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作者:川瀾      更新:2020-07-07 23:25      字數:3995
  她似乎……

  在類似的那種地方躺過,記不起來具體的情景,但很痛苦,所有神經都像被攪碎的疼,讓她生不如死。

  霍雲深敏感察覺到她的異樣,撫著她的頭低柔安撫:“別怕,不會傷害你。”

  何醫生簡直目瞪口呆,雖然還不知道霍太太身上出了什麽事,不過能被霍總在清醒的狀況下領來,至少說明她接受了記憶存疑的可能。

  他期盼能聽到詳盡的描述,但霍總隻說了一句:“她沒有想起,但她意識到了太多疑點,相信自己是雲卿。”

  何醫生激動得想說髒話。

  這種他本來推斷很久都無法恢複的病例,即便有進展,也會存在比較久的自我否定期,會對真正記憶的相關人產生不信任和排斥,可他此刻親眼見到的,是逐漸成為一體的兩個人。

  他上次說過,低估了太太對霍總的感情。

  現在看來,比起他那時預想的,還要深得多,深到她在無意識的很多時刻,戰勝了傷害帶來的負麵本能,不斷選擇靠近霍總,才會有如今的累積。

  何醫生伸出手:“太太,很高興正式向你介紹我自己,我真正的主攻領域是催眠治療,以及人腦記憶的修複和更改。”

  言卿聽見“更改”兩個字,不由得緊張。

  霍雲深冷冷掃了一眼,何醫生才驚覺太太的手不能握,趕緊收回去,接著問:“霍總,我能為太太嚐試做第三次幹預治療嗎?”

  言卿睜大眼:“……第三次?”

  霍雲深順順她繃著的背,緩緩說:“第一次是在節目組的車庫裏,我讓你暈倒,帶你過來,第二次是慶功宴,有人在你酒裏下了藥,你並不是喝醉,是在藥效下昏迷,很危險。”

  何醫生適時補充:“因為喝了有料的酒,你差一點再次把霍總忘掉,他那兩天過得很辛苦。”

  言卿的認知連續被推翻,越來越多跟她了解相背離的真相浮出水麵,她腦海裏擁堵,臉頰泛上蒼白,最想知道的隻有一個:“我真是雲卿嗎?”

  霍雲深護著她坐下,抬眸盯向何醫生。

  何醫生想了想:“太太的精神狀況還是脆弱,她現在的進步必須嗬護,絕不能激進,容易弄巧成拙,我認為比起描述和引導,不如先看事實畫麵,更容易讓她適應。”

  前兩次的治療,何醫生都在霍雲深的允許下留了重點部分的視頻,他找出來,在大屏幕上投放。

  言卿親眼看著霍雲深是如何抱她進來,她連接了磁片,在何醫生的暗示下逐漸表現出絕不屬於她的樣子。

  霍雲深蹲在診療床邊,痛苦不堪地抱著她,在聽到她叫出“雲深”時,他眼中徹骨的疼和瘋。

  言卿一眨不眨,眼淚順著臉頰汩汩地淌下來。

  她真的叫他“雲深”,那種口吻,數不清融了多少思念和眷戀,不是模仿,是出自鐫刻在她體內的潛意識。

  足夠證明她的身份。

  兩段視頻播放結束,言卿愣愣坐著,回不來神。

  何醫生給言卿注射了安神的針劑,防止她頭疼。

  霍雲深低下身,蹲跪在她麵前,把她冰涼的手握在掌心裏:“你是雲卿,懵懂少女的時候就把我從暗無天日的地獄裏拉出來,一開始我怕你是心血來潮,很軟弱地躲開你,後來你真的走了,我每天死都不如,到處追著你到處跑,你的心特別軟,沒有嫌棄我,還願意愛我。”

  言卿直勾勾看他,她很急,他說的每件事都熟悉,可她記不起來。

  霍雲深喉嚨微哽:“後來你考上很好的大學,我租了房子,我們一起住,還養了貓,我最恨那隻貓,總是分走你的關注,可你喜歡,我跟你說,卿卿,求求你,能不能隻喜歡我一個。”

