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作者:川瀾      更新:2020-07-07 23:25      字數:3336
  霍雲深收起冰袋,全扔進垃圾桶,脫了衣服去與房間相連的浴室裏,將花灑水溫調到最低,把自己從頭到腳澆透,簡單擦幹,穿上最少的貼身衣物,鑽進被子裏,把言卿緊緊摟到懷裏。

  他身上很冰,冷水的效果能持續五分鍾左右。

  等到體溫暖上來,他再次下床讓自己變涼,回來繼續抱她。

  言卿燒得煎熬,接觸到男人冰涼的身體,本能地往上靠,她主動鑽到他臂彎裏,頭埋進他的頸窩,拚命跟他貼合。

  霍雲深用盡力氣箍著她,像生命的最後一夜那樣擁抱,眼睛盯著昏暗的虛空。

  他輕顫的手掌在她脊背上溫柔地撫慰,唇去尋找她的眼簾,鼻尖,唇角,一下一下不舍地親吻,在無人知曉的漫長黑夜裏,熱燙濕意順著他眼角滑下,沒入她汗濕的頭發。

  “我家卿卿,永遠是小公主,”霍雲深貼在她燒紅的耳朵邊,“我知道醫生的意思,他想說,你可能會瘋,會傻……瘋了沒關係,我陪你瘋,我本來就不是個正常人,傻了更沒關係,我照顧你,哄著你,一輩子守在我家小公主身邊。”

  “要是忘了我……”

  他無聲地笑:“我再重新跟你認識一次,這一次,我會努力表現好,不讓你那麽討厭我,你也不要躲我,對我笑一下,好不好。”

  “就笑一下……我就不那麽疼了。”

  懷裏的小姑娘熱騰騰擁著他,沒有應答。

  但她的頭腦裏,也許正在一點一點消磨掉對他的記憶。

  霍雲深合上眼,纏緊她的身體,在三年來長久的苦痛折磨裏,第一次放縱地哽咽出聲音。

  以前,他出去工作賺到錢了,給卿卿買了一個很小的投影儀做禮物,投影儀能把視頻放映到雪白的屋頂上,深夜安靜,也是在這張床上,卿卿乖乖窩在他懷裏,開心地放電影。

  電影的名字和演員,他都記不清了,唯獨深深記得裏麵的一段。

  女主角意外失去記憶,對相守了十年的愛人冷眼相待,陌生問出:“你是誰。”

  他看著這一幕,心髒像有預感般劇烈抽痛,翻身壓住她,裝作平常地問:“你會不會忘了我。”

  卿卿笑得很軟,捏他臉:“當然不會啊。”

  他就是恐懼,無論怎麽壓製也無法抵擋那一瞬間襲來的怕,可不想表現出來,患得患失的被她討厭,他克製地追著問:“萬一呢,萬一忘了,我怎麽辦。”

  卿卿沒有笑他,也沒有嫌他煩。

  她懂得他每一點情緒。

  她很認真地望著他的眼睛,細嫩手指摸了摸他發涼的臉,輕輕說:“那你要抓到我,把我鎖起來,每天隻讓我看你一個人,直到我想起來為止。”

  他心顫得止不住。

  那夜月色很柔,照在她的臉上,她溫柔地說:“雲深,如果忘了你,最著急,最痛苦,最希望想起來的人,是我呀。”

  是她呀。

  霍雲深聲音嘶啞,扣著言卿的腰:“卿卿,我好不容易吃了飯,牽手的獎品還沒兌換夠,你說等晚上回家,繼續給我牽的。”

  “卿卿……求你……”

  他抓過,綁過,鎖起來過,現在他都忍住了,一點一點走得很溫柔。

  所以求你……這一次別忘記我。

  隔天天亮,言卿的燒退下去,呼吸逐漸恢複平穩。

  何醫生檢查完,點頭說:“藥效的高峰過去了,體溫也基本正常,再過幾個小時應該會醒。”

  霍雲深在床邊,把她的被角一個個掖好,緩緩走出門外。

  “霍總,你不在裏麵了?”

  霍雲深搖頭:“她醒來如果不認識我,會害怕。”

  何醫生啞然,難過得無法安慰,見他臉上毫無血色,擔心問:“你還好嗎?”

  霍雲深沒說話,守在門口的椅子上,卻有些坐不住,他不想倒下,叫閔敬搬來一張簡易的單人床,擺在臥室門邊,靠在上麵聽著門裏的動靜。

  他等卿卿給她的宣判。

  言卿像跌入無底的深海裏,一直在下沉,她窒息得掙紮,每時每刻都要溺斃,海水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身體,折磨她每一根神經,泡到腫脹,又錯亂地糾纏到一起。

  她渾身炙燙,疼得想死,想沉到底一了百了。

  可有個身影,帶著透骨的涼,光一樣穿透深海,死命地攥住她不放。

  他的溫度像與生俱來屬於她,源源不斷地給她慰藉,她腦中馬上要炸開的那張網,被涼意寸寸撫平,一條條捋順,也牽動了她心底最暗處,被閘門封死的洶湧情感。

  她不知道這種情感是什麽,但知道,該給他。

  是她欠的,也是她骨子裏深深鐫刻的。

  言卿被汗浸透,在被子裏扭成一團,咬著牙按住頭,猛然間睜開眼。

  屋子裏很亮,是白天了。

  她迷茫看著牆壁。

  那上麵掛著一幅合影。

  女孩子像她,男孩子……像他。

  他……

  言卿有些想吐,捂住嘴,眼前花白地交疊著數不清的畫麵,像是不甘失敗,徘徊著要流失,刀一樣剜著她的太陽穴。

  她不要……

  不要失去!

