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1      字數:3918
  周鶯心裏急得不行了,生怕趕不及再見太後一麵,偏有這種隻知爭強好勝的無聊人來耽擱時間。

  周鶯甩了甩打疼了的手:“秋霞,你還愣著?”

  秋霞會意,上前一把推開那嬪妃:“夫人請。”

  那嬪妃氣得要發瘋:“你,你這賤蹄子,你敢打本宮?”

  周鶯不理會,也不回頭,快步朝裏去了。

  奇怪的是,裏頭守門的並沒有阻攔周鶯。

  那妃子氣得跺腳:“你們都瞎了嗎?叫一個臣子的婆娘欺到本宮頭上來?”

  周鶯顧不上外頭有什麽人在罵她,春燕把她迎進去,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

  晉帝坐在太後床邊,回頭見周鶯到了,他歎口氣站起身,“你曾祖母最掛念你,你陪陪她。”

  周鶯點點頭,淚凝於睫,昨天太後還關切地問她生活如何,有沒有受委屈,方方麵麵替她打算,說要做她最堅實後盾的人,此刻臉色蠟黃,無聲無息躺在床上。

  她湊近了,輕聲喊:“曾祖母,鶯娘來了。”

  太後沒有醒過來,她安詳的睡著,呼吸間隔越來越長。

  周鶯心酸的不行,想到自己的身世和這一生過的那些日子,和太後相認後相處的機會太少太少了。

  讓這個失去孫兒的老人家,連曾孫女也見不到。

  周鶯悔,當初她念著自己的那點委屈,執拗地走了,嘴上說不稀罕沐皇恩沾天家的光,可也把一個最掛念著她的人的所有念想割斷了。

  她原來也是個狠心的人。

  “曾祖母,臻哥兒也來瞧您了,被嬤嬤抱去偏殿了,您要是想見見,我喊他過來……”

  周鶯握住太後的手,冰涼冰涼的,像冷水裏浸過似的。

  “您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麽一直睡呢?外頭跪著還多人,都盼著您好呢。曾祖母,你醒醒啊,我好容易回來,您還要天長日久的宣我進來說話,陪您呢!曾祖母!”

  沒有回應,沒半點回應。

  太後睡得很沉很沉,沒有半點兒醒轉的跡象。

  周鶯垂頭抹了一把眼淚,從旁取過一個小包袱,裏頭是自己給太後做的鞋。

  “您還沒穿過我繡的東西,您不知道,我的女紅還可以的。您穿穿看,軟底的,走路不累呢。”

  周鶯拿著那雙鞋,掀開被底想給太後換上。

  太後垂在床邊的手陡然滑到床下。

  周鶯頓住,立即回頭去扶太後。

  她蠟黃的臉色泛著可怖的青。

  那個睡得極沉的人,此刻連最後一點兒呼吸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周鶯慌得站起來,大聲道:“太醫,太醫!”

  外頭候著三四個太醫,紛紛都湧了進來,一瞧太後的樣子就知不好,上前探鼻息,斷脈,下一秒,幾人大放悲聲,“太後,太後她老人家,薨了!”

  周鶯身子晃了晃,欲上前去喊太後,眼前陡然一黑,整個人朝床前跌了下去。

  **

  醒來後,已聽得晨鍾之聲。

  她張開眼,滿室素白顏色。

  有人察覺她動作,撩簾走進來。

  顧長鈞一身白衣,手裏捧著碗藥,“醒了?藥剛熬好。”

  周鶯坐起身,見自己置身於一見寬闊的殿宇。

  “我在皇宮?曾祖母她……”

  顧長鈞坐在床沿,用湯匙盛了藥放在唇邊吹了吹,緩緩遞到她唇邊:“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知道保重。”

  周鶯紅了眼,推開他的手道:“曾祖母是不是去了?”

