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老胡十八      更新:2020-07-08 07:23      字數:4209
  “愛哭鬼,黃毛丫頭才跟他玩。”

  爸爸動輒拳腳相向,媽媽整天心如死灰,在那樣的家庭裏長大,不愛哭才怪。六歲話也說不大完整,隻會說疊詞,在村裏也沒什麽小夥伴。

  “要學會理解和同情別人,他家裏情況特殊,也沒人陪他說話,你要沒事就多跟他玩玩。”

  向鴨蛋不出聲,蹲著玩真鴨蛋,林鳳音怕他沒輕沒重弄碎了蛋,心疼道:“這可是我花錢買的,要好好愛惜。”

  “那他媽媽也是花錢買的,他們家怎麽還老打她?”

  林鳳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張紅萍,“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的,去年在村口,他媽想跑出去,被他爺逮到,牙齒都打落了。”

  怪不得張紅萍左邊的門牙隻剩攔腰一半,原來是活生生被打斷的,光天化日之下公公都敢下死手,那要是沒人在的地方……林鳳音不寒而栗。

  大觀園裏的豪門老爺都能“扒灰”,農村老頭子要壞起來,什麽事幹不出來?真他媽不要臉!

  見媽媽喜歡聽這些八卦,鴨蛋也想討好她,繼續道:“好幾次了都,本來可以跑出去的,聽說被向老師告密……背後告密的都是漢奸!”

  “哪個向老師?”

  “就五年級那個向老師啊,六奶奶還想讓我喊叔,我才不喊呢!巨討厭,老讓我們幹活,又不是我們班老師他管得著嘛……”小嘴嘚吧嘚吧嘚,傾訴他的不滿。

  林鳳音這才想起來,村小學確實有個姓向的代課老師,是向家堂堂堂叔的兒子,聽說是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先來代課看以後能不能轉正。上輩子好像沒多久就成功轉正,調鎮上去了。

  她逐漸腦補出完整故事。被拐九年的張紅萍一直沒放棄逃跑,可一方麵她沒出門機會,沒見過村子全貌,不知道出了村能往哪個方向跑。

  另一方麵,大家都不愛跟她這“外人”來往,沒有朋友,也就沒人願意幫她。所以她留心觀察,把目標放在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年輕人身上。

  這一類人懂法,且血氣方剛。

  可惜,她求助的人姓向,是土生土長的羊頭村人,轉頭就把她要跑的事告給向家人,甚至可能為了給她教訓,讓她意識到出逃的難度,大家還一起陪她演戲,直到她來到村口那一秒,又狠狠地將她摜在腳底。

  怪不得她數次雲裏霧裏,總是不挑破那層窗戶紙,還問“我能信你嗎”。真正的靈魂拷問也不過如此。

  經過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臭小子也願意跟媽媽談心了。雖然大多數時候說的話都能讓林鳳音一口老血噴出來,這不,譬如這句:“媽媽,為什麽有這麽多人被賣掉,七娃他媽是,我姐也是,會不會哪一天我不聽話也被賣掉?像老師說的,不認識的人給買糖不許吃,吃了就會被賣。”

  林鳳音正想斬釘截鐵的安慰他,有媽媽在,你很安全。

  誰知他抖抖精神,咧嘴一樂:“嘿,什麽破糖,也不買支冰棍!”

  林鳳音:“……”好吧,親生的親生的。

  她覺著,自己這重生,不被係統弄死也先被崽子氣死了。

  “誒媽,我們村為什麽要買人呀?”

  林鳳音笑不出來了,大概就是一句話——窮山二水出刁民。平時為塊地為隻雞吵得不可開交那是內部矛盾,真到了警察進村的時候,“家醜”捂得嚴嚴實實,反正法不責眾,法律不能拿七老八十的老頭老太怎麽著。

  反正村裏光棍不少,所有人都幻想能享受到買賣的“便利”,卻沒想到自己孩子也有被拐的一天。鴨蛋的擔憂不無道理,上輩子向東良的親侄女,村尾向家第一個孩子,就是被拐走的。

