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作者:川瀾      更新:2020-07-07 23:25      字數:4071
  言卿趕緊搖頭,忍著不表露心思。

  不過……老公從淩晨起,對她的態度確實過度緊張了,而且他的諸多傷口也沒個答案,再怎麽問,他還是之前的解釋。

  霍雲深等不下去,把她手裏的裱花袋搶下:“卿卿,先停下,我們出去一趟。”

  “出去?蛋糕才做了一半。”

  “不急,”他這一天的分分秒秒都像站在懸崖邊,唯恐下一個瞬間,懷裏的人就會再一次橫眉冷對,跟他說盡誅心的話,“何醫生剛回國,添了些新器械,想盡快給你做個例行檢查。”

  言卿想了想,不舍地把半成品蛋糕罩起來,點頭同意,畢竟她現在肩負著懷寶寶的可能性,她也希望能提前確認自己的精神狀況。

  晚上八點,霍雲深自己開車,帶言卿抵達何醫生的診所,一路上不過半個小時的車程,她有很多話想跟老公說,然而頭腦並不聽使喚,渾渾噩噩地始終不清明。

  言卿在流水般的街燈裏,扭頭去看霍雲深的側臉。

  那道讓她愛極的線條,今夜顯得格外冷硬淩厲,被明明暗暗的波紋晃過,又生出難以名狀的脆弱。

  她摸摸他的手背:“深深,我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

  霍雲深反手攥住她,骨節發白。

  何醫生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一見到言卿略顯失焦的眼睛就蹙了眉,他默默跟霍雲深對視一下,臉上笑容可掬:“太太不用在意,隻是普通的檢查,很快的。”

  五層診室被單獨開辟出一個區域,陳列著嶄新器械,形狀各異的金屬磁片和觸電泛出冷光。

  不等言卿感覺不適,霍雲深將她翻轉過來,扣入懷裏,唇壓在她耳邊輕哄:“乖,閉眼,別害怕,老公在。”

  他把她打橫抱起,放上診療床,探身親親她乖乖落下的眼簾,讓她枕著自己手臂,再一抬頭時,他眉宇間再無一絲柔軟,凝著逼人的暴烈。

  何醫生一怵,更為凝重。

  說實話,比起太太的記憶退步,他此刻更憂慮的是霍總的狀況。

  他無法忘記兩年前初次見到霍總時,男人把自己關在密不透光的房間裏,高大身體擠在最狹小的角落,一身的血汙,有些是跌撞傷的,有些是嘔出來的,幾乎不成人形,隻有一雙攻擊性極強的眼睛赤紅帶淚,還勉強像個活人。

  霍總盛名在外,舉足輕重,沒人知道他深夜蜷在黑暗裏,生不如死。

  那時閔特助說:“深哥不想死,他還有事要做,拜托你救他。”

  霍總幼年創傷嚴重,少年時又經受長期的暗示引導,精神極度偏激和孱弱,千辛萬苦得到唯一能救他的藥,卻又失去。

  他為了找她多撐了兩年,到現在再度麵臨打擊,何醫生也不敢說,一旦太太的記憶崩盤,霍總能不能受得了。

  何醫生給言卿注射針劑,讓她安穩地敞開識海,確保她聽不到的情況下,才沉聲說:“霍總,一定有辦法的,你別忘了,太太愛你。”

  如果不是她足夠愛,根本走不到今天。

  半個小時後,在霍雲深暗啞的嗬止中,何醫生一頭汗地選擇暫停,靠著椅背喘了幾口氣。

  言卿的反應比前幾次更劇烈,在他試探著觸及到“霍臨川”這個存在時,她表現出過激的抵抗,跟他的預想完全契合。

  迎著男人蝕骨的視線,何醫生不得不實話實說。

  “霍總,我先道歉,對於我上一次下的結論,必須要補充一點,太太的記憶其實是被留下了兩層限製,底層是我之前說的,想完全恢複,要觸發一個特定的條件,但在此之上,還有另外一層——”

