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1      字數:4444
  周鶯點點頭,勉強用了小半碗,叫收了桌子,正跟顧長鈞說話的當兒,外頭傳報說,汪先生到了。

  “是不是外院有什麽事?”周鶯正給顧長鈞整理衣帶,抬眸瞧著他,眼睛晶亮亮的,叫顧長鈞喜歡得不得了,擁著她吻了下,柔聲道:“叫進來問問。”

  他神色沒有變化,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緒。但相處得久了,周鶯也越來越了解他。

  汪先生為什麽來,他是知情的。

  顧長鈞目光掠過周鶯,瞥了眼外間鋪榻的落雲。她臉色更蒼白了,動作極為僵硬。

  汪先生給請了進來。

  顧氏夫婦坐在稍間炕上,叫人給汪先生看座。

  落雲垂頭避出去,才走到門邊,聽汪先生用那溫潤中帶點冷酷的嗓音道:“今日來,是想向郡主求娶一人。”

  落雲手裏的帕子騰地落了地。

  尹嬤嬤見她呆呆站在門前,詫異地推了她一把:“是誰來了?夫人還沒去臨院請安?”

  落雲嘴唇囁喏了下,目光驚惶地看了眼尹嬤嬤。

  屋裏,如煙剛上了香茗,聽周鶯問起汪先生想要求娶的是誰。“落雲”二字出口,周鶯還沒如何,如煙驚得打落了手裏的茶壺。

  滾燙的水潑在手上,屋裏的人目光都朝她看了去。如煙忙跪地請罪,顧長鈞沉著臉沒說話,周鶯喊尹嬤嬤:“快帶她去擦藥,瞧燙傷得厲不厲害。”

  屋裏人都退了出去。周鶯才緩緩回過頭來。

  背著雕花大窗,幾束光線打在她肩頭手畔,周鶯垂眼笑了笑,待再抬眼,目中有了憤懣:“汪先生突然前來求親,和落雲商量過嗎?”

  側旁,顧長鈞伸手過來覆住她手背,周鶯轉袖避開了:“得到侯爺應允了才來的吧?落雲知情?”

  汪先生輕輕一笑:“郡主見笑……”

  周鶯抬頭:“我笑什麽?有什麽好笑?今日我不自在,您請便。”

  汪先生怔了怔,抬頭瞥見顧長鈞朝他搖頭,汪先生上前行了禮:“那鄙人就……告辭。”

  周鶯徑直朝屋裏去,顧長鈞幾步追上,扯住她袖角喊她:“鶯鶯!”

  “您別說話。”周鶯掙開他,抬手捂著耳朵,“您先去母親院裏,正事要緊,我沒關係。”

  顧長鈞自後抱住她:“要是舍不得,留兩年,可也不能總不許人嫁。”

  周鶯閉著眼,將手垂下來:“她是我的人,什麽時候和外頭的人有牽扯,受了什麽委屈,我不知道,您也瞞著我。”

  顧長鈞低聲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又何必深究,若她不情願,就替她拒了,若她情願,你還準備攔著不許?”

  周鶯不吭聲,垂了垂眼睫,慢慢掙脫顧長鈞的手:“我沒說不許。”

  顧長鈞撫了撫她頭發:“莫如,我也不去了,在房裏陪你。”

  周鶯伸手把他往外推:“我要尋落雲說說話,您忙您的。”覺得自己語氣太生硬,扯著他的袖子搖了搖,又道:“等您回來一塊兒吃飯?”

  “好。”顧長鈞在她額角親了親,轉身邁步出去。

  周鶯吩咐秋霞:“去把落雲喊過來。”

  片刻,落雲到了,遲疑地走進內室,站定在距離周鶯很遠的地方,“夫人,您有話問我?”

  周鶯轉過頭,目光沉沉地打量著落雲,“你和他,什麽時候的事?”

  落雲抿了抿唇,斂裙跪下去:“夫人,奴婢有罪。”

  “罪在何處?”周鶯揪著裙擺,不叫自己心軟去扶落雲起來。

  汪先生性子不大好,她是知道的,事到如今口口聲聲喊自己郡主,對顧長鈞也是直言不諱,也許那些有本事的人,都有幾分倨傲。顧長鈞由著他,隻要得用,他並不在乎那些虛禮。

  汪先生這樣的人,心高氣傲,孤身三十來年,一直沒有成家,生活簡樸,身邊伺候的就一個隨從,他若成婚,對象怎會是落雲?他從前怕是連落雲的名字都不曉得。從來沒有交集的兩個人,怎會牽扯到一起去?