  言卿淚如雨下,她翻遍記憶,找不到。

  他給她擦眼睛:“三年前,你在家門口被雲家人強行帶走,很快傳來空難的消息,我不信,你說過一輩子陪我,不會把我一個人丟下,你明明知道,我除了你一無所有,你走了,就是了斷了我的命。”

  她用力咬住唇,不想哭出聲。

  “為什麽我都忘了,”她嗚咽,“我怎麽可以忘。”

  像在聽著別人的故事,卻樁樁件件,都發生在她和霍雲深的身上,他背負著全部重擔和苦痛,她則一幹二淨,在隔著山海的地方過太平日子,有追求者,曾考慮未來的婚姻,甚至想過會嫁給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毫無用處,她隻會一次一次的頭疼,再否定。

  霍雲深瞳中積了血色,摩挲她的臉:“但你才是受傷害的人,有人欺負你,篡改了你的記憶,把你變成跟過去毫不相關的陌生人,你遭到的苦太多,身體的本能拒絕再一次被改變,所以一直接受不了我的說法,卿卿,是你夠堅強,才能走到今天,再想起來。”

  言卿手臂擋著眼睛,抽噎說:“我根本沒有想起……我一點……一點都記不清……全是模糊的……”

  霍雲深抱住她:“你相信自己的身份已經夠了,其餘的我們慢慢來。”

  她不想慢。

  她隻想恢複。

  言卿抬頭看向何醫生,迫切問:“有辦法嗎?像前兩次那樣幹預行不行?我都配合!”

  何醫生認可:“之前是在你排斥的情況下取得不了進展,但這次你敞開識海,說不定有效果。”

  言卿第三次躺上診療床,起初還好,但磁片一貼上,她馬上恐懼地搖頭。

  貼了這個東西,會有她承擔不了的劇痛……

  霍雲深坐在她身邊,把連接器甩開,摟著她護到胸前:“卿卿不怕,我們不做了。”

  她艱難描述:“我的印象很碎,我好像……被這樣的東西傷過……”

  霍雲深攬著她的手骨節嶙峋,凸出死白:“我知道,不試了,回家。”

  言卿喘了片刻,堅定說:“我能克服,再來一次。”

  霍雲深反對,抱起她要走。

  她抓住床沿,灼灼看他:“我做過的努力太少了,讓我再試試,不然……我過不去。”

  何醫生再次為她連接磁片,霍雲深攬過她的頭,放在自己腿上,她軟軟蹭了蹭,跟他十指相扣,慢慢閉上眼睛。

  言卿眼前一切消失,沉入黑暗,跟著聲音的指引盡可能地把自己攤開。

  有零星的碎片被掀起,明晃晃劃過,少年手上的血,凶戾眉眼,為了她一拳揍上對方的臉,他摘一朵校門外的小粉花偷偷跟著她,在她不注意時,插在她書包的口袋裏……

  但轉瞬之後,碎片牽連起的無數龐然大物,驟然被閘門鎖死,困在後麵猛烈地掙紮,撞出鑽心的疼。

  言卿念著“雲深”,齒間溢出忍痛的氣音。

  霍雲深麵無血色:“停下!”

  何醫生也眉頭緊皺,放緩進程,多次試驗無果後,凝重地選擇中止,他嚴肅說:“以前我沒介入到這麽深過,所以一直沒發覺,太太真正的記憶是受控的。”

  霍雲深額上青筋隆起:“解釋。”

  “通俗說,她被篡改之後,原本記憶就存放在了潛意識深處,但對方同時以深度催眠的方式對它施加了某道指令,或者說限製,需要達到特定的條件才能恢複。”

  他憂慮:“我們沒辦法得知具體是什麽,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是誰,做不了推測,在這種情況下,太太能找到模糊的印象,認識到自己身份,已經非常不容易,是她意誌力強,對你感情深刻,才沒被徹底鎖死,但想要讓她真正全部記起來,隻能等契機,碰運氣。”