  “目前看來就是‘霍臨川’,他預設了你們會重逢的情況,大概也想到太太會重新愛上你,可一旦進展到太太想起‘霍臨川’的名字,就等於觸發了上層禁製,會以此為起點,隨著她對你的感情和想起往事,逐步記憶退化,混淆,直至回到原點,抹殺掉你找回的一切。”

  “當然,如果太太完全健康,霍臨川很難實現,他之所以能做到這些的基礎,就是很清楚太太的神經已經在他的折磨下不堪重負,容易受暗示,容易被摧毀。”

  霍雲深低著頭,一直沒有出聲,唯獨他扣著的床沿發出要裂開的異響。

  何醫生不太有膽子直視他,低低繼續道:“太太嗜睡,頭暈,是她在潛意識的抗拒遺忘,可人在睡眠中最是不設防,再想阻止也無能為力,所以她的記憶混淆絕大多數發生在醒來後。”

  “太太盡力了,”他見過的病例千奇百怪,卻從未有過靠著一己之力扛到這個程度的柔弱女孩子,“如果不是她堅守,倒退幾乎不可逆,不會像現在,她還能反複地想起來,給你安慰。”

  “隻是以這個進度,她總會走到徹底想不起來的那天。”

  偌大診室裏空寂凝固,寸寸都是死寂的窒息感。

  霍雲深把言卿從診療床上扶起來,把她長發捋順掖到耳後,冰塊似的唇在她汗濕的額角輕吻。

  半晌後,他艱難開口:“除了忘,還有什麽後果。”

  何醫生頭皮發麻,他了解的類似病情,結果個個觸目驚心,他不忍一股腦都說出來,給霍總雪上加霜,再去蹂躪他的意誌力。

  何況太太的進展不會那麽快,還有時間。

  “……不好說,現在她的遺忘是當務之急,你要時刻做好心理準備,”何醫生長歎,“霍總,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別在她清醒時告訴她,也別讓她看和以前記憶相關的東西,避免刺激加速。”

  “有沒有治好的辦法。”

  “有,”何醫生坦誠,“就一個,解開她記憶的底層限製,讓她完全恢複,不過……”

  限製是什麽,知道的人,也許隻有霍臨川和當時實施的催眠醫生本人。

  能達到這種程度的醫生,國際的頂層小圈子裏就那麽多,他奉霍總的命一直在找,終於查到痕跡,有位深居簡出的德國醫生已銷聲匿跡三年,因為公開出現極少,醫術成謎,人又低調,才在近期被圈內人想起。

  但要找到,還需花上一段,也就是他希望太太能等的時間。

  霍雲深把言卿裹好,摟到腿上。

  霍臨川真是對他恨之入骨。

  從幼年被差別對待的嫉妒和不平衡。

  到後來卿卿的選擇,再被他廢了身體,失去繼承人的位置,直至逼死在懸崖。

  霍雲深幹澀的嘴角向上挑。

  如果都是霍臨川的設計。

  那麽先是打算通過泊倫的合約,讓他失去霍氏。

  再算準卿卿會忘,讓他痛不欲生。

  最後,想讓卿卿徹底好起來,會讓他做什麽?

  答案顯而易見。

  何醫生盯著霍雲深無聲的笑,忽然間毛骨悚然:“霍總,你——”

  “底層限製是什麽,你猜不到麽?”

  何醫生屏息,聽到霍雲深利刃般刺過來的幾個字:“他想要我的命。”

  言卿明明沒有意識,但在這句話出口時,她渾身一顫,本能地往霍雲深胸膛裏鑽。

  何醫生心髒狂跳,猝然站起來,顧不上身份,提高音量:“這隻是你的猜測!我作為太太的主治醫生,嚴肅要求你,不允許擅自做任何損傷自己的行為!當初的知情人一定找得到,能問出一個準確答案!我們還有餘地!”