  一次已經夠了!

  言卿攥著拳,強行抵抗,從床上坐起來。

  她撐著頭眨了眨眼,那些喧囂的幹擾又如潮水般褪去。

  剩下的隻是安靜,還有……

  莫名的想哭,似乎有扇摸不到的閘門在隱隱鬆動,從頭腦和心髒最深處湧出某種無法抗拒的情緒,急切地要釋放給一個人。

  言卿傻傻坐著,費力地想,一個人。

  半分鍾後。

  我靠我想起來是誰了!

  言卿忽然挺直脊背,環顧所處的地方,眼熟啊!她在這裏被領帶綁過,還跳過窗!這是霍總他們家的老房子!

  她昨晚好像在慶功宴喝醉來著,醉了被霍總送到這兒?她毫無反抗之力,霍總居然乖乖地放她自己睡,完全沒有動手動腳。

  好乖!應該獎勵!

  她還說陪他吃飯,給他牽手來著,結果都食言了。

  節目組到底買的什麽破酒,後遺症也太大了!

  言卿手忙腳亂下床,心裏鼓脹說自己說不清的沸騰熱意。

  她急切地趿拉著拖鞋跑到門口,一把拉開門,見到了守在外麵的男人。

  中午陽光鼎盛,透過窗口照進客廳,卻一絲一縷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高大身形半蜷在單人小床上,長睫在眼下遮住晦暗的影。

  言卿心口猛烈抽痛。

  她走到小床邊蹲下,摸了摸他冰冷的手,輕輕喊:“深深。”

  霍雲深喉結滾動。

  他吃力地吞咽幾下,才得到宣判般,緩緩睜開眼。

  言卿沐浴在陽光裏,半透明一樣,她傾身靠近,柔嫩的指尖觸碰他的眼角,軟聲說:“深深,我在呢,你怎麽哭啦。”

  第30章

  男人麵對言卿側躺著,一雙瞳仁又哀又亮,浮著一層水,順鼻梁滑下,一點聲息也沒有。

  言卿看呆,不知不覺也跟著哭了。

  她愣愣摸了下自己濕潤的臉,不明白什麽情況,霍總流淚已經很不尋常了,她這是……怎麽了,被他心情影響了麽?

  可胸口那種抽痛又格外真實,明確告訴她,她在為他心疼。

  言卿晃了晃還在暈的腦袋,總覺得一場宿醉過去,她像死過一次似的,現在蹲在霍雲深的跟前,恍如隔世一樣。

  她拽長衣袖,湊上去給霍雲深擦淚,擰著眉心問:“集團裏出什麽事了嗎?還是你做噩夢了?深深,你——”

  霍雲深驀的攥住她的手:“你再叫我一聲。”

  他嗓音粗糲刺耳,言卿聽得心驚,聽話地喚他:“……深深,霍雲深。”

  她不解:“我才醉了一晚上而已,你好反常啊,不認識我啦?”

  霍雲深牙關微微打顫,不由分說把她拽到小床上,手臂收攏,鼻息混亂地狠狠將人抱住,暗啞說:“認識,我是怕你,不認識我。”

  言卿應該推他的,但半壓在身上的男人發著抖。

  她的雙手比意識更快,環上他的脊背,很乖地靠著他肩膀,小聲說:“你哪來的這種奇怪想法,我跟你結婚證都領了,三年才過了一點點,想忘也沒可能好吧。”

  霍雲深伏在她頸邊,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低低地嗆笑一聲:“……是我做噩夢了,夢到你一覺醒過來,把我忘了,說不認識我,又綁了床單,要從窗口逃出去,我嚇著了。”

  言卿臉一熱,嚴重懷疑霍總是在嘲笑她,她拍了他一下:“霍先生,你該不會是為這個哭的吧?太傻了。”

  “確實傻,”他鼻音極重,似哽似歎,“老婆能不能同情同情我,再讓我抱抱。”

  言卿抿著唇,臉頰輕蹭著他的衣服,心裏酸脹脹的。

  她猜到霍總不可能為了公事流淚。

  本以為是夢到了雲卿,卻沒想到……竟然會因為她。

  言卿下意識放軟身體,讓他抱得盡興,不經意一轉頭,餘光瞄到對麵的房間門開了,縫隙裏高高低低探出好幾個腦袋在偷看,差點沒把她嚇死。

  她慌張地一縮,猛推霍雲深:“家裏怎麽還有別人!”

  霍雲深一僵,慢慢抬起眼,幽冷盯過去。

  閔敬帶著何醫生和兩個助手,在閻羅王的逼視下秒秒鍾敗陣,灰頭土臉從屋裏擠出來,幹巴巴笑:“霍總,太太,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