  “另外這件事,最好別跟太太說,她會陷到這個牢籠裏,總去想,反而有害,不如讓她自然發展。”

  何醫生頹敗歎氣:“對不起霍總,我還是讓你失望了。”

  霍雲深垂眸給言卿擦汗,把她托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夠了,”他輕輕去吻她幹澀的唇,“我很感激。”

  言卿隔了一小時醒過來,迷茫挑開眼簾,傻兮兮看了會兒牆壁,忽然坐直,白著一張小臉著急喊:“是不是沒完成?哪裏出錯了嗎?我……”

  她僅有一丟丟的零碎閃現,其他仍然空白。

  她還是加拿大回來的言卿,沒變回雲卿。

  霍雲深喂她熱牛奶,給她抹了抹嘴角,神色溫柔:“何醫生說了,不能急於求成,你記憶出錯那麽久,需要一個慢慢恢複的過程。”

  言卿水潤的眸子暗下去:“要多久。”

  “很快。”他哄她。

  天氣寒冷,言卿經受完幹預治療,身體會偏弱,霍雲深像每次一樣給她裹上小被子,裹成團往起抱。

  言卿小聲抗議:“我自己走。”

  “不行,”他翹著唇角,“我老婆腿酸。”

  言卿聽懂他的深意,耳根紅著往被子裏躲了躲,老實待在他懷裏,讓他摟著上車。

  回到車上,言卿還垂著腦袋,縮在被沿裏,心被鹹澀厚重的海水淹沒。

  橋上相遇,霍雲深要跳下江水的那一瞬間,利刃一樣捅著她心窩。

  差點失去。

  差點從他身邊陌生地經過,一輩子把他遺忘。

  霍雲深把言卿的臉抬起來,定定凝視了半晌,認真說:“我們是不是也需要重新認識,我是霍雲深,愛了你很久,找了你很久,終於用騙的,做了你的合法丈夫,你呢,你是誰。”

  言卿筆直望著他,眼裏汪滿水色,她彎眸一笑,回答他:

  “我是卿卿,霍雲深的卿卿。”

  第44章

  言卿以前介意的“卿卿”,現在自願說出來,有難以名狀的傷懷和歸屬感。

  原來這個稱呼,確實隻屬於特殊的某個人。

  即便記憶沒了,潛意識也在捍衛他,記得他是自己的獨一無二,知道他沒安全感,獨占欲很強,所以維護著他愛叫的名字,不許別人亂喊。

  霍雲深漆黑的睫毛濕潤了一層,笑容逐漸擴大。

  他和少年時候一樣,對著心愛的姑娘笑得開懷又張揚,捧起她的臉親了兩下,眼睛明亮:“我的卿卿承認我了。”

  好像有她這一句話,他受過的一切苦就都能輕鬆抹去,當做沒發生過。

  霍雲深傾身抱住她:“我不是孤單一個人了,我有真正的家了。”

  老房子沒了她不算家,別墅大到空曠,她不回去,也不算家,但隻要她在,哪怕僅僅是一輛車的空間,也是他夢寐以求的家。

  言卿聽他這麽說,嘴角發顫,難過到說不出話。

  她的兩重身份在逐漸融合,過去抗拒相信和聯想的諸多矛盾,都在她的主動接受裏變得越來越合理化。

  從來沒有什麽腦補和模仿,她也沒被雲卿附身過,次次對他的情感,都來源於自身,她忘了,她的身體和本能卻替她記得。

  霍雲深給的DNA證明是真的,每一次說她是雲卿,全是真的。

  而她……

  她罵過他,摔了他珍愛的玻璃球,躲瘟疫一樣躲著他,把很多難聽的詞用在他身上。

  為了讓他放棄,她還曾經故意刁難,對他說最傷人的話,在凜冽寒冬裏折騰他,聲稱以後會喜歡別的人,他病得很辛苦,想要她的撫慰,可牽手擁抱都需要條件,她還親口告訴他,她對他的好都是假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