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1      字數:4107
  半路續回來的感情, 畢竟還有些陌生, 周老夫人小心翼翼的試探著, 傾盡所有地想待周鶯好。

  周鶯笑了下, 走過去從侍婢手裏接過碗, 盛了一碗粥遞到她跟前,又拈了幾樣菜堆在碟子裏遞給老夫人。

  側旁侍婢都有些驚訝, 尋常大家小姐,便是在長輩跟前立規矩,也不過是從侍婢們手裏接過來遞一遞。

  周鶯卻是熟練地在旁侍奉,周老夫人才夾起一塊筍片, 周鶯就立刻拈了新的筍片過來。

  周老夫人用了兩口粥,推開吃不下了。周鶯見狀,叫人多取了一隻碗盛了別的湯水,“外祖母是不是沒胃口, 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我也會做兩樣吃食,若厭膩了家裏的, 不若我做兩樣試試。”

  周老夫人攥住她的手,仰起臉,眼底都是水意。

  “你做這些幹什麽?”周老夫人啞聲道,“又不是沒有服侍的人,你做什麽要自己動手?”翻開她手掌瞧她的指頭,“你這孩子,這些年到底是怎麽過的?”

  她原本充滿感激,顧家替他們照顧這孩子這麽多年,還願意送她回來認祖歸宗。如今瞧來,隻怕丫頭在那邊的日子不見得好過。

  周鶯有些窩心,周老夫人扯住她叫她坐著:“咱們家沒有那樣的規矩,不管在誰跟前,都不需你服侍。家裏養著這些下人,就是為了讓咱們自己的日子過得自在,什麽都叫你做了,難道叫他們當我們的主子麽?”

  虎著臉對身邊服侍的道:“都傻了嗎?給你們姑娘添雙筷子!”

  她抓著周鶯的手,久久不舍得放開。

  京城織雲繡坊,是城中閨秀們趨之若鶩的裁衣鋪子。她家的師傅輕易不肯上門量尺裁衣的,手上的單子一直能排到明年,背景也厚,據說是某位權貴為討好情人專為她開的鋪子。

  裏頭的師傅有幾個是宮裏出來的,也有從江南請過來的著名繡娘,一針一線都極難得。嚴氏帶周鶯來量尺寸,望著鋪子二樓成堆的金銀鳳羽織繡,連她這個江南長大見慣各色繡品的,也瞠目於這等精巧富麗。

  提前來打點過,今兒二樓就隻他們兩人,有侍女專程取了各色線色和花樣來給周鶯瞧。嚴氏在旁心裏泛著酸。

  她原也是個六品京官的妻子,舉家遷入京城,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若非那周芙不識好歹,他們的日子豈會過成今天這幅模樣。

  她轉過頭去,瞥見周鶯側顏,模樣生得與周芙太相似了,分明是個天家後代,苦於她爹爹犯的錯太大,不能與外頭直言,隻推說是她和周振舊年遺失在外的嫡閨女,叫她依舊隨姓周。隻聽說顧長鈞都安排妥了,卻是怎麽安排的?一點兒底都沒有透給他們。

  隔著半條街的天逸茶樓上,顧長鈞官服還沒換下來,頭頂戴著羽紗官帽,正中鑲嵌著一塊上好的和田玉。

  周振隨侍從進了來,不敢去瞧顧長鈞的臉,伏身跪到地上,堆笑道:“侯爺尋小的來,不知有何吩咐。”

  顧長鈞後靠在椅背上,慵懶地抬起眼,掠過窗外喧鬧的街市,眸底的光色晦暗不明。

  顧長鈞不言語,周振隻有絞盡腦汁說著他想聽的,“……丫頭回了家,還算習慣,每日陪老太太逛會兒園子,或是瞧書,今兒出來了,侯爺不是提前打點好,去織雲繡坊選幾件時興樣子的衣裳,此刻正在那兒呢,小人這才抽空出來逛逛,就遇著了陶副將。”

  就給逮來了這裏。

  周振有苦說不出,他這個舅父,著實當得辛苦。不僅得哄著外甥女兒高興,還得瞧外甥女的前叔父臉色行事。

  連回不回江南過年也得聽人家的吩咐。

  周鶯在樓上選好了織樣,正要下樓,就見周振滿頭是汗的走上來:“聽說你們在這兒,正有點東西托你們帶過去,秀雲,你跟我來!鶯娘,你稍待,我們馬上回來。”

