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南慕野      更新:2020-07-08 01:47      字數:4672
  回到小院裏,卻聽到一陣陣孩童的笑鬧聲。

  謝如冰進門,就見到玉兒幾個正在追逐著一隻兔子。兔子耳朵長長、通體雪白、毛色鮮亮,正在跳來跳去。幾個孩子在後頭追著,笑聲不斷。

  那白兔跳進了花池裏,因昨日下過雨,泥土鬆軟,兔子再出來時,身上沾了許多汙泥,星星點點,柔順的毛發也糾纏在了一起。

  謝如冰蹙眉,不由得問道:“張媽媽,這是哪裏來的兔子?”這兔子是名貴的品種,也不知是何人的寵物。

  張媽媽搖頭,道:“我也不知。方才幾位小姐從石小姐的院子裏出來,在路邊撿到了,就帶回來了。”

  謝如冰想了想,道:“將兔子抓起來,洗幹淨,一會帶到石夫人那裏去。就怕失主心裏著急呢。”

  張媽媽應聲,正要去抓兔子,突然從院門外奔進兩個人來,一疊聲地喊道:“小祖宗,總算找到你了!”

  “我的小祖宗,怎的變成這樣了?究竟何人苛待你?”

  其中一人將兔子抱入懷中,另一人就站在院中,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謝如冰身上,冷哼一聲道:“想必這裏是你的院子吧?就麻煩小姐與我走一趟了,好生交待怎的把小祖宗弄成了這副模樣!”

  這二人穿著宮中內侍的衣裳,趾高氣揚,石家一眾下人也都沉默了。

  謝如冰看著這二人,心頭一陣狂跳,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難不成這竟是崇華公主的寵物?

  玉兒一貫大膽,見這兩人語氣蠻橫,當下不滿道:“你們是誰這是我家,你們還不快滾出去。”

  那宮中內侍本來看出來這幾個孩兒衣著華麗,又有丫鬟仆婦在側,想來非富即貴。隻有謝如冰,一身布衣,頭上也無飾品,才對著她發作的。

  見到玉兒這般說,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道:“咱家是崇華公主麵前的人,這兔兒是公主最喜愛之物,如今弄成這副模樣,少不得有人要去交待的。”

  玉兒聽了這話,一時不知怎麽辦,看向了謝如冰。

  謝如冰臉色煞白,她想了想,道:“兩位大人,這兔兒自己跑到了院中來,不慎踩到花壇,才弄髒了。不如我馬上將它洗幹淨了,兩位公公送還公主,可好?”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內侍一聽,鼻子朝天一哼,道:“這話你還是留著跟公主殿下說吧。快走!”

  實則,此二人照顧白兔,不慎讓它走脫了,擔心崇華公主生氣發落,非要找個背鍋的不可。

  眼下的情形,避無可避了。謝如冰壓下紛亂的思緒,對身旁的張媽媽低聲道:“媽媽,你讓玉兒帶你去尋石夫人,將這事告訴她。”

  謝如冰被兩個內侍帶著,往崇華公主休息之處而去。這是正堂的偏廳,與正堂隔了一個夾道和院子。

  剛剛走到院門,就見門口處幾個內侍正在張望,看到謝如冰一行,眼睛都亮了,忙迎進來道:“林公公,快進去,公主正在發火呢。”

  再一看兔子的模樣,嚇得不輕,磕磕巴巴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林公公胸有成竹,拉了一把謝如冰,道:“正是這人弄的。”

  一路走來,謝如冰也漸漸冷靜下來了。

  她隻在陸府待了十餘日,崇華公主就算知道,也不會如前世一般恨之入骨。而且,今日是晉陽王與石小姐大婚,崇華公主又是奉命來送禮的,她就算再生氣,也不至於把自己打傷見血。隻要好生認錯一番,此事就能過了。

  一進院門,就聽到崇華公主此刻正在朝一眾內侍宮女發火:“本宮不過出去了一刻鍾,雪團兒就不見了!若是找不回來,就將你們一個個發落了!”

  那林公公小跑著進去了,另一個內侍也推著謝如冰進去,一把就將她推著跪倒在地上。

  “公主,就是這人將雪團兒弄成了這樣!”林公公正在告狀。

  崇華公主一臉心疼地看著雪團,連聲道:“我的乖乖,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她看向謝如冰時,隻見一女子衣著寒酸,正垂頭跪在地上,身子在微微顫抖,似是十分害怕。崇華心情不覺好了些,斥道:

  “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這雪團兒是樞密使大人送給本宮的!整個大周也就這麽一個!竟敢將它扔在泥裏。來人,掌嘴!”

