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葉丞和小姑娘聊完，把手機屏幕按黑了，打算起身回房的時候，正對著茶幾的中年男人才看過來，輕歎道：“公司你愛搬到哪兒就搬到哪兒，我不會再幹涉你。”

  “您以為搬公司是過家家呢？”葉丞微低著頭，帶著些疲憊卻依舊清明的目光和他父親對視，“我不是閉著眼睛選的地方，以後雷霆的總部就在這兒，我也不會再搬了。您別以為自己那點兒破事兒對我來說影響有多大，行麽？也不用裝作覺得很虧欠我，不需要。”

  葉運華年歲將近五十，保養得比大多數人要好，頭發烏黑，發量正常，身材也沒怎麽發福，穿著西裝從背麵看，儼然還是個青年精英模樣。

  隻有臉上顯出些許歲月的痕跡，皮膚不再細膩，法令紋和眼尾紋比較明顯。

  他看著兒子，麵色緩和，不想和他吵，“你鬧過了，也解氣了，下個月你霍阿姨生日，場麵挺大的，你就算是回去露個臉也行，省得到時候媒體上亂寫。”

  葉丞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動作慢條斯理的，全然不是爭吵的架勢，話卻不怎麽好聽：“做都做了，還怕人寫嗎？”

  “你……”葉運華強忍著脾氣，嘴唇發抖，“為了照顧你的感受，你媽去世十幾年我都沒再娶，我以為你長大了懂事了，能理解爸爸的苦衷，……你是非要我孤獨終老才行是不是？”

  “沒人逼著您孤獨終老。”葉丞語氣平淡，“過去十幾年我都沒說過不讓您娶老婆，是您自己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一直覺得您挺不容易的，能有個人互相照顧互相扶持是好事。”

  他握著杯子緩緩地說：“今兒您就是娶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生七八個孩子我都沒意見，橫豎錢我自己掙，沒惦記您家產，投資咱也是走正常程序，您愛給不給。”

  “將來再有弟弟妹妹，怎麽說也是一家人，我拎得清。但後媽生的，可不一定都是我弟弟妹妹，您樂意幫別人養孩子，我還嫌膈應得慌呢。”

  葉運華微微弓著身子，胳膊搭在大腿上，手指握了又鬆，臉上表情沉重，默了片刻才說：“好不容易，我這才遇上一個稱心如意的，帶個孩子怎麽了？咱家是缺這點兒錢養不起一個孩子嗎？再說曉斌已經上大學了，還能養幾年啊？”

  葉丞擱了杯子，低頭笑了笑，從茶幾下麵拿了包煙，抽出來一根。

  點燃了煙頭的打火機清脆地一響，被他扔在玻璃麵上，這一方寸空間裏頓時煙霧繚繞。

  “您不缺錢。”他又笑了一聲，“甭說姓霍的那一個小子了，街上見一個撿一個，您都給養起來都成。我說了，我就是不喜歡，不喜歡行不行？”

  “你少抽點兒，不是都戒了嗎？”葉運華皺著眉，把那包煙剩下的直接給他扔垃圾桶裏去，“那你想要我怎麽辦？結婚已經說定了，親戚朋友都知道我跟你霍阿姨的關係，請帖馬上就要發，而且，我是真心喜歡她的。”

  “喜歡就娶啊，是您結婚又不是我結婚。”葉丞把垃圾桶拿過來，朝裏麵撣了撣煙灰，“爸，誰都有接受不了的事兒，您不能事事都強求兩全其美，既想娶到心愛的女人，又希望我跟她兒子和和氣氣地稱兄道弟，這不可能。那個女人的兒子進門，咱爺兒倆以後外麵見，就這麽簡單。”

  “生意場上混了幾十年，有舍有得這個道理，您應該比我懂。”

  說完他站了起來，手機揣進褲兜裏，到陽台上抽煙去了。

  公寓正對著小區裏那棟歐式鍾樓，這會兒時針不偏不倚地朝天指著。

  十二點。

  鍾聲他沒細數，端看著鍾麵角落的陰影發著呆。煙草過肺，將身體的疲憊感減少了些，剛才在屋子裏的那份壓抑也逐漸消弭了。

  雖然早就戒了煙，卻總在情緒壓不住的時候，需要來一根緩緩。

  手機響了一下，是郵箱的提示音。

  他打開看了一眼，是明天公司日報的樣版，草草瀏覽一遍之後回了個OK。

  這種東西下麵的人都能做得好，不過發過來走個形式而已。

  手指又不由自主地點進微信。

  小姑娘的聊天被他置了頂，不管有沒有新消息，總顯示在最上方。

  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把頭像換成了一隻頭戴花環的貓，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滴溜盯著每一個看著這張照片的人。

  像個漂亮的小公主。

  像她。

  其實他當初從江城來到這兒，的確是帶著一股子怨氣的，見誰都不高興，但和遇見她這件事比起來，那些糟心事兒就全都不值一提了。

  一個人的出現可以點亮他整個世界，從前他沒敢想過。

  顧連玥的朋友圈發得挺勤，幾乎每天都有，情緒更飽滿的時候一天能發好幾條。

  正是女孩子事無巨細都愛顯擺求認同的年紀，但在他眼裏，她這樣的行為十分可愛。

  【我宸哥居然偷偷在院子裏抽煙，要不要告狀要不要告狀？順便diss那些抽煙的男人，討厭討厭討厭！】

  葉丞心髒一抖，手也跟著一抖，半截煙就順著指縫掉下來，把價值十多萬的高定西褲燙了個洞。

  然後始作俑者功成名就躺落在瓷磚上，煙屁股上的火星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像在邀功。