  招手將嚴氏喊了去,嚴氏嘴裏嘟囔著埋怨的話,不情不願地放下手裏的料子隨他去了。侍女請周鶯稍坐,去換新茶過來招待,屋中就隻周鶯,耳畔聞得窗外車馬喧囂。有人登梯而上,周鶯指頭扣住掌心,眼眸垂了下去。

  顧長鈞倚靠在身後的旋梯圍欄上,微微側著身。

  沉默良久,周鶯站起旋身福禮:“三叔。”

  這兩個字在舌尖打個轉,艱難地喊了出來。

  原想生分地叫他“顧侯爺”,卻怎麽也叫不出。細想,這裏頭的事,他亦頗多無奈。但源於關係與旁人不同,因此對他更多苛待。

  顧長鈞點點頭,目光掠過,將她上下打量一遍。氣色倒好,可見沒受什麽苦。

  潔淨的臉上薄施粉黛,顰眉低首,是他記掛著的模樣。

  顧長鈞啞聲道:“過來。”

  周鶯緩緩抬起頭,直視他深邃的眸子。

  她搖了搖頭,腳步沒有邁開。

  隔著那麽多的恩恩怨怨,還如何再相對,如何再相親。

  顧長鈞喉結滾動,默了片刻,抬步朝她走去。

  周鶯退後,身後就是椅背和茶幾。他已近前來,扣住她的肩膀,旋即勾住她纖腰。

  周鶯撞在他緊實的腹上,仰起臉,輕啟櫻唇:“你……”

  話未說完。他垂頭覆住她唇瓣。

  周鶯扣成拳的手推拒著,他一手擁著她,一手牽住肩頭捶打的那隻小手。十指交纏,他手上用了三成勁兒,周鶯推不動了,交握的手垂下來,再也分不開。

  顧長鈞待呼吸平複了,方緩緩放開她。

  周鶯鼻頭酸酸的,別過臉不肯瞧他。

  她不是傻子,周家別院是誰置備的,今天的行程是誰安排的,她很清楚。

  可她過去十六年的經曆和智慧還不足以讓她應付好眼前發生的一切。

  想斬斷和過去的聯係,談何容易。

  “想我不曾?”顧長鈞從後擁上來,周鶯躲不掉,也懶得躲了。

  她不肯答話,顧長鈞也不惱,輕啄著她耳際,瞧她雪亮的膚色泛起一點一點的粉霞。

  “我很想你。”過去二十幾年他都不曾對誰說過情話,如今說起來,竟也是駕輕就熟半點沒有阻礙。

  “辦公事的時候想你,回家的車上想你,柏影堂讀書的時候想你,和幕僚們議事。好幾回走了神……”

  伴著灼灼呼吸,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滾了一層滾燙的溫度。

  周鶯耳尖紅透了,別扭地咬著唇。

  “以後,別再來了……”她聲音低柔,卻很堅定,“我和你不成的,不管怎樣,你都曾是我三叔……”

  “誰說的?”顧長鈞輕輕笑了下,“我說成就成。”

  “可我……”

  “我知道,你不情願。我可以等。”顧長鈞勾住她下巴,叫她轉身瞧著自己,“周鶯,這一世,我隻想與你共白頭。”

  “我知道不容易,但你記著,我顧長鈞,是真心實意的愛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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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樓下廳中一個人都沒有, 顧長鈞隻身從樓上下來,他的親隨牽馬過來迎著。

  周振夫婦都在外頭候著,目送顧長鈞遠去, 嚴氏扯著周振袖子:“那個就是顧侯爺?”

