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作者:南慕野      更新:2020-07-08 01:47      字數:4601
  說他不關心吧,卻請了最好的大夫,安排了最好的院子。可是說他關心吧,卻從來冷冰冰的,對著謝小姐是一臉的不耐煩。

  隻盼著陸大人回府,她去回稟了這些事,由著陸大人定奪。

  謝如冰蝤首微垂,仿佛在考慮紅菱的建議,不過很快,她笑道:“多謝紅菱姐姐提醒。不過,我去石府,本就是為求教職,我作為夫子,學生有什麽不好的、不聽話的,我管得教得。若是學生頑劣,那能不能教得好,就看夫子的功夫深不深了。我……不怕。”

  而且,定難節度使為大周西北邊境重鎮守將,武德帝頗為器重。若是自己成了石家女公子的西席,也算是得了些許庇護。將來,若是要入其他人家的閨學,也是水到渠成。

  這話,她卻留在心裏了,未對紅菱說。

  紅菱又勸:“話雖如此,可你和二公子,孤女弱兒,張媽媽又上了年紀,何必急著搬出去呢?在我們府上住著,才是最安全的。”

  謝如冰一雙清澈的眼睛看向紅菱,道:“紅菱姐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在陸府,終非長久之計,名不正則言不順。日子久了,難免瓜田李下,遭人閑話。我不能墜了爹爹的清名。”

  紅菱一怔,打量了謝如冰好一會,仿佛第一次見她。末了,苦笑道:“是奴婢糊塗了!”

  這個看似綿軟的小姐,原來也是個明白人。

  自從大唐覆滅,天下四分五裂已有六七十年,就在大周這塊土地上,已是換了四家皇帝。前朝晉閔帝重視儒學,培養文人,又開科舉,想的是文武並舉,漸漸製約各地節度使的權力。到了本朝建元帝與武德帝,也一脈相承,設立崇寧書院,對科舉進士諸多優待。

  隨著儒學興起而來的,是對女子才名的重視。

  武將世家都看重文人世家的小姐,因其教養好,知禮數,斷文識字,因此,閨學流行起來。

  要為人夫子,必定得立身正,才有可能。

  謝如冰看得分明。

  回到陸府小院中,謝如冰沒見到二郎和張媽媽,看院子的小丫鬟口齒伶俐:“二公子說想散散心,張媽媽帶他去了花園裏。”

  謝如冰一聽,麵色就有些變了。前世,正是在花園裏,她聽到了陸安瀾侍妾們對她的各種揣測與嘲笑。

  她一跺腳,飛快地往花園而去。

  花園景致極好,雖是秋日卻毫不見蕭瑟,園裏楓葉一片紅雲似火。可是,謝如冰無暇觀賞。

  轉了一會,果然在假山後找到了二郎。謝如冰伸手抱起二郎,轉身就要離開。她一點也不想聽陸安瀾姬妾們的閑話。

  然而,才走出兩步,還未出了假山,就聽到外頭傳來女子的聲音,嬌嬌嗲嗲的:“新來的究竟是什麽來頭?聽說還帶了個孩子。”

  “自她來了,樞密使大人都沒去過我房中了!”又一女子哀怨道。

  “你這蹄子!這才幾日的功夫,你就這麽耐不住?”前頭嬌嗲的女子笑著斥道。

  “你們可真是沉不住氣。那日我在二門上見著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罷了,還未開竅,哪裏懂得伺候樞密使大人!”第三人懶洋洋地說道,聲音帶了一絲沙啞。

  謝如冰聽得這話,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奔騰起來,直往腦袋而去。

  張媽媽容不得別人如此說自己的嬌小姐,當下就要出去斥責眾人,卻被謝如冰拉住了。

  “小姐……”

  “媽媽,我來。”謝如冰深呼吸一口氣,將二郎交給了張媽,低頭理了理衣裙,抬步就要出去。

  紅菱忙道:“小姐,此事自有大人發落……”

  話還沒說完,謝如冰掃了她一眼,目光裏竟是有一股威嚴之氣,紅菱便閉了嘴。

  謝如冰幾步走到假山外,雙手攥著拳頭,垂在腿邊。一眼就看到三個女人,花枝招展的,或坐或立,正在亭子裏說話。

  她快步地走了進去,有人看到了她,神色詫異,停了下來。另外兩人本背對著她,此刻也都轉身來,其中一人坐在石桌旁,一手支頤,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可不就是謝家妹妹麽?”