  霍雲深擁緊懷中不安的人,目光轉向黑茫窗外。

  “你怕什麽,我不想死。”

  他垂下眼,看著言卿微紅的鼻尖,聲音很輕:“我承諾她一輩子,我沒了命,她想起來,你讓她以後怎麽辦。”

  他又似在問自己:“我的卿卿哭了,誰給她擦眼淚。”

  僅僅是個臆想的畫麵,就像有利齒在瘋狂撕咬他的心。

  霍雲深抱著言卿站起身,沒有表現出過度的情緒波動,堪稱平靜地掃了何醫生一眼:“我會多撥人手給你,接著找,你二十四小時待命。”

  何醫生後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連連答應,心卻提得更高。

  太太接下來會頻繁地忘記,傷害霍總的事更不會少做,他想一想尚且揪心,霍總本人又會是什麽感受。

  他寧願霍總發泄,哪怕毀了他這裏都無妨。

  但霍總偏偏壓抑著保持冷靜,就怕越是這樣,爆發時越失控。

  -

  言卿在一個多小時後醒來,霍雲深摟著她坐在車的後座上,門落著鎖。

  她眼神動蕩,本能地掙脫,霍雲深僵冷的雙手死死扣著,幾分鍾後,她擰著眉漸漸平息,對剛才的陌生毫無印象,軟軟貼在他臉頰邊:“幾點啦?”

  他喉嚨裏滾著砂石:“十點半。”

  “我就知道,”言卿笑得綿軟,“深深的生日還沒過完呢,我不能睡,得回去繼續做蛋糕。”

  為了他的生日,她可以戰勝本能。

  她又問:“何醫生怎麽說?我應該很穩定吧?”

  霍雲深撫著她單薄的脊背。

  臨走前何醫生千叮萬囑,不要告訴卿卿她記憶出的問題,隻會加重她的精神負擔,除非她主動察覺。

  他低聲說:“穩定,卿卿最厲害。”

  言卿俏皮眨眼:“就隻是厲害嗎?”

  霍雲深沙啞地笑,指腹描摹她精致的眉眼:“當然不是,還最美,最可愛,最會讓我神魂顛倒。”

  言卿仰臉,親親他的唇:“獎勵。”

  她趕著時間回到家,把蛋糕做好,關了燈給他唱生日歌,陪他吹蠟燭,拍著手要求:“快許願,現在許的肯定能實現。”

  霍雲深看著搖曳燭光,後麵是他愛到瘋魔的那個人。

  是不是他太貪心,祈求她更愛他,才遭到了懲罰。

  神明也好,妖魔也好,他願意伏到泥土裏去認錯,不要把他的卿卿搶走。

  生日後的第五天,《夜夜笙歌》正式版預告片上線,剪輯了整集精華,甚至連霍雲深在田埂上抱起老婆的畫麵都沒有刪掉,再加上競演現場言卿無比驚豔的一小段副歌,毫無懸念地引爆微博。

  連“深情夫婦今天離婚了嗎”的博主,都在最新發布的一條“沒離”後麵加了二十來個感歎號,以示內傷吐血的心情。

  下麵評論憤憤炸毛。

  “臥槽霍總是想玩死言卿吧!這麽無底線高調寵下去,結果隻是拿她當個替身,簡直不忍心想言卿被甩時候的慘狀!”

  “所以說他是極品渣男啊!上天入地也找不出第二個能跟他比肩的!”

  “真真的虐戀情深,迫不及待想看淒慘結局!”

  尤其是對家黑粉,這種時候迫不及待刷嘲諷,但也蓋不住言卿憑光著腳丫拔蘿卜和舞台上仙氣四溢人間天籟的反差,相關截圖和小視頻衝上數條熱門,她的粉絲數量火速往上躥升。

  不少網友先前還發過diss言卿的內容,轉頭打臉真香,甚至把許茉涵當成榜樣,瞧瞧人家,前腳對言卿針鋒相對,後腳在節目實地見了麵,秒變言卿死忠鐵粉。

  在大好開局裏,《夜夜笙歌》第二期錄製提上日程,林苑給言卿發來了詳細的行程單,定下隔天出發。

  出發的早上,言卿睜開眼,記憶回到了她跟霍雲深重逢的第二天。

  她在被鎖住的三樓跳窗而逃,以死威脅,跑到《巔峰少女》節目組,卻被他勒令幹涉,險些讓節目中止。

  然而一個恍惚,她就躺到了陌生的床上,身邊銅牆鐵壁禁錮著她的人,正是她好不容易才逃離掉的霍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