  行吧，家裏那半條煙直接扔掉得了。

  辦公室還有幾包，也一並扔了。

  葉丞淺淺地彎著唇，蹲下身把煙頭撿起來，再進屋插進煙灰缸裏。

  還坐在沙發上的父親抬頭望向他，帶著些為難的堅持，“那下個月……”

  “這事兒就別提了，您早點休息。”葉丞輕描淡寫地扔下一句，轉身往臥室裏走。

  ***

  顧連玥在家宅了一整天，周日，楚綰綰約她去護理頭發。

  楚綰綰的頭發常年燙染必須定期護理，而顧連玥發量多、留得長，雖然不燙不染，也是特別需要護理的，否則不被風吹也像個瘋子。

  因此兩人都是那家店的常客。

  躺在洗頭床上按摩頭部的時候，店員小姐姐和以往每次一樣，說她多處經脈不通，需要加強鍛煉。

  顧連玥一邊疼得哇哇叫，一邊應聲說好。

  “你啊，要是平時多鍛煉身體，就不會這麽疼的。”這位小姐姐一直很熱心腸，“疼就說明有問題，要引起重視。現在年輕不覺得，等年紀大了就知道了。”

  “哪有那麽多時間鍛煉啊。”顧連玥苦著臉，把手機舉起來發朋友圈，“隻能盡量，飯後散個步就算不錯了。”

  小姐姐笑了笑，沒再說她，繼續專心致誌地按摩。

  顧連玥朋友圈隻編輯了三個字：疼疼疼。

  本來沒指望大中午的會有人理她，哪知道剛發出去，就有微信消息過來。

  葉總：【你怎麽了？沒事吧？】

  顧連玥：【我沒事啊。】

  葉總：【哪兒疼？】

  【不舒服就去醫院看看，別自己撐著。】

  【家裏有人嗎？要不要我接你去？】

  顧連玥哭笑不得地回他：【我按摩呢。】

  這人怎麽跟個二傻子似的……

  可能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二傻子，沒臉見人，回了一串“……”人就消失了。

  手機屏幕沒刻意擋著，小姐姐不經意一個抬頭就看見了，笑著問：“是男朋友？”

  “不是的！”顧連玥下意識想搖頭，卻發現腦袋被摁著，動不了，表情頓時有點囧，“就普通朋友。”

  旁邊床上的楚綰綰聽見了，揚聲問：“男朋友？怎麽回事啊？”

  “沒有。”顧連玥耐著性子又解釋一遍，“是葉丞，不是什麽男朋友。”

  “哦。”楚綰綰語氣帶著明顯的鄙夷，說完就沉默了。

  小姐姐按摩完把罩子罩上，開了蒸汽做SPA，頭頂暖呼呼的，顧連玥躺了一會兒就昏昏欲睡。

  每次中午吃了飯過來，到這個步驟正好午睡。

  即將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她突然聽見旁邊一聲大叫：“姓葉的不會在追你吧？”

  顧連玥驟然清醒，連身子都顫了顫，簡直想哭：“大小姐，別一驚一乍的，我睡午覺呢。”

  楚綰綰不依不饒，“姓葉的是不是在追你？”

  顧連玥有點起床氣似的煩躁，“沒有！”

  楚綰綰：“我跟你說，離他遠點兒知道嗎？H省那個首富老頭子要娶新老婆了，還帶個兒子，最近新聞可精彩呢，歡天喜地，天盛集團股價都蹭蹭地漲。”

  顧連玥翻了個白眼，“娶老婆就娶老婆唄。”

  “我媽說，有些東西父子之間是可能會遺傳的。”楚綰綰一本正經道，“比如說，花心。”

  顧連玥：“……”

  “我覺得葉丞肯定遺傳他老爸了。”楚綰綰道，“他爸應該已經快五十歲了吧？二婚，還憑空得個兒子，真刺激。”

  顧連玥偏過頭看著她，見屋裏沒別人，才緩緩開口道：“他一歲的時候，他媽媽就不在了。他爸爸一個人過了二十幾年，這才再婚，哪兒花心了？”

  “真的？”楚綰綰有點驚訝。

  剛把這道信息消化完，突然意識到不對：“你怎麽這麽清楚？你倆關係發展到哪一步了？”

  “什麽關係都沒有。”顧連玥把頭轉回來，繼續仰躺著，“就偶然知道的。”

  楚綰綰“嗯”了聲，“那就行，我是真擔心你。”

  顧連玥看了一會兒天花板，輕聲道：“其實我覺得挺奇怪的。”

  “嗯？”楚綰綰聲音有點兒弱，像是在夢裏回她。

  不知道對方還在沒在聽，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說。

  “我覺得葉丞一點兒都不像個花天酒地的男人，他身上沒有那種……那種在女人堆裏混久了的感覺，很幹淨。而且他做事情非常認真，工作也是真的好忙，不像有時間談戀愛的樣子，更別說那麽誇張，一個接一個地換女朋友了……我要是像他那麽忙，一個男朋友都陪不過來。哎，你說……綰綰？”

  那頭已經睡著了，一點兒回音都沒有。

  顧連玥無奈地笑了笑，也閉上眼睛。

  第24章

  這一覺睡得不太長，但很舒服。

  顧連玥是在溫熱的水流衝刷頭皮的時候，悠悠轉醒過來的，神清氣爽。

  小姐姐正在給她洗頭發。

  剛剛把頭發包好坐起來，兜裏手機響了，她閉著眼睛接通：“喂？”

  “你在哪兒呢？”是顧連宸的聲音。

  顧連玥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頭疼。

  有氣無力道：“和綰綰在養發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