  除非他們早就認識。

  落雲低垂著頭,不敢去看周鶯的臉色。

  “奴婢罪在……與外院的人,私下往來……”

  她說的很含糊。

  如何往來,什麽關係,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都沒有說清楚。

  周鶯默了會兒,抿了抿嘴唇:“我不是非要逼你將你和他之間的事告訴我。你可以不說,但在我的立場,我當然會不放心,怕他求娶你是別有用心。我問你,他要來求婚,你事先知道嗎?”

  落雲肩膀輕輕的抖動起來。

  她那麽瘦,跪在地上,肩膀上的骨頭好像要穿破衣裳紮出來。

  “我知道的……夫人,我傾慕汪先生,求您準許,準許我嫁給他。”

  她聲音很輕很輕,像隨意一陣風都能吹走的羽毛。

  周鶯頓了頓,站起身緩步朝她走來。

  伏低身子,白嫩纖細的手搭在她肩膀,“落雲,你沒說謊,是嗎?”

  落雲仰頭,失血的嘴唇顫了下,然後用牙齒緊緊咬住,目光定定地望著周鶯,用力點了點頭,“是,我想嫁他,求夫人準許。”

  周鶯望著那張臉,她熟悉的落雲變得好陌生,那雙圓圓的眼睛裏投下的光線,再也不是從前她認識的那般。

  周鶯扯開唇角笑了笑:“行,我就是……怕你受委屈。你願意,我就高興,回頭叫侯爺跟汪先生囑咐幾句。……你要是受什麽委屈,一定記著,我給你撐腰,給你兜著底呢,啊?”

  落雲幹澀發紅的眼睛陡然湧出崩潰的眼淚,她垂頭叩首,額頭重重砸在地上,“夫人……”什麽也說不出,隻不住用力叩著頭。

  周鶯將她攙起來:“地上涼,你身子還弱著呢,起來!”

  **

  周鶯稱病不再去顧老夫人跟前立規矩,年初五,街上開市,顧長鈞的假期也跟著結束了。落雲和汪先生訂了婚期,就在三個月後,顧長鈞買了座二進院子做他們的賀禮。

  落雲大婚之時,就從侯府的宜蘭軒出嫁。

  落雲要開始繡嫁衣了,周鶯旁的事不許她插手,提了秋霞做一等侍婢,負責自己屋裏的瑣事。

  日子靜靜的過著,顧老夫人那邊也安靜下來。待到三月族裏要行禮祭奠顧老侯爺,顧老夫人屆時不得已要回京。這天叫陳氏親自去請周鶯過來一趟。

  “你身上不舒坦,我也知道,實在過意不去,娘她堅持,我也不敢拂了她意……你多擔待,瞧沒幾天就上路了。”陳氏很客氣,如今周鶯已做了顧長鈞的妻,他們一家人,說到底還得仰仗著顧長鈞過日子,陳氏沒道理對周鶯不恭敬。

  “您見外了。”周鶯客客氣氣地迎著,“怕過了病氣給娘,才沒敢過去,這不我屋裏又換了人,事情還不熟悉,手忙腳亂的,忙著這攤事。早該過去請安了,您稍待片刻,用點兒茶,我這就換衣裳去。”

  周鶯深吸一口氣,想到老夫人不住催她給顧長鈞生孩子就渾身不自在。顧長鈞怎麽說的,她不知道,顧老夫人有一陣沒催,這段日子,不知怎麽又想起來了。

  和陳氏進了屋,就嗅見屋裏濃重的藥味。之前林太醫就說過,老夫人的身子骨隻怕熬不了幾年,為著顧長鈞和周鶯,這回還長途跋涉地過來,身子想必有損傷。

  周鶯忙進了去,卻見一個眼生的婆子坐在顧老夫人身邊。

  周鶯回眸朝陳氏打個眼色,詢問這是什麽情況。陳氏也是一臉錯愕,不知這來的是什麽人。

  陳氏朝她擺擺手,小動作還沒做完,就聽顧老夫人有點兒激動的聲音:“快來,過來,叫仙師瞧瞧。”

  一聽“仙師”二字,周鶯垂頭蹙了下眉。上回在路上預言顧長鈞娶了她會倒黴一輩子的那個相士她還記憶猶新,對這些裝神弄鬼指點命道的人,她著實沒什麽好印象。

  一束銳利的視線打在身上,周鶯朝那人瞧去,登時渾身不自在起來。

  那目光……直勾勾的審視,有點兒可怖,好像要透過身上的杏色繡花衣裳,剖開骨肉看到她魂魄中去。

  看了一遍,又一遍,周鶯硬著頭皮道:“母親這兩日還好,不知您這兒有客。”

  顧老夫人在江寧三四個月,已和不少人家熟悉起來,有時還治個小宴一起熱鬧,隻要沒叫人來知會周鶯的,周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她。

  不知什麽時候,顧老夫人認識了這樣的人?