  周振點頭:“是。”

  “這麽年輕, 還這麽俊?”嚴氏原以為顧長鈞和自己年歲差不多, 實在沒想到周鶯喊三叔的人竟然才二十來歲。再想想周鶯的模樣,和這安平侯可是挺相稱的。

  嚴氏心裏不是滋味, 怎麽全天下的好都叫她們娘倆兒占了?她剛嫁過來那兩年, 就覺著婆母偏心, 周芙十二三歲就出落成了大美人兒, 前來求親的絡繹不絕, 婆母挑挑揀揀總沒合意的,總覺著人家配不上自己的閨女。後來周振將周芙送進宮, 婆母恨得幾年沒和兒子說話,連帶也埋怨她,至今也不肯給半點好臉色。

  如今這個周鶯,一樣是一副狐媚臉, 竟然引得凶名在外的安平侯也動了心。

  周振回頭瞥她一眼:“幹什麽呢?還不去把鶯娘接下來,一會兒回家去,給她溫點兒暖身的湯,可別叫她著涼了。”

  嚴氏咬牙道:“成婚這麽多年, 怎不見你這麽關心過我?”

  “你懂什麽?”周振不耐煩地擺手,“還不去?瞧她等急了,要不快活。”

  周鶯若有個三長兩短, 顧侯爺的臉色可就不好看了。那廝的手段可不是鬧著玩的。

  **

  夜深了,眼看年關,連宮裏也有了幾分祥和的氣氛,從正陽殿到禦書房,一路都掛著大紅燈籠。禦書房裏,晉帝對著幾張奏疏沉默著。羅貴妃披了件薄衫,慵懶地從裏頭出來,“皇上,您怎麽起來了?”

  晉帝歎了口氣,朝羅貴妃伸出手:“來。”羅貴妃緩步過去,偎在晉帝懷抱中,移目看向桌麵上攤開的奏疏。

  看到上麵的字跡,羅貴妃麵色一凝,跟著蹙起雙眉。

  是顧長鈞的字。

  走筆遊龍,銀鉤鐵畫。舊年她求得他一張習字貼,學他的樣子寫字。他讀兵書,她也借來幾本研究,想跟上他的步子,想熟悉他的喜好,怕以後若在一起會沒話題可說。

  好久遠了,過去的一切像一場夢一樣,有時她醒來,看到自己置身深宮做了寵妃,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十年寵妃生涯,漫長的像一輩子。她把生命都在這裏耗盡了,唯一可值得追憶的,卻隻有那點舊年記憶。

  可連那點記憶,也對她太殘酷了,她這一生,幾乎就沒有過快活的時候。

  心死的那天,她就已在這世上死了,活著的不過是具軀殼。

  晉帝歎了口氣:“顧長鈞平北亂回來已有一個月了。他請旨封賞有功之士,這折子已壓在朕的案頭許久。”

  羅貴妃壓下舌根的苦澀,伸手勾住晉帝的脖子,“皇上為何不賞他?他位置已夠高了,再往上,怕要封王公了吧?”

  功高蓋主,沒有帝王會不忌諱。羅貴妃隨口一句話,叫晉帝蹙了眉。

  “他有功。”晉帝笑了笑。可他難道無罪?欺瞞君上,親近逆賊,收容逆臣之後,他的罪,就是立時斬了也不算冤。可晉帝要怎麽開這個口。

  怎麽解釋周鶯的出身。

  怎麽昭告天下,自己的宮妃和自己的兒子有染。

  怎麽舍得下這張臉?怎麽舍得男人的尊嚴?

  太丟臉了。

  隻能憋在心裏,強行忍住。

  他是男人,是君王,這種事當年不能宣告天下,如今更不能。

  史書上會留下恥辱的一筆,永遠抹不去。他將給後世恥笑,永遠抬不起頭。

  這些年的文治武功,平定天下,什麽功績,也都給這汙名遮掩了。

  晉帝捏著拳,目中有恨。羅貴妃捧著他的臉,嘟著嘴道:“皇上,怎麽了?是不是臣妾說錯話了?後宮不得幹政,臣妾不應該說,隻是……隻是那顧長鈞聽說出了名的傲慢,上回靈王選妃,他不是還惱了太後?好像他家的侄女兒,連咱們皇家人都不配娶似的……”

  晉帝鬆了手,和羅貴妃拉開些距離。

  “外頭的事,你也聽說了吧?”

  羅貴妃抿抿唇:“聽說了,顧長鈞罔顧人倫……和侄女兒,聽說還給侄女兒找了個人家,逼著人家認了那女孩兒做閨女,好叫他能名正言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