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南慕野      更新:2020-07-08 01:47      字數:6047
  其一, 乃是兩國之交, 邊境和平。其二, 乃是寧安的身份與未來, “豈能容忍其不知其父乎?”。這正說在利害關係之上。

  耶律重光對自己說不上多麽喜愛,可是,他卻異常疼愛寧安,將寧安視若掌上明珠, 常常抱著她坐在膝頭, 逗她笑。所以,便是寧安小小年紀, 心中也記著父親。

  寧晚放下書信, 一時踟躕。尤其想起謝明時回來那日,寧安望著二郎的羨慕的眼神,心中不忍。可是, 真要再去契丹,到耶律重光身邊,將來又豈知是怎樣一番光景?

  這一次過去,是兩國之交,便是不和,也不能一走了之了。

  陸氏與謝如冰聽到消息,都不約而同地來了寧晚的寢宮。

  陸氏一片慈母心腸,闊別二十年的女兒,一朝重逢,如何舍得她離開?隻道:“阿晚,便是你不去,也礙不著兩國和平。契丹內亂多年,傷了元氣,我大陳兵強馬壯,契丹也不敢輕舉妄動。至於安安,她是欽封的公主,地位尊貴,再過幾年,尋個英俊青年做了郎君,日子也是快活。何必回到上京去?”

  寧晚聽著,沉默不語。

  謝如冰看出寧晚的猶豫,當下勸慰陸氏:“母後,此事也不急於一時,且待阿晚好好想想。”

  陸氏又勸說片刻,方起駕回宮。麵對謝如冰,寧晚倒是敢吐露心中所想了:“前幾日,我剛剛跟你說了,若是不如意,傷心了,幹脆走了就是,相忘於江湖。可是,真到了我自己頭上,卻斬不斷理還亂。兜兜轉轉,竟還是在這個圈裏,出不去。”

  謝如冰柔聲安慰道:“這乃是人之常情。耶律重光終究是寧安的父親,這一層糾葛,便是斬不斷的。”

  寧晚苦笑道:“自從見到二郎與謝大人在一起,寧安便悶悶不樂,回想她的父親。昨日竟是找了地圖來,問父親在哪裏。”

  謝如冰聽著,回想謝明時被貶之初,自己與二郎的孤苦無依,不由得心酸:“此事便是兩難全。若回去,委屈了你,若是不會,委屈了寧安。不管做怎樣的選擇,想來母後與郎君都不會過分幹涉。”

  寧晚長歎一聲,最後還是抱了女兒來,問:“安安,你真的很想見你的父親麽?”

  寧安點點頭,眨著大眼睛看向母親:“我看二郎的爹爹同他玩耍,教他讀書識字,很是羨慕。娘親,我們什麽時候能再見到爹爹呢?”

  寧晚摸摸她的頭,又問:“你還記得爹爹的模樣麽?”

  寧安很肯定地點頭:“記得。他長得高大又威風,喜歡抱著我舉高高。我記得,他說等我長大了要帶我去騎馬。可是,後來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寧晚將寧安摟在懷裏,親了親她的小臉蛋,道:“好,那我們就回去。”

  對於寧晚答應求親,同意回到契丹的決定,陸氏有些愕然,但是看著寧安希翼的神色,終究也沒有再說什麽。都是別離,陸氏自己終究老了,而寧安還有長長的一生。

  陸氏想了想,隻叮囑道:“此去,若是耶律重光做得不好,你也無須怕他,統統告訴我就是了。我定讓你兄長接你回來。”

  寧晚跪在母親膝下,道:“有生之年,竟還能與母親兄長重逢,已是萬分幸運。女兒既做了選擇,為母則強,為了寧安,我必定會在契丹王庭站穩腳跟,做個威風凜凜的王後。”

  陸安瀾隻拍拍妹妹的肩膀,道:“放心,不久大陳會統一南方,國力隻會日益強盛,做你最堅強的後盾。”

  婚事既然達成一致意見,耶律重光為表誠意,決定到兩國邊界幽州城關親自迎接新娘一行,並邀請大陳皇帝陸安瀾到幽州城關,當麵互換國書,結秦晉之好,又做和平盟約。

  陸安瀾不過略一思索,便決定同耶律重光見一見。

  契丹始終是大陳北境的強有力的對手,與耶律重光見麵,一來為表示對兩國邦交的重視,二來是為了給自家妹子撐腰,三來作為兄長他也想看看這耶律重光長得什麽模樣。

  貞平一年春,萬物複蘇之時,翊陽長公主出嫁,前往幽州城。皇帝陸安瀾親自送嫁,皇太後陸氏與皇後謝如冰也都一起隨行。送嫁的車馬,陪嫁的禮物宮人,一路迤邐,聲勢浩大,往幽州城關而去。

