴻坐上離宮的馬車時,太陽已經西垂了。

  太子專屬的馬車向王府駛去,明黃色的車簾內,何挽坐在李佑鴻的旁邊,打量著他的神色。

  李佑鴻正襟危坐,直視著前方,狹長的雙眸緩緩地眨著,挺直的腰背有一種詭異的僵硬感。

  何挽垂了垂眼睛,目光投向李佑鴻的手。

  他的手放在膝蓋上,下意識地抓著自己的衣服,泛白的骨節清晰可見。

  他在緊張,緊繃的臉在故作鎮定。

  何挽苦笑了一下。

  完顏在宮中與她說那些話的時候,何挽看到的那個人影一定是李佑鴻的人。

  這個人,明明什麽都知道了,還在裝。

  他一定要等自己先與他說。

  她自認與他已經交了心,不懂他為何要這樣別扭。

  何挽索性肆無忌憚地盯著李佑鴻看,一言不發。

  感受到何挽的目光,李佑鴻也不能再裝若無其事了,隻好轉過頭,看著她,彎起眼睛笑了一下,“挽挽,你是有話要與我說麽?”

  何挽張了張嘴,尚未來得極說出一個字,李佑鴻就是一副後悔了的表情,搶先道:“別說。”

  何挽:“?”

  李佑鴻咽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先別說,讓我先想想怎麽解釋給你聽。”

  馬車之內一時寂靜無聲。

  何挽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李佑鴻的意思。

  原來他不是一定要她先把完顏的話告訴他,來讓她表達自己的“忠心”,而是在緊張如果何挽說了,他要怎麽解釋。

  怎麽解釋......他的生母求助的初衷不是要報複何家呢?

  怎麽才能讓上一輩的恩怨不要牽扯到這一輩來呢?

  李佑鴻就這樣蹙著眉直視前方了許久,然後很煩躁地呼了一口氣,雙手住在膝蓋上,修長的手一下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解釋。”

  何挽聽見他這樣說。

  從被捂著的嘴中傳出來的有些悶悶的。

  “母妃將信物交給我的時候,對我說過一些......很模棱兩可的話,她說,她一開始狠毒了的人,後來變成了她的恩人,她還說自己做錯了事,所以很愧疚,讓我一定要替她補償。”

  “讓我也一度懷疑我母妃向你父親求助的初衷,究竟是為了保住女兒,還是絕望之中試圖用拙劣的謊言去拉你父親下水。”

  “我對何家沒有一點恨意,與你兄長合作,也不是我之前與你說的那個原因,而是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底氣去恨。”

  “我說謊了。”

  李佑鴻微微掀開一點手,露出一點眼睛,去看何挽,道:“其實我不是那麽寬宏大量的一個人。”

  他輕輕歪了歪頭,露出那一隻眼睛眯了眯,透著一絲讓何挽覺得很陌生的感情,“......我也不相信這世上有那麽寬宏大量的人。”

  何挽臉上疑惑與委屈的表情參半。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李佑鴻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完顏對她說這些話,確實讓她恍惚了一會兒,可她心中從未把這話當過真,隻是感歎這完顏洗腦的功力確實厲害。

  何挽顫抖的目光中,李佑鴻半起身,坐到了她旁邊,臂膀與她緊緊地碰在一起。

  李佑鴻的氣息撲在她的脖頸,“我當時說,上一輩的恩怨輪不到我這輩來管,你就信了麽?”

  想當初,他與何家毫無交集,半分交情都沒有,突然知道了何父殺了自己一家,怎麽可能會毫無芥蒂地接受何庚的合作。

  還不是因為他也心中有愧?

  “你就把我想得那麽好?”李佑鴻用目光一點點打量何挽的臉龐。

  她帶著驚恐的眼神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

  李佑鴻伸手扶住了何挽的肩膀,輕輕按了按,“挽挽,我求你不要這麽想。”

  他低下了頭,涼涼的發絲蹭到了何挽的下顎。

  “我怕你會失望。”李佑鴻的聲音像呼吸一樣輕,“就像今日一樣。”

  何挽嗓子一哽,頓了頓,才道:“當初,你與何家毫不相識,存著戒備,知道這些不與我兄長說,我、我能理解。”

  “可是,你和我說起往事的時候,為什麽也不把你從你母妃那聽來的那些話告訴我呢?其實這些話也沒甚麽,並不能讓人斷定甚麽,不耽誤你寬宏大量,仁義至極......”

  “我不是要裝那些,也不是想騙你們兄妹的感激。”

  “我隻是、隻是......”李佑鴻還是不抬頭,頭發向下掃過何挽的脖子,“害怕。”

  “我害怕因為這個與你徹底離心,以後再也不能和好了。”

  何挽心中有些亂,蹙眉,向後躲了躲,不想再讓李佑鴻繼續靠得這麽近了。

  卻被李佑鴻給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