  旁邊一個年歲頗長的宮女靠近崇華,輕聲道:“公主,這是晉陽王大婚,我們又是奉皇後之命來的,不好見血。等會永泰長公主還要來,看到了也不好。不如罰跪就好。”

  崇華死死盯著謝如冰的臉,冷哼一聲,道:“不過是個西北邊來的土包子,竟然叫本宮親自來送禮!連一向在山裏吃齋念佛的姑母都要來,真是好大的麵子!”

  那女官忙道:“公主,此間人多嘴雜……”

  崇華狠狠地環視偏廳一圈,看著眼觀鼻、鼻觀心的眾人,道:“誰敢亂說,仔細我發配去了掖庭了事!”

  一時間,偏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謝如冰自進入偏廳以來,一直低著頭跪在地上。最開始時,是害怕使然。她雖然猜測到崇華未必會大動幹戈,但是隻要一想到前世的畫麵,就控製不住渾身發抖。到後來,她卻隻盼著崇華快快發落了,她低著頭領了罰,就此了事。

  “就照王姑姑說的辦吧。讓她就在外頭廊下跪著。待本宮吃了宴,散了席,再放人。”崇華低頭翹著手指,看剛剛塗好的豔紅的蔻丹,隨口道。

  林公公推著謝如冰起來,眼看就要出門,雪團兒突然斜裏跑了出來,正正撞在謝如冰身上。身後是幾個宮女,喊著:“雪團兒,回來。”

  謝如冰順勢抱住了雪團兒,交給了追來的宮女。

  崇華本是要斥責宮女的,卻在謝如冰抬頭的瞬間愣住了。此女衣著寒酸,不聲不響,對於處罰也是甘願受之,她以為不過是個丫鬟仆婦,根本一絲半點未曾留意。

  此刻一看,卻是人間殊色。

  崇華麵色一冷,道:“跪到院子正中間去。”

  崇華是李皇後唯一的女兒。李皇後本隻是相貌清麗,又年老色衰,武德帝早已許久不在皇後的寶慈宮夜宿。反倒有好些個燕瘦環肥的妃嬪,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寶慈宮請安。因此,崇華自懂事起,最恨的便是長得比她好看的女子。

  這回王姑姑沒有再勸,因她熟知崇華的逆鱗所在,此刻若勸,便如火上澆油。

  林公公押著謝如冰到了院子中央,看著她跪下了,方搓搓手,跑到了廊下避風。

  此時,謝如冰後背已是一片汗濕,方才被崇華那陰狠的目光盯著,她真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所幸,沒有再節外生枝。

  然而,才跪了一會,謝如冰此時就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北風呼嘯,院子中間正是風口之處。而且,昨日夜裏下過雨,甬道的青磚還隱隱潮濕著。謝如冰的膝蓋如同跪在冰塊上一般;寒風如刀子似的,割在臉上。

  兩個月前,她還是家中嬌養的女兒,何曾有人這般苛待她?嬌慣的身子自然經受不得此番摧殘。

  她再三默念,石夫人很快就會來了,等一會就好,才沒真的暈倒在院中。

  仿佛跪了很久,院門處傳來人聲,一陣衣裙窸窣之聲從她耳邊滑過,來人甚多,帶著一股子檀香。

  謝如冰根本無力抬眼去看是何人進去。不多時,就見一個小宮女出來,將她扶了起來,道:“我送小姐您回去吧。”

  謝如冰低聲道:“謝謝。”嗓子沙啞得厲害。

  謝如冰出得院門,就見到張媽媽。張媽媽一看她的模樣,心疼不已。忙扶著她回到院中,給她倒了熱茶暖身子,又用熱水給她洗臉敷腿。

  嘴裏小聲念叨道:“這什麽公主,這般仗勢欺人!”

  也隻敢抱怨這麽一句,接著張媽媽便說了石夫人為何去了這麽遲。

  崇華公主到了石府,本是石夫人陪著的。豈料,永泰長公主也到了,石夫人忙又去迎接。

  待到了正堂,永泰長公主和石夫人說著話,一眾仆人都在外頭。見到玉兒來,石夫人身邊的蕭媽媽問了情況,亦是心急,然而永泰長公主摒退眾人,她也不敢貿然進去。

  又等了一刻鍾,永泰長公主出來,蕭媽媽方得了機會回稟此事。因此,石夫人趕到之時,謝如冰在院中已是跪了約莫兩刻鍾。

  崇華公主聽得這女子是石家閨學的夫子,又聽石夫人說是家中小兒不懂事才弄髒了雪團兒,當下也不好再計較,隻得叫人放了謝如冰。

  作者有話要說:

  陸大人居然沒來,差評

  第10章 病倒

  這一日晌午,謝如冰發起了高燒來,整個人昏昏沉沉,忽冷忽熱,頭疼咳嗽。

  二郎見到謝如冰這番模樣,大眼睛裏含著淚,就守在謝如冰身旁。外頭鑼鼓震天,賓客盈門,過了午宴,新郎來接親,吹吹打打,十裏紅妝。

  張媽媽聽著外頭的聲響,想到小姐和公子如今的情況,沒來由的便是一陣心酸。外頭多熱鬧,這裏頭就有多淒清。石府諸人都忙碌著,張媽媽也不敢再去打擾,隻囑咐了二郎好生在家,她自己出了門去藥堂抓藥。

  誰知剛打開門,便見到門口外站著陸大人的常隨陸定,身後還跟著一個郎中,拿著藥箱。

  張媽媽不由得一怔,問:“這是……”

  陸定施了一禮,道:“陸大人今日也來石府了,聽說了謝小姐下跪之事,特意叫了大夫過來瞧瞧。”

  張媽媽此刻是感激涕零,忙迎了他們進去,道:“阿彌陀佛,可真是及時雨啊!小姐如今發著燒,很是不好。”

  郎中給謝如冰診了脈,開了藥,又叮囑好生休息,張媽媽一一應了。陸定方帶著人辭別而去。

  陸定辦好了差事,回到正堂去。陸安瀾此刻由定難節度使石敬宗陪著,居於上座。迎親的隊伍已經走了,午宴已散,賓客也陸續離去。陸安瀾看見陸定回來,也向石敬宗告辭。

  陸安瀾快步出了石府,陸定在一旁低聲道:“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郎中也給謝小姐看過,無甚大礙,燒退了就好……”

  “她發燒了?”陸安瀾腳步頓了一下,問道。

  “是的。”

  陸安瀾翻身上馬,冷哼一聲,道:“吵吵嚷嚷要搬出來,就是這般下場。”叫她吃點苦頭,方知道陸府的好。說罷,揚鞭去了。

  到了晚間,陸安瀾又去晉陽王府赴宴。

  他坐於主桌,新郎官春風得意,定難節度使得了乘龍快婿也滿麵紅光。來敬酒的人絡繹不絕,人人敬過新郎與定難節度使後,自然都來向他敬酒,個個臉上都帶著敬畏與順從的微笑。

  陸安瀾來者不拒,可是,神情寡淡,無甚言語。眾人也不敢多留,喝了酒也不敢套近乎。

  陸安瀾想到了謝如冰。自從謝明時出事以來,謝如冰對著他,就如同張牙舞爪的小獸,從未曾有乖順的時候。就是她一言不發垂著頭的時候,陸安瀾也知道她必定在腹誹在心裏不滿。

  須得磨一磨她的爪子才好。

  不過,也不可叫旁人磨得太過。

  待散了席,陸安瀾回到府中,召了紅菱,道:“你明日且把先前做好的衣服首飾給謝如冰送過去。再帶著郎中去給她瞧瞧。”

  陸安瀾盤算著,經過這一回,謝如冰必定怕了,也才明白陸府的好。紅菱一上門,她清醒過來,正好開口求見自己。自己再晾她幾天,等她心中忐忑不安了,再讓紅菱上門。此時,隻怕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搬入陸府了。

  第二日,紅菱回來複命:“謝小姐燒退了,還有些感冒,聲音有些啞。大夫說休息幾日就好。石夫人也允了休息三日。衣裳首飾也全部留下了。謝小姐感謝陸大人的心意。”

  陸安瀾點點頭,正等著謝如冰求見的話,誰知紅菱道:“大人還有什麽吩咐麽?若是沒有,奴婢就先告退了。”

  陸安瀾眯了眯眼,問道:“她還說什麽了?”

  竟然沒有求見他?

  紅菱猶豫了一下,搖頭道:“謝小姐再沒說什麽。”

  陸安瀾皺眉,問道:“你欲言又止的,可是有話瞞著?”

  紅菱道:“我到的時候,石三爺也帶了郎中去。謝小姐正與石三爺商量,問如何立戶並取得通關文碟。聽她意思,很可能是想回淮安老家。”

  石遙婚禮當晚,石府眾人忙碌到很晚。直至第二日,因石夫人事忙,不得空閑,便叫蕭媽媽過來。石邈知道了,也跟著過來,一起帶著玉兒幾個給謝如冰致歉的。

  兩人到了才知道謝如冰因此而生病了。

  女孩兒小臉煞白,唇色暗淡,聲音沙啞。石邈又是心疼又是愧疚,連忙叫人去請郎中。玉兒幾個也乖巧地站在一旁,一個個發誓,從今以後再不惹禍。二郎鼓著一張包子臉,不發一言。

  謝如冰此刻燒已經退了,人也清明了許多。

  “三爺,我想立戶並取得前往淮安的文牒,這事該怎麽辦?”謝如冰靠在枕上,暗啞著聲音問道。

  紅菱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了這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