  那神婆收回視線,對周鶯笑笑:“敢問夫人,上回來小日子是什麽時候?”

  這個問題有點兒冒犯了。陳氏忙走上前:“娘,弟媳那邊還一堆事兒呢。”人是她請來的,自然要給周鶯解個圍。

  “鶯娘,你過來坐,這是錢夫人給引薦的,伍仙師。”顧老夫人沒理會陳氏,待周鶯過去,便拉住她的手,回頭對伍婆子道,“我這媳婦兒底子不太好,請了幾個郎中瞧了,說子嗣之事,看緣分。這是什麽話?生兒女育,人之常情,跟緣分什麽關係?您看看,是給什麽妨著了。”

  伍婆子垂眼嘀咕了兩句,不像是回答顧老夫人的話,反倒是自問自答,好像變了人。氣氛詭異極了,連陳氏也不免心裏發毛。

  顧老夫人朝周鶯打眼色,低聲道:“這是請神上身……一會兒就有結果了。”

  “孽緣,孽緣……”那神婆念叨著,抬起翻白的眼“看著”周鶯。顧老夫人臉色也有點兒發青,這也太嚇人了。

  “你原不該……原不該和他婚配。他是南山神子轉生,原該配的是北海天女……”

  顧老夫人有些聽不明白,“仙師,您的意思是?”

  “不應該,不應該!困厄已纏身,要解,不容易啊……”那神婆一句話變換好幾個聲音,屋裏伺候的侍婢都怕得發起抖來。

  “鳩占鵲巢,擠了他嫡妻位……是報應……北海天女的怨氣,叫她不能有後……要解,得、得用血祭……”

  “仙師!”顧老夫人嚇得跳了起來,緊緊抓著周鶯的手,手指給攥得生疼,周鶯咬了咬了唇,把顧老夫人拉到身後。

  “有了,有了……”那伍婆子念叨了幾句,突然渾身抽搐,靜了下來。

  顧老夫人喊了她一聲,伍婆子睜開眼,恢複了原來模樣,“唉,不好辦啊,是這樣,老夫人,咱們少夫人原非咱們侯爺命定的人啊。這占了人家的位置,叫人心裏生了怨氣,這才有所反噬。這事要是別人撞上,還真不一定有法子,虧您遇到了我,要平了人的怨,還了這債,咱們少夫人才能有喜呢。”

  顧老夫人忙又上前:“您說,您說!隻要能為我顧家開枝散葉,要求您隨便提!”

  “隻要在東南方位尋個福地,找幾個年輕女孩子接三碗血,我做法獻祭給北海天女,傳達了歉意過去,隻要平了人家這口怨氣,沒有不成的。”

  “好,我這就準備,您看,今天能做法嗎?”

  那伍婆子笑了笑:“好說好說,待我尋個良辰吉日,再提前來知會您。”

  顧老夫人將伍婆子送出門,堆著笑叫人打賞。轉過頭來,見周鶯和陳氏憂心忡忡地瞧著她,顧老夫人挑了挑眉道,“你們都回吧”

  陳氏道:“娘,您怎麽把弟媳和侯爺的事往外說?”沒子嗣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顧老夫人笑笑:“不說,怎麽叫人替鶯娘改命?人家講了,是鶯娘原不該嫁給長鈞,這是報應,才叫他們沒孩子。”

  她精明一生,見慣風浪,可不是這種隨意輕信人言的人。到底是老了,膽子小了,什麽都敬畏起來。

  周鶯鼻尖發澀,畢竟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顧老夫人也不是完全不曾疼愛過她的。周鶯點點頭:“行,我聽您的。”

  陳氏詫異地看向周鶯,周鶯低聲道:“到時候,仙師再來,您叫人喊我。”

  **

  顧長鈞回來,見周鶯伏在榻上想著心事,他揮退了屋裏服侍的人,洗漱換了衣裳,才輕手輕腳地朝她走去。

  手還未及落在那線條優美的背上,就聽周鶯悶悶的聲音:“您回來了?”

  顧長鈞笑了笑,過去坐在她身邊,把人撈起來抱坐在腿上,“怎麽了,娘又為難你?”

  周鶯澀澀地搖了搖頭:“林太醫說沒說,娘的病情如何?我瞧她越來越虛弱了。”也越來越糊塗,行事再沒有從前的精明利落,那個什麽都不怕的人,開始求信鬼神。

  顧長鈞神色凝重起來,顯然他知道顧老夫人的病情,一直沒對周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