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
奶酪西瓜 更新:2020-07-08 08:34 字數:3853
他原來對她如此不了解。和她成親二十年,卻未想過自己不在她身邊的婚前婚後日子,她都是如何度過的。
“傅小姐為什麽會在這裏?”封淩問她。
傅辛夷能感受到摁住的手下脈搏跳動。她回答他:“良珠說這是你吃過餛飩的鋪子。我們出來買商鋪,就剩下五文錢,想過來看看能不能買一碗餛飩。”
聽起來很富有也很貧窮。
封淩忍不住笑起來。
笑完封淩又問她:“為什麽會有人想要傷你?”
傅辛夷茫然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她想到皇後當初說,當年下毒的人還沒有徹底找到。她當時有點懵,不敢置信。在出門要帶人的情況下,偶爾還會覺得會不會是長輩想太多,會不會是小題大做。
直到有人拔出匕首對準了她。
封淩低聲說:“我其實是想給你買點東西。最近辛夷花開了,我猜你該是這段時間出生的,想送你禮物。”
傅辛夷不說話了。
生辰基本上每十年過一次,遇到某些年紀會悄悄避開當年,提早一年過生辰。女子十六歲的生辰並不會特意過,家中最多就是晚上會吃得豐富點。
傅辛夷為了鋪子一事,早不記得自己今個是生辰日。
一想到麵前的人是因為自己才出來,又是因為自己才傷了手,她喃喃說不出話來。該說什麽呢?說他就算是騙她,也是用心在騙麽?
眼眶悄然泛紅,傅辛夷微低頭,抿著唇。
兩人在馬車內靠得很近,近到慢慢的,封淩就將頭抵在了傅辛夷頭上。傅辛夷一動不敢動,好半響才開口:“封公子?”
沒有回應。
“封淩?”
還是沒有回應。
輕微的呼吸吹到人臉上,讓傅辛夷好歹意識到封淩還是有氣的。是失血過多麽?那怎麽可以睡著啊?
傅辛夷喊著封淩的名字:“封淩!封淩!”
她不敢大動作,小心翼翼又十分焦急。
半響,封淩在她頭邊上發出了一聲輕笑,笑得她頭皮發麻:“剛才好像昏過去一下。傅小姐竟然叫我名字了。”
傅辛夷被這麽一笑,愣是有點惱火了。她覺得這人怎麽能這樣呢?現在還糾結自己有沒有叫他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傷的是右手!你是要去參加殿試的人,右手受傷要怎麽去答題?這些年殿試雖然幾乎不會篩掉任何一個人,可你連卷子都寫不完!”
封淩安撫她:“我可以用左手試試。”
傅辛夷就是很氣:“左手寫起來能和右手一樣快麽?你本就是右撇子,又不是左撇子。習字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的字寫得不好看,回頭卷子再漂亮,前十都進不去!你以為我兩年的字是白寫的麽!”
她一邊生氣一邊替封淩覺得委屈,說話說著說著就帶上了哭腔:“你怎麽能傷得是右手?”
現在是封淩前途最關鍵的時刻,一切定數就在他的右手上。左手用毛筆寫字和右手完全不同。
“你老是讓我叫你封淩,你自己又不叫我名字。憑什麽啊?你看不起誰啊!”傅辛夷氣到身子都顫起來,口不擇言,根本沒意識自己到底在說什麽胡話。
未婚女子的名哪裏是外男隨便能叫的?
封淩見傅辛夷半點沒覺得不對,生氣得委委屈屈,想笑,想親她,想從她頭發頂端一寸寸吻下去,好叫她冷靜下來,好讓她安心一點。
可他不能。
他們還未成親。他尊敬她,愛護她,不想在名分未定的時候,做那點荒唐的事情。
但……隻是叫個名字。
他輕聲開口:“傅辛夷。”
傅辛夷又不吭聲了。她垂著頭,悄悄伸出另一隻手,擦去自己忍不住快要墜下的淚珠。她覺得他怎麽著都必須活到喝那杯毒酒的,不可以就這樣前途被毀。
她還想說點什麽,馬車卻停下了。
良珠掀開簾子:“封公子,趕緊快出來,先讓大夫看看傷口!小姐您沒事吧?您身上怎麽也那麽多血!”
小丫頭聲音都變了調,驚恐異常。
傅辛夷趕緊起身,還不小心撞開了封淩的腦袋。她忙更小心抓著封淩的手腕,帶著封淩一塊兒往馬車下走:“我沒事,他流了好多血。大夫呢?”