  那一年,小姑娘才17歲,上高一。聽說成績特好,以後鐵定能上大學,結果卻在一個平平淡淡的星期五消失在人海。他們家怎麽對張紅萍的,別家也會怎麽對小姑娘。

  雖是“報應不爽”,可也下定決心,這一次一定不能再讓那可憐的女人失望。

  第009章

  自從連續兩次被向老婆子發現她跟張紅萍背人說話後,林鳳音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張紅萍。每次剛走到村尾,老婆子就冷冷地盯著她,眼裏的光像毒蛇的信子。

  進入十二月,天氣漸涼,農活也少,村裏陸陸續續有人殺豬了。當然,頭籌肯定非村長家莫屬。

  林鳳音迅速把剛煮好的豬食盛槽裏,五個小家夥已經長成三十多斤的少年豬,甩著耳朵“劈裏啪啦”吃得怪香。“吃吧吃吧,多吃點兒,明年這時候就能宰了。”

  豬喂好,把豬圈雞圈打掃完,鋪上幹淨的稻草,她這才出門往村尾去。

  “鳳音來了?”

  “先來暖暖手。”

  一群女人坐村長院裏,守著兩口大鍋,鍋底下是熊熊燃燒的大火,鍋裏是熱氣騰騰的沸水,大家七嘴八舌聊閑,氣氛熱烈。

  作為羊頭村第一家殺豬的,村長一家走路都帶風。“鴨蛋媽來幫我接血,你炒的血旺好吃。”

  “好嘞,伯娘。”

  今兒的豬有四百來斤,膘肥體壯,是名副其實的肥豬,尾巴都快有林鳳音的手臂粗了。九個男人一起上才製服住它,死死的按在桌子上,由村裏最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師操刀。

  隻見尖刀從脖子斜著四十五度捅進去,直中心髒,發出真正的殺豬似的嚎叫。

  “趕緊接啊,怕啥?”

  林鳳音閉著眼,不敢看肥豬漸漸沒了力氣掙紮的四肢,更不敢看那鮮紅的血如自來水噴射。

  伯娘一把搶過她手裏的搪瓷盆,“砰”一聲放地下,鮮紅的還帶著溫度的豬血流入盆中。

  林鳳音嚇得手腳冰涼,渾身冷汗。村裏男人見此,也倒沒怎麽笑話,畢竟她這麽多年在城裏上班,沒見過這陣勢也正常。況且,柔弱的嬌花誰不愛?沒事兒還多看兩眼呢。

  “趕緊的趁熱乎,上熱水燙豬毛!”

  “向老三再拿兩把刀來!”

  “二娃拿撮箕來裝豬毛,過幾天曬幹做鞋刷。”

  眾人頓時忙亂起來,七手八腳,絡繹不絕。誰也沒注意到,剛才還搖搖欲墜的林鳳音貓出了院子,順著村長家房後陰溝,一直走到村尾最後一戶人家。

  她急得熱汗淋漓,哪還有剛才的蒼白與害怕?

  算準了聞到糞臭,旁邊應該就是向東良的屋子,林鳳音側耳聽了一會兒,確保屋裏沒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才在後窗上“咚咚”敲了兩下。

  等了一會兒沒反應,她又曲起食指,“咚”斷一下,“咚咚”斷一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妞妞教過,這是她們學校鼓號隊的節奏,也不知道張紅萍能不能聽出來。隔壁的向老三兩口子上村長家幫忙,老婆子一定還在家裏守著,張紅萍應該是在屋裏。

  祈禱沒有其他人,祈禱她能聽見,祈禱她還有逃出去的欲望。

  忽然,窗戶開了,她趕緊蹲下.身,躲在陰溝裏。

  “是你嗎?”這是張紅萍的聲音。

  林鳳音這才起身,露出腦袋:“長話短說,隻有兩分鍾。”

  就一眼,張紅萍心念電轉:她在城裏待過八年,是有法律意識的人,跟村裏這些愚昧無知的女人不一樣,不就是自己物色幾年才找到的目標嗎?況且自己三番兩次試探,她還能主動上門,心地不壞。

  最重要的,她曾親眼見她懟七娃奶奶,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張紅萍淚水漣漣,日盼夜盼,終於有希望了!