  顧長鈞垂眼點點頭:“你別太傷懷,是見了你,心裏滿足,沒遺憾的了。”

  周鶯捂住嘴低低哭出來。

  顧長鈞將她擁著,輕聲勸慰。

  幾隻水鳥從園中蓮池中驚起,皇帝的禦輦經過,身後是漫天飛灑的紙錢如雪。

  停朝三天,停靈九日後送往皇陵下葬。

  太後追諡“敬孝惠文皇太後”,享年七十有二。

  太後梓宮前往皇陵後,周鶯才從宮裏回到侯府。

  她在家裏守喪幾日,因侯府老夫人尚在,幾日後便除服出來理事了。

  次年,陳氏有孕,年底誕下二房長女桐兒。

  又三年,陳氏有女碧兒。

  周鶯一直未再有。林太醫開的藥日常用著,許是當初誕育臻哥兒當真是上天憐憫,她看開了,陳氏的幾個孩子她也有份帶大,倒也不覺遺憾。

  許是因有臻哥兒後心情舒暢,本已病重的顧老夫人竟奇跡般好起來了,每次含飴弄孫,日子倒也過得和美。

  永成二十九年,顧長鈞拜入內閣,成為當朝最年輕的閣老。

  同年,青州學政汪鶴齡受人引薦負責參與今年科考相關事宜。

  落雲有幸一同回京,與周鶯見過一回。

  幾年不見,落雲也出落成豔美的婦人了。在舊日住的青蘿苑故地重遊,和周鶯一道回憶了往昔。

  許久許久,她紅著眼跪在周鶯麵前:“奴婢有愧於婦人,過去做過許多錯事,蒙夫人侯爺不罪,殘存至此。這些年來,從未心安過。”

  周鶯望著麵前痛哭流涕的婦人,憶及過去那些事已恍若隔世。

  她低身把落雲從地上拽起來:“再說這些已不適當了,你不是當年的落雲,是如今的汪夫人了。這些年我學會一件事,若想日子過得好,就告訴自己不要回頭看。”

  周鶯挽著她手臂,像兒時怕黑扯住她不許她離開時一樣。

  坐在窗下炕上,對坐飲茶,周鶯問起她這兩年的日子。

  “……一開始我隻是恨他。怪他引我走上這條萬劫不複的道上,恨他毀了我一生。他答應我,若我有別的打算,他願意寫一封休書,給我自由。他可能也不甘心,一身抱負無處施展,迫不得已娶了一個婢女為妻,他怎可能覺得平衡呢?”

  “……永成二十七年,就是兩年前,有人送美人給他,說見他身畔冷清,又無子嗣,擇擅琴棋書畫且讀過書的落難小姐給他做妾。我想我該給人讓路了。之前找人打聽好,在附近的鎮上做點小生意,自己也能養活自己,可以不必靠別人。我都準備好了,也雇車走了,可沒想到,那時肚子裏有了他的骨肉。”

  “我不是舍不得他,是舍不得孩子。想過幾個月前,有一天我和他吵架,他盛怒之下,才……怎想到那麽巧,就有了。孩子在肚子裏五個月的時候,他找來了。原來這間價格便宜位置又極好的鋪子是他替我墊了銀子,身邊那些熱心的照看我安全的‘好人’也是他備的,連我雇的車夫也是他的人。”

  “我問他,這是什麽意思。他說即便有了骨肉,隻要我想走,他也不會強求。過去是他對不住我,但隻要他活在世上一天,就會照看我和肚子裏的孩子一天。”

  “……去年,我才搬回來,回來前有一回孩子半夜高熱,我急得不行,他知他怎麽得知的消息,連夜帶著郎中來了。撲在他懷裏哭的時候,我想明白了。其實一開始我就對他有好感,又害怕又想接近。當我在他和你之間無所適從的時候,我想過死。他不準我死,拿你威脅我,我沒辦法……”

  “……他也和我說了,一開始對我是利用和玩弄,心裏還覺得瞧不起。後來走到這步,他回過頭來想過,明明有別的法子為何不用非用這樣待我……我也想了很久,一個人帶著孩子太累了,見到誰都要被打聽幾句孩子爹爹哪兒去了,我不是沒選擇,他既然求我回去,我可以跟他回去,哪天若是發覺他不是真心想和我過日子,我再走。我有他寫的文書,說好了哪天我要走就隨時放我自由。”

  落雲一邊說,一邊把信掏出來,攤開給周鶯看。

  信頭是“落雲”二字,信尾是“汪鶴齡”,可中間寫的內容,可不是什麽保證書啊。

  發覺周鶯臉色有點兒奇怪,落雲緊張起來:“夫人,信上寫的,可是我適才說的?”