  謝如冰站在離幾人幾步遠的地方,道:“你還是喚我一聲謝小姐,我娘就隻有我這麽個女兒,我可沒有什麽姐姐妹妹。”

  坐著的女子正要說話,謝如冰不給她機會,繼續道:“我父親乃是陸大人的恩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陸大人待我,便如兄長!你們住他的,吃他的,穿他的,卻還在背後說他閑話!若是叫他知道了,你們再別想過好日子!”

  幾個女人登時不敢說話,顯是陸安瀾積威甚重。

  維護爹爹和自己的名聲,還得打著陸安瀾的旗號,謝如冰心中鬱鬱,一腔怒火無處可泄。突然,她看到那石桌之上有一壺茶水,於是快步上前,伸手過去,水微溫熱。

  謝如冰拿起茶壺,極快地倒在坐著的女子的頭發之上,道:“多喝點茶,洗洗你的嘴巴!”說完,將那茶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女子跳了起來,想要動作,可是紅菱早已上前,將謝如冰護在了身後。

  謝如冰轉身,帶著二郎和張媽媽揚長而去。

  張媽媽在謝家內宅幾十年,何曾見過這種妖妖嬌嬌的女人,先是氣憤不已,待到小姐將茶水倒在那人頭上,她卻是目瞪口呆。

  這……還是她的小姐麽?

  “小姐,這……會不會不太好?”張媽媽期期艾艾地問道。

  “沒什麽不好的。”謝如冰腳有些軟,手還緊緊抓著紅菱,“爹爹的名聲,陸大人的名聲,豈可由她們胡亂抹黑,我聽到了,少不得要教訓她們!”謝如冰說得義正嚴辭。

  “姐姐好厲害!”二郎看著謝如冰,雙眼裏滿是崇拜之情。

  待回到小院中,屋裏隻剩下謝如冰姐弟和張媽媽時,謝如冰躺到在床榻上,埋頭在錦被之中,捂臉道:“張媽媽,其實方才我好害怕!”

  這也是她十六年以來頭一回這般發作,她可害怕三個女人一擁而上,早做好了速戰速決,快快離開的打算。

  張媽媽這才略帶憂慮地問道:“小姐,若是這些女人在陸大人那裏吹吹耳邊風……”

  謝如冰坐起身來,看著張媽媽道:“我就是猜她們不敢告狀,才敢這麽做的。而且,陸安瀾那麽忙,哪裏有閑工夫理會這些事情。要叫她們曉得,我不是好欺負的!”

  二郎坐在一旁,聽得半懂不懂的,最後一句卻是懂了,一張包子臉嚴肅起來,握著小拳頭,道:“姐姐,等二郎長大了,要做很厲害的人,誰也不能欺負你!”

  謝如冰欣慰之餘,又覺得心酸,摟著二郎,拍拍他的小腦袋,道:“二郎,不用擔心,沒人敢欺負咱們!”

  作者有話要說:

  寒潮來襲,冷~

  溫言一句暖三冬,盡情給我咋評論吧~

  第5章 石邈

  紅菱去向陸安瀾回稟情況。日理萬機的樞密使大人仿佛聽到了紅菱的心聲,在今日晌午時終於從京郊大營回府了。

  紅菱斟酌著,先說了今日謝如冰與後院眾姬妾爭執之事。“謝小姐很是著急,說要維護謝大人和大人您的名聲……”

  待聽到陸安瀾聽到謝如冰將茶水倒在周蕙身上時,不由得皺眉,道:“這才幾日,她膽子是真的肥了。”

  剛來陸府那一日,她戰戰兢兢的,怎的一下子變了這麽多?

  紅菱見陸安瀾皺眉,心中一苦。還是將謝如冰出府賃屋,又入石府自薦為閨學西席的事情一起說了。

  紅菱察覺到陸安瀾漸漸黑了臉,書房的空氣仿佛都透著冷。

  到了夜裏,用過晚飯,又讀了一會書,陸安瀾方緩步去往謝如冰的住處。

  當日,謝明時一案,事發突然,是武德帝親自下的旨意,奪職抄家,也就是一日裏突然發生的。

  謝如冰為女眷,謝二郎尚為幼兒,旨意中都未曾涉及。禁軍統領郗弘拿到旨意,一麵前去抄家,一麵向自己稟報。陸安瀾當即就到了謝家,將謝如冰姐弟帶了回來。

  他本不想插手此事,謝明時與自家有仇,自己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

  但是,此事來得突兀,透著怪異。他身為樞密使,斷不能輕易放開。

  謝氏姐弟,也必須置於他的掌控之中。

  這般想著,到了謝如冰的住處。

  張媽媽見到他來,忙道:“陸大人,這麽晚了,可有事?小姐睡下了……”

  她也從早兩日的驚慌中清醒過來,知道要幫著謝如冰避嫌。

  然而,陸安瀾根本不理睬,眉毛一挑,冷聲道:“叫她起來,我有話要問。”