  倆人廢話不多,輕聲耳語幾句。

  林鳳音鄭重其事答應她:“好。”嗖一下,又順著陰溝溜出去,迅速的溜進村長家,臉色又蒼白了。

  “鳳音還怕著呢?坐下歇會兒吧,灶上我們來。”村裏媳婦也有脾氣好的,知道體諒。

  林鳳音為了撇清嫌疑,一定要刷足存在感,自然是“強撐著”忙進忙出,不知不覺又收獲了一波好感。原先覺著她不正經,在城裏勾搭男人的村人,都閉口不言。

  至少,在農村,甭管有錢沒錢,好人壞人,隻要勤快,她至少就能被人高看兩分了。更何況這倆月,她一口氣養了五頭豬,孩子穿得幹淨,公婆到家就能有熱湯熱飯,房前屋後收拾得煥然一新,這樣的女人,當得起“能幹”二字。

  長輩對她倒是沒意見,頂多年輕媳婦兒看她漂亮不順眼。

  唯一讓她不順心的,就是天殺的係統,隻要紅花一出現她跟前,就在她腦海裏叨逼叨,走路給她使絆子,吃飯不給夾肉,冬天不許加棉被……全他媽是些小兒科,林鳳音偏不聽,啥都反著來,自己愉快就行了。

  反正輕度疼痛她已經習慣了。

  “嗯?媽媽?”

  紅花睜著秀氣的眼睛,忐忑地看著她。

  “你剛說什麽?”

  “老師讓我去參加作文競賽,說獲獎的話可以去鄉裏領獎呢……媽媽放心,我一定盡最大努力,不讓媽媽失望。”她紅著臉,眼裏滿滿的期待。

  林鳳音忽略係統的阻撓,大手一揮:“去,到時候獎勵一個洋娃娃。”

  “真的嗎?”

  鴨蛋忍不住白她一眼,“我媽哪次騙過你?”

  “對不起媽媽,我隻是太……太高興了。”

  林鳳音在兒子頭頂打了一下,什麽你媽我媽的,又在她頭頂揉了揉,“傻,你也是我閨女啊。”

  一兒一女簇擁在她左右,她的人生從未如此滿足過。

  第二天一大早,林鳳音從公婆房裏拿到十斤小珍珠米。

  這幾天趕集的人多,等了半小時才等到一輛有空位的拖拉機。

  “妹子這是上哪兒?”

  “去鄉裏一趟。”

  有人摸了摸她隨身攜帶的白布口袋,“去賣小珍珠呢?快過年了,米價倒是高。”眼裏是掩飾不住的羨慕。

  這米軟糯Q彈,顆粒分明,清香四溢,還特別養胃,城裏有錢人專門來大河鄉買都買不著。可惜隻羊頭村能種,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雖然這“南北”隻是一個村的距離。

  林鳳音摸了摸布袋子,一家五口都舍不得吃,95%被向冬梅哄走了,家裏僅剩二十斤,她帶出來十斤。

  到鎮上,大家紛紛下車,她在原地等車。鄉裏隻郵政所有一部電話,人多眼雜,萬一被人看見是她幫張紅萍打的電話,到時候能走則好,走不了她自身還得被連累。

  在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搬離羊頭村之前,盡量不要給自己樹敵。

  從大河鄉到紅星縣隻能坐拖拉機,到了紅星縣才有班車進市區,如果不耽擱的話,來回五個小時足夠了。可今兒奇怪,去縣城的拖拉機居然一輛也沒有。

  “師傅去紅星不?”

  “不去不去,天冷回家捂被窩。”

  林鳳音不死心,見到一輛拖拉機,又上趕著問:“去紅星嗎?”

  男人翹著二郎腿,嘴裏叼著不知道什麽牌子的香煙,“小妹子要去?來,免費送你。”

  林鳳音就是再著急,也不敢上他的車。以前看過一個防拐節目,人販子可不會在臉上寫字兒,被拐的農村婦女往往是喜歡貪小便宜那一撥。

  男人下車,圍著她打轉,問東問西。

  不遠處的黑色轎車裏,男人修長的手指在腿上一下一下敲著,王大軍家小保姆又招人眼了。這才兩個月就見她兩次了,難道平時都不上班的嗎?

  還有那男人,一看就流裏流氣不是好東西,她就不會拒絕嗎?讓人蒼蠅似的打轉!

  小陶拉開車門,“這幾天小珍珠挺金貴,問了一圈都沒人賣。倒是剛才問到個老鄉,說跟他同車一姑娘提著個布袋,十斤出頭的樣子……誒,老板……”

  男人不耐煩的抬頭,“嗯?”

  “老板你看,不就那女的嗎?穿灰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