  幽州城關乃是大陳與契丹接壤之處,因往來商旅必經之處,早已形成了熱鬧的集市。陸安瀾到時,耶律重光已到達兩日。

  各自安營紮寨,幽州城關便瞬間熱鬧起來。幽州城的大小官員及家眷,早在此地等候皇帝一行的到來。其中,便有郭慕梅。她嫁了人後,便居住在此,已是一年有餘。不曾想到,當日與自己一般孤苦無依的謝如冰竟然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而自己呢,遠嫁幽州這種苦寒荒涼之地,做了個小將的妻子。便是丈夫待自己不錯,郭慕梅依然覺得意難平。

  此刻,看見遠處駛來的帝後儀仗,陸安瀾與謝如冰竟同乘一輦,郭慕梅更是心中酸澀。

  帝後下了輦車,入了早已搭好的營帳,接受地方一眾官員的跪拜。半晌後,女眷前往另一處營帳,麵見皇太後。

  郭慕梅進入時,便見到一個貌美中年婦人端坐其中,謝如冰與寧晚陪坐在左右。幾人都是一身禮服,端莊華貴,叫郭慕梅一時有些認不出來。

  郭慕梅隨著自家婆婆給皇太後行了禮。她那婆婆在幽州地界上也有幾分臉麵,想著與謝如冰套套交情,起身了笑得殷勤,道:“聽說皇後娘娘是才高八鬥,宅心仁厚,在女學與慈幼局裏都任過教職。我家老*二媳婦也是從京裏出來的,也在女學任職。娘娘可還記得?”

  郭慕梅有些訕訕,她並不想這般上趕著攀交情,她半點也不想巴結謝如冰。但是,當著妯娌的麵,不能失了陣仗,當下笑道:“娘娘,許久未見了。”

  謝如冰也對她回一一笑:“是許久未見了。你一切可好?”

  郭慕梅心中惱恨她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卻也無可奈何,道:“托娘娘的鴻福,一切都好。”

  郭慕梅的婆婆本以為皇後未必記得郭慕梅,卻不想看起來還頗為熟悉的樣子,當下道:“老婦家中花園,桃花正要盛開,花下便是溫泉。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與公主娘娘在此若是有空,但盼著能去坐上一坐,消遣消遣。”

  陸氏不由笑道:“夫人有心了,此事本宮記下了。”

  安頓好後,第二日,陸安瀾便與耶律重光會麵。大陳與契丹的禮官為著會麵的禮儀,吵了幾個回合,最後確定,單獨設了一個營帳,各自端坐一頭。

  到了會麵之時,營帳周圍,旗幟飄揚,侍衛隨從不計其數,人人衣著鮮亮,精神飽滿,為的是不失己方的風範。一邊是大陳群臣,文臣長袖寬袍,儒雅從容,武將銀絲鎧甲,莊嚴肅穆。一邊是契丹群臣,多是武將,編發帶刀,粗獷威武。風格迥異,差異甚大。

  陸安瀾見到一眾武將簇擁而來的耶律重光。耶律重光雖然主和,可是他也是武將出身,身材高大,下頜滿是胡茬子。

  陸安瀾怎麽看,都覺得不順眼。這人若是三天不刮胡子,得一臉都是絡腮胡,未免太粗獷了些,像熊一樣,如何能理解女人的小心思?更遑論嗬護備至了。

  兩人互相見了禮,各自當麵確認了那十幾條會盟約定,包括求娶公主、不動兵戈、邊境互市、貿易商品品種等。待各自在上頭蓋了印章,便是宴會。

  宴會之上,觥籌交錯,載歌載舞。隻是,耶律重光一進來,掃視一圈,發現沒有女眷,失望的神情很是明顯。

  陸安瀾看在眼中,心裏卻說舒服了不少。

  是夜,陸安瀾回到自己的營帳中,摟著謝如冰時,忍不住就冷哼道:“若不是有了寧安,我可真不願意寧晚嫁給他。真是粗野鄙陋。”

  謝如冰見他這般孩子氣,不由得失笑:“那本是寧晚自己的選擇,我們豈能越俎代庖?”說罷,打量一眼陸安瀾,道:“像郎君這般俊朗的,不知多少人惦記著,若是你長得粗野些,我倒是省心不少呢。”

  陸安瀾頭一回聽謝如冰誇自己俊朗,不由得得意,捉著她的腰肢道:“剛才說我什麽?再說一遍!”

  謝如冰笑得更歡了:“哎喲,郎君怎麽隻想聽花言巧語?不可不可,要聽諍言才行的。”

  陸安瀾知謝如冰調笑自己,也不惱,刮刮她的鼻子道:“從前有個愛哭鬼,說溫言一句暖三冬。不知道愛哭鬼還記不記得?”