四個人匆忙進去藥店。
這藥店還是李大夫的藥店,規模不大。李大夫的徒弟擅長接骨,如今這匕首傷了手,勉強也能和骨頭掛上邊。馬夫守在一旁,良珠忙著叫人,傅辛夷則繼續緊緊抓著封淩的手腕。
李大夫的徒弟年紀不大,見血腥味那麽濃,忙上前幫忙看。
“是匕首傷的,他抓著了別人刺過來的匕首。”傅辛夷忙向大夫解釋了一下傷口。
小大夫點點頭,指使旁邊抓藥的藥童:“打水、燒水,拿止血草,布帶。把我的工具箱一並拿來。”
藥童先把工具箱拿了過來,隨後取來了止血草和布帶,再匆匆去燒水。良珠忙過去幫忙:“我可以幫忙燒水。”
小大夫見有人燒水了,又吩咐了藥童別的事,這才觀察起來封淩的傷口。
一看,他不得不提醒傅辛夷:“傅小姐可以收手了。”
傅辛夷慌亂收回手:“好的好的。”
小大夫將封淩手上的布輕輕扯開。鮮血立刻從傷口處滋出。手掌上橫開一道極為深的傷口,拇指那兒也是一道極深的傷口。兩道傷口都深可見骨。
由此可見,當時匕首拔不出全然是因為封淩手力道極大,用骨頭活活卡住了那把匕首。
小大夫先用幹淨的布擦了擦封淩的手,然後直接將止血草粉末倒在了封淩手上,用量毫不留手。他再度用多的布緊緊纏住了封淩的手,並打開自己的工具箱:“把燒水爐搬過來。”
馬夫忙去幫良珠將燒水爐搬過來。
小大夫從工具箱裏取出了一根彎曲的針和一個刀片,擱置到燒水爐那兒燒著。
“等下水燒開後,我們清理傷口。上針用羊腸線縫合。”小大夫直言,“傅小姐該知道,我這兒醫治方法和師傅一樣,非世俗常人所能接受。”
傅辛夷是後世來的,哪能不知道縫合手術:“您直接動手就是。他的手寶貴著。”
小大夫看向封淩:“我動手縫合會比你受傷要疼很多。”
封淩唇色很淡,態度很坦然:“您請。”
小大夫點頭:“好。”
第65章
得了病人的允諾, 小大夫自然不會客氣。他開口:“勞煩封公子側頭, 不要看我縫傷口。”
封淩微側轉頭。
傅辛夷不知道不打麻藥的縫合會有多疼,可當小大夫等水燒開後, 清理傷口, 拿著泛紅的刀片掛去表層多餘的白肉,還是讓傅辛夷感同身受地顫了一下手。
小大夫藥箱裏還有酒, 他用酒給封淩消毒時,封淩的手整個顫動了起來, 連帶擱手的墊子都被挪移了位置。而當小大夫拿出針來, 在封淩手上穿羊腸線時,良珠已不忍看,悄然轉開了頭,馬夫見封淩神色不變, 有了一些敬佩。
而傅辛夷下意識伸手遮住了封淩的眼睛。
她雙手蒙住了封淩的眼, 自己卻看著小大夫一針一線縫著傷口。
看著都很疼。
傅辛夷知道自己心在顫,知道更想要蒙住的是自己的雙眼, 可當雙手蒙住了封淩的雙眼, 她就覺得自己能看這一出縫紉的活。
她該把這點傷深刻記下, 將他所做的一切都記得。
曆史上對他們之間的情感說得很少, 少到將她紙片人化成為一個隻能提供官場助力的女子, 將封淩化為一個為上位用盡手段的人。
但他亦然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否則不會有各式各樣的官員在後世著作中,即便是麵對殺了他的新皇,依舊寫下一些關於封淩的褒獎。
他的一切故事原本是扁平的, 而經曆了這一段時間,在傅辛夷心裏頭,已經是立體的了。
若他不是騙子,她幸。若他是騙子,能騙她一輩子也很了不起。
傅辛夷微愣,微微低頭看向封淩的頭發漩。
此刻封淩是坐著的,她是站著的。旁邊隱隱還有別人替封淩發出的抽氣聲。她雙手覆在封淩的眼皮上,能感受到他的睫毛輕顫,還感受到了濕潤。
他,哭了。
被疼哭了。
他沒有叫,沒有喊,看起來已盡可能放鬆了他自己。在場所有人心裏,他或許是無所畏懼,可強忍疼痛的封會元,他如曆史上能扛住刮骨療傷的戰將一般。實際上,他是年僅十九歲的少年郎。
傅辛夷雙手內已全是淚水,而一切除了封淩和她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原來有那麽疼。
傅辛夷唇微動,再度詞窮了。大家都沒有說什麽話,大夫連問是誰幹的八卦心都沒有。藥童忙忙碌碌在壁櫥那兒尋著需要的藥並磨成粉。良珠還在幫忙燒水。馬夫平靜護著在邊上。
血腥味那麽濃重。
通紅的針每一回刺入再取出,都會帶上一顆小巧的血珠。本來泛黃的羊腸線逐漸已成為粉色。鮮血還在滲出,但看起來已比原先好了很多。
當小大夫打了個結,減去羊腸線尾巴梢後,再度取過了新的幹淨白布,擦拭幹淨傷口。
上藥,分兩層包裹緊傷口,打結。在外圈再用細的布條纏一邊,再打結。
“血應該會凝起來了,回頭上藥更換隻換外麵一層白布,裏麵那層要負責壓著傷口,不能隨意取下。要是自己不會折騰,還是專程來我這裏跑一趟。不要用力,不要壓著,平日睡覺注意著點。”小大夫比他師傅李大夫好說話很多,細細說著注意的點,“不可沾水。除非你這隻手不想要了。”
傅辛夷還沒將手撤去。
封淩回著小大夫:“好。”沒有半點哭腔,語氣平靜得好似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小大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傷口七天左右會差不多合攏一些,但你傷口深,要是用力還是會崩開來。所以能晚點拆就晚點拆。半個月後再看看。”
半個月後?
傅辛夷忙問:“那四月的殿試能趕上麽?”
小大夫看了眼傅辛夷,實話實話:“能趕上,但建議不要用右手書寫。傷口太深,即使表層合攏了,深層很可能還沒好透。而且他骨頭雖然沒傷著,手裏的細處是橫斷了的,恢複再好長時間寫字也會手抖,對手不好。最終能恢複到什麽程度還要看他自己。”
傅辛夷不是學醫的,但也明白了小大夫的意思。他是說封淩傷著了手上的神經或者血管,即便是好了,以後手靈敏度也和以前不同,具體好到什麽地步全看天命。
她認真點了頭:“謝過大夫。”
封淩將這些話全聽進去了。
他緩和開口:“傅小……傅辛夷,你可以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