  張媽媽不敢再說話,入了裏間,悄聲對謝如冰道:“陸大人看著麵色不善,小姐你小心些。”

  謝如冰雖然上了床,卻未曾入睡,早聽到陸安瀾的動靜。她歎了口氣,穿了外袍,簡單地挽起發髻,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

  陸安瀾像是剛剛梳洗過,一身天青色家常便服,寬袍大袖,最是閑適輕鬆的打扮。如果不去看他臉色的話。

  他兩道目光落在謝如冰的身上,硬邦邦地道:“你還想去做夫子?今日為何在花園裏吵架?還做出倒茶水摔茶壺的事情來?”

  這種明麵吵架的事情,陸安瀾最不屑做,要對付對手,就該不動聲色才好。

  謝如冰最怕陸安瀾冷著臉說話的樣子。重生回來之初的孤勇消散得差不多了,此刻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小半步,垂著頭不說話。

  她不是很想和陸安瀾說話,她此刻才發現,自己很討厭他講話的語氣。

  “怎麽不說話,嗯?”陸安瀾見謝如冰攥著衣角,低著頭,一副乖順無措的模樣,就不知下午時哪來的膽量,還敢去跟人吵架。

  “你爹就是這麽教你的?可有這樣做夫子的?”陸安瀾繼續問道。

  這話卻是觸到了謝如冰的逆鱗,她宛如被惹毛的貓咪,猛地抬頭,反駁道:“不許說我爹!你那些姬妾,口舌無德,正該被教訓。”

  陸安瀾雙眼微微一眯,上下打量她,道:“你以為找好了下家,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謝如冰聽出他語氣中的脅迫之意,心中又氣又急又委屈,抬頭看了他片刻,漂亮的眼睛裏就積滿了水霧,小臉漲得通紅,道:“不止後院的姬妾,……便是樞密使大人,你此刻講話的口氣,傲慢而又無禮,還威脅人,這……這也是口舌無德!古書雲:溫言一句暖三冬,我怎麽就做不得夫子了!”

  陸安瀾身居高位已久,頭一次有人用這般語氣對他說話,竟還教訓起他來了!

  陸安瀾臉上掛不住,似結了冰,道:“我威脅你怎麽了?整個大周,若是我說一聲不,你看誰人敢留你!”

  謝如冰高興了一晚上,突然被陸安瀾如此怒喝一聲,隻覺得當頭一盆冷水,登時渾身顫抖,眼淚簌簌而下,拳頭抓著身側的衣袍,仰頭看著陸安瀾,抽抽噎噎地道:“你這人……怎麽這樣!你既看我不順眼,每次見麵都沒好話,又何必強押我在這府裏?”

  陸安瀾看著她抽泣的樣子,十分可憐,心中煩躁,不耐道:“我何曾強押你在府裏了?一句話沒說完,就流眼淚!你若是去閨學裏,學生頑劣,難不成你還哭出來?”

  謝如冰含含糊糊地道:“你自己說的十五日,還算不算話?”頓了下,一雙水蒙蒙的眼睛覷了陸安瀾一眼,帶著質疑的語氣,問道:“莫非大人要出爾反爾,教別人不敢聘我教書?”

  陸安瀾一滯,他還真有這個打算。

  謝如冰見他不說話,隻當他默認了,纖長白皙的手指一伸,指著他道:“你太壞了!說話不算話……”是小狗!謝如冰腹誹。

  陸安瀾在朝堂上從來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此刻卻被少女喝破心思,還被指著鼻子罵,微覺狼狽,冷聲道:“你盡管去!看你做得幾日!到時候可別哭著求著回府!”

  說罷,拂袖而去。

  今夜他來,是要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可不是想要聽她說教,爭個誰對誰錯!

  謝如冰呆呆地站在廳中一會,方緩緩在榻上坐下。

  張媽媽聽到了兩人的爭執,心中惴惴,見謝如冰滿臉淚痕,當下擰了熱毛巾遞給她,道:“小姐,這可如何是好?”

  謝如冰垂頭喪氣地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既允許我出門,我做什麽就不由他說了算。”

  說罷,默了一會,又有些茫然地道:“張媽媽,你說陸安瀾究竟是怎麽回事呢?他從前在崇寧書院,分明不是這樣的。”

  張媽媽見過十幾歲時的陸安瀾,便是那時,她也覺得這人冷漠疏離、心思深沉。也不知為何小姐覺得那時的陸安瀾平易近人?

  不過,此刻,她見小姐悶悶不樂,也隻能安慰道:“陸大人如今位高權重,怎可能像少年時候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