  謝如冰想起往事,羞紅了臉,追著打陸安瀾。

  夫妻二人嬉鬧起來,又至半夜方歇。

  第74章 塵埃落定(一) ...

  會盟後的第二日, 謝如冰舉辦家宴,邀請耶律重光出席。既然寧晚決定要帶著寧安回到契丹,謝如冰想著還是提前讓這一家三口先見麵。至少, 可以看看耶律重光的態度。且耶律重光與寧晚, 可以把話敞開了說, 若是寧晚此時反悔,也未嚐不可。

  耶律重光這一日打扮得甚是精神,仔仔細細地刮了胡子,梳洗整理一番,看上去很是勇猛威武。更是早早就入了設宴的營帳, 等著寧晚與寧安。

  陸安瀾先前看他不順眼, 此時見他如此打扮, 又來得早, 心裏仍舊不爽。暗自度謝如冰道:“這廝倒是會裝樣子。”

  謝如冰失笑,正想說話。卻是寧晚與寧安走了進來。寧安聽說自己父親來了,興衝衝地走在前頭,一進門一眼就看到一個威猛大漢, 正朝著自己笑, 幾步朝自己走來,張開雙臂, 就要抱自己。寧安打量了一下, 又回頭看看母親,見母親點點頭,她便露出了笑容, 喊道:“爹爹!”

  耶律重光聽得這一聲呼喚,雙眼瞬間放出光彩,俯下身來,將寧安高高抱起,笑道:“安兒,爹爹來接你和你娘回家了!”

  寧安咯咯咯地笑起來,高興異常。

  家宴氣氛極好。

  皇太後陸氏問了耶律重光好些問題,他為人甚是爽朗,回答得也頗為詳盡,倒是顯得十分謙遜和煦。

  直到家宴快結束之時,寧晚起身離開筵席,耶律重光便也借口更衣,出去了。

  他站在外頭,等了半晌,見到寧晚回來,不由得站在身前,攔住了她。

  寧晚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高大男人,問道:“怎麽了?”

  耶律重光背光站著,寧晚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聽他說道:“你這回可真能躲。我派了這麽多人出來,竟是找了大半年才知道你躲進了樞密使府。”聲音有一絲涼意,與方才在宴席之上的爽朗開懷截然不同。

  寧晚笑笑,道:“終究也是躲不過。”

  耶律重光沉默半晌,道:“罷了,既往不咎。寧安既是我的孩兒,斷不能流落在外。你是她母親,我自也會對你好的。”

  他說罷這一句話,也不待寧晚回答,轉身又回了營帳之中。

  家宴後第二日,耶律重光終是帶著寧晚與寧安啟程北歸了。

  陸氏和謝如冰心中感傷,目送車隊消失在了草原的盡頭,方轉回幽州城中。陸安瀾知道她們心中難過,又聽說幽州節度使家中有桃花溫泉,便說讓賞一賞花、泡一泡溫泉、紓解心情後,休息兩日後再回京。

  至於陸安瀾,幽州節度使本是他的心腹大將,雖有節度使之名,卻完全聽命於他。因幽州乃是麵對契丹的關隘,輕忽不得,陸安瀾便與幽州節度使一起,商議幽州一帶的軍防事宜。雖說如今與耶律重光達成了和平互市的盟約,可是,邊防仍是不能忽視。

  且說幽州節度使夫人接到了命令,忙不迭地安排接駕事宜。那桃花溫泉在幽州近郊一處山坳中,乃是前朝留下的山莊,風景美不勝收。

  陸氏與謝如冰分別居住在相鄰的兩個院落中。節度使夫人為了照顧好陸氏與謝如冰,帶著幾個兒媳婦也一起來了,近旁待命,以滿足不時之需。

  與此同時,幽州節度使夫人還邀請了好些前來幽州參與會盟之事的封疆大吏的夫人。包括定難節度使夫人石夫人,新設的歸義刺史夫人,歸德刺史夫人等幾人。定難、歸義、歸德均位於北境,與契丹有接壤之處,是以參與了這次會盟事務。