  周鶯臉上泛起兩朵可疑的紅暈,手握成拳湊在唇邊咳了聲:“似乎是吧。回頭,你叫他給你念一遍,不就知道了?”

  落雲把書信收起來,小心翼翼地折平整,再用手帕包著,仔細收回懷中。

  周鶯垂頭忍不住笑了好一會兒,她沒敢告訴落雲,上頭寫的可不是什麽保證書,而是一首十分香豔的情詩。

  周鶯想到汪先生那個不苟言笑的模樣,他寫這樣的詩句時,也不知是不是也端著那清高不可一世的表情。

  不過聽說顧長鈞很是欣賞這位先生。莫不是他人前人後的兩套麵孔,就是跟這位學的?

  **

  年末,陳氏的大女兒過生辰,請了幾個關係好的人家一塊兒聚聚。

  周鶯抱著陳氏的小女兒不鬆手,有不知情的,還以為碧兒是周鶯生的。

  臻哥兒在旁氣得鼓著小臉,悶悶的不吭聲。

  他如今大了,也懂得瞧大人眼色,娘親喜歡堂妹,比喜歡他還多。

  自打堂妹出生,娘親都不大抱自己了。

  顧長鈞今日回來得早,聽說二房治宴周鶯也過去湊熱鬧了。他先去老夫人房裏問了安,然後就徑直往自己院子去,去年臻哥兒搬到了東耳房住,孩子漸漸懂事了,不好總睡在他們房裏。

  為此臻哥兒生了兩天悶氣呢,周鶯親自做紅豆糕才給哄好。

  顧長鈞撩開簾子就見兩個小婢正在那勸臻哥兒。

  “哥兒,夫人雖喜愛二姑娘,可論親疏,您才是親生的呢。夫人怎可能不喜歡你?快別鬧了,收拾好了包袱待會兒還得重新解開放回去。”

  許是侍婢這不鹹不淡的態度叫人生氣,氣呼呼的臻哥兒哇地一聲哭了,“連你們也欺負我!娘不喜歡我,你們也不喜歡,我……我要出走,和爹去軍營住!”

  顧長鈞肅容從外進來了。

  兩個侍婢縮了縮脖子,低聲喊“侯爺”。

  顧長鈞不吭聲,語調發冷:“誰惹顧臻?”

  侍婢強笑道:“侯爺,奴婢們跟小公子說笑呢。”

  “出去。”

  顧長鈞板起臉來,冷若冰霜。侍婢早嚇得魂不附體,飛快溜走了。

  臻哥兒抹了把哭花的臉,仰起頭伸出兩手,可憐兮兮地道:“爹爹抱。”

  顧長鈞蹲身把小人兒抱起來了。抬高抱坐在自己左肩上,“臻哥兒若悶了,我們出去投壺。”

  投壺是近來臻哥兒愛的遊戲。但今天小人兒不喜歡了,“爹爹,我想跟您住軍營,也不回家,讓娘親像想您似的,也好好想想我。”

  顧長鈞挑了挑眉頭:“你是說,平時我在軍營不回來的時候,你娘她……”

  “嗯!”臻哥兒點頭,“娘總叫人留著門,溫著點心,說可能您不忙了還回來,我問她是不是想您,她不肯說。我問秋霞,秋霞說娘是惦記爹爹了。”

  顧長鈞默了會兒,拍拍肩上掛著的小胖腿兒,“行,爹帶你去軍營逛逛,若是覺得好玩,今晚留宿在那兒。”

  臻哥兒高興地拍手:“太好了!爹爹,我要當大將軍!娘說,男兒家騎馬打仗保家衛國,是最招姑娘們喜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