  陸氏與謝如冰所住兩個院落便是主院,美輪美奐,各自皆有桃林及溫泉。泡在溫泉之中,賞桃花灼灼,品上香茗一杯,確實身心愉悅。更有桃花落入池中,暗香盈然,頗有野趣。

  謝如冰午睡起來,在這池子裏泡了小半個時辰,覺得神清氣爽,起來梳洗打扮後,去往陸氏院中,請安並陪她用晚膳。

  陸氏也是剛從溫泉池子裏起來,一身素衣,頭發用一根玉簪綰住,端的是美人如玉。

  兩人看著溫泉用晚膳,天色漸暗了下來。

  陸氏看著天邊漸漸消逝的雲霞,望著北邊,歎氣道:“也不知阿晚如何了。我看那耶律重光同她,情分淡得很。”兩人從無眼神交流,麵上淡漠,怎麽看當初也不是兩情相悅的模樣。

  謝如冰安慰道:“母後不用太過擔心。這兩人之間的事情,旁人未必看得那麽清楚。耶律重光既然未曾娶妻納妾,想來對阿晚還是不同。而且,阿晚如今是翊陽長公主,無論如何,耶律重光都會給她足夠的體麵。又有寧安在側,他疼愛寧安,自然也會疼愛阿晚。”

  陸氏一片慈母心腸,最終也隻是化為一聲歎息:“但願如此。”

  陸氏猶自沉浸在傷感中。謝如冰看著映在水中的雲霞,有些微微悵然。卻是忽然,她看到溫泉的水打了幾個旋,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有些微微頓住。

  溫泉的水,來自地下,有水道,有漩渦,並不奇怪。可是,謝如冰不知為何,卻多想了一下。此處溫泉別莊,乃是前朝閔帝的行宮,武德帝即位後,賞賜給了幽州節度使。

  謝如冰搜尋起久遠的記憶。她回想起曾經在父親書房看過的前朝記錄。那書上記載著閔帝時的一樁秘事,閔帝出巡幽州時,居住於此地,曾遇到刺殺。刺殺乃是宮妃與外人裏應外合而實施的。書冊未曾記錄如何刺殺,又如何裏應外合。隻是,謝如冰此刻看著溫泉,波光粼粼之下,是否有不為人知的密道?否則,重兵把守之下,要想進入山莊,幾乎是不可能的。

  謝如冰感覺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但是想到此時陸安瀾剛剛登基,朝中難免有人暗中不服。京中防備重重,不易得手,那麽,在別莊裏就是最好的機會。

  謝如冰這麽一想,招來負責別莊安全守衛的陸午,問是否仔細檢查過各處通道。陸午自是檢查過的。可是,謝如冰要求,再仔細檢查一番溫泉之中,是否另有通道。

  陸午尋了熟識水性之人,仔細地檢查一番,竟真的在陸氏和謝如冰所居的院落之中,找到聯通外界的通道。且看通道裏,遺留有不久火把,應是不久前有人來過,陸午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來,忙提議陸氏與謝如冰搬走。

  陸氏聽了,卻是一臉淡然:“陸統領,你看這火把是什麽時候的?若是最近幾日的,估計有人想害哀家和冰兒,或是拿哀家和冰兒威脅皇帝。這幕後之人,必定也在別苑裏,若是我們搬出去了,反而打草驚蛇。不如按兵不動,做好布置,等他們來了,一舉擒獲,揪出幕後之人。”

  謝如冰也是讚同陸氏的意見:“從火把的積灰和地上的腳印看,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不如我們在這裏守株待兔。”

  陸午聽了,知道他們說得在理,一麵安排好侍衛暗中守著,一麵派人稟告陸安瀾。

  到了午夜,萬籟俱寂,果然聽得溫泉池水湧動,便有數人從水中遊了出來,悄無聲息地上了岸,正欲行凶之時,被暗中監視的侍衛一擁而上,盡數捉拿。

  陸午用了些審訊的手法,到了後半夜,終於有人熬受不住,招供了出來。原來,眾人乃是受定難節度使夫人的指使做事,想要劫走陸氏和謝如冰。

  陸安瀾聽到這一招供之時,雙眼不由得微微發亮。他正愁著沒有理由向定難節度使發兵,卻遇上了這麽一件事。如今,石夫人行刺太後與皇後,圖謀不軌,是再正當不過的理由。

  陸安瀾立即命令禁衛軍前去捉拿石夫人。

  石夫人自半夜起就在房中踱步,等著手下回稟。豈料,到了五更天仍舊沒有回來。她心裏不由得有些發急。難不成竟被發現了?

  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按道理,這麽隱秘的通道,陸氏的隨從應該是不知道的。這是她刺殺陸氏最好的機會了,若是待陸氏回京,隻怕這輩子都殺不了陸氏了。

  正想著,門外出來喧嘩聲,砰地一聲,大門被打開,幾個禁衛軍士兵進來,二話不說,上前將她捉住,就往外走。

  石夫人被帶到了陸安瀾麵前,踉蹌兩步,跌坐在地板上。

  陸安瀾看著石夫人,問道:“夫人,你行刺皇太後及皇後,可是石敬宗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