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3413
  湯執放下了筷子,徐升沒勸他,抬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女傭,女傭便去將切好的果盤端了過來。

  徐升早晨就交代過,果盤裏都是湯執放了喜歡吃的水果。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湯執看上去仍舊興致缺缺。

  徐升開始疑神疑鬼,在腦中產生了很消極的懷疑,即可能是離開這裏的渴望讓湯執飽得這麽快。

  徐升還在想湯執在找什麽。他感覺應該不是他送湯執的企鵝。

  企鵝是徐升前幾天拿走的,拿的時候完全不心虛,現在反倒有點心虛,但徐升立刻安慰自己:湯執一定忘了,絕不是在找企鵝,並在自我暗示中重新變得理直氣壯、問心無愧。

  湯執終於吃了一口梨,他吃梨的時候臉頰微微鼓動著。

  徐升想留下這一刻,他也這麽做了。他拿出手機,裝作在看短信,實則將湯執吃梨的樣子拍了下來。

  吃完梨後,湯執突然抬頭看徐升,徐升鎮定地結束了拍攝,放下手機,還對湯執微微笑了笑。

  “徐總,”湯執說,“我吃完了。東西也已經理好了,能讓司機送我下山嗎?”

  徐升看著湯執,對他說:“我送你回去。”

  湯執沒有拒絕,徐升讓人把湯執整理好的箱子拿到他的後備箱,看著湯執做進他的車裏。

  這是濱港的一個普通下午,天氣和大多數日子一樣爛。

  陽光隱藏在沉重的雲中,隻在灰色的天空裏照出一塊不濃鬱的白色。

  湯執坐在徐升身旁,安靜地看著他啟動引擎,換擋,駛出車庫。

  經過徐鶴甫和其他徐家人居住的那一片房子時,湯執忽然問徐升:“開車好學嗎?”

  徐升看看他,還沒回答,湯執又說:“我在想什麽時候去學。”

  “帶我媽出門方便一點,”他若有所思道,“我感覺她有點怕人。”

  “不難。”徐升告訴他。

  不遠處的鐵門徐徐打開,徐升的餘光感受到湯執的唇角彎了一下,徐升的心也很輕易地被牽動了。

  “是麽。”湯執輕快地說。

  “是,”徐升肯定,然後問湯執,“你喜歡什麽顏色。”

  湯執頓了頓,側過臉看了徐升一眼,領會到徐升的意思,不留情麵地拒絕了徐升:“不用了。”

  “學都還早呢,”湯執說,“我要等我和我媽的生活再穩定一點,再去學。”

  徐升忍不住問他:“準備怎麽穩定,帶她搬到溪城?”

  他們開上入城的公路,車輛變多了。

  或許是因為恰是下午,所有的車都開的悠閑散漫,徐升小心地減緩了車速。

  “先帶她去旅遊,看看她喜不喜歡,”湯執對徐升說。

  而後他的聲音忽然變低,帶著一種不自信的、忐忑的羞澀告訴徐升:“我想重新去上學。溪城有所大學很好。”

  徐升看著眼前飛馳向後的樹木和路燈杆,路牌,抹去了大腦中不斷產生的、短促的、難以預計的喜愛和痛苦。

  “好,”他對湯執說,平靜地和湯執聊天,“你念研究生?”

  “大學。我又沒念完,怎麽做研究生,”湯執又輕又慢地說,“你給我弄的那個學曆,還是不用了。我問了以前的老師,他告訴我,可能能轉幾個學分過去,但是也不是很容易操作……”

  他說得斷斷續續,最後總結:“所以我做好全都重學的準備了,雖然年紀會比多數人大一點。”

  “不會。”徐升立刻說。

  湯執又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徐升頓了頓,問湯執:“想好學什麽了嗎?”

  湯執輕聲道:“還是法律吧。”

  “嗯。”

  恰好停到紅燈前,徐升踩了刹車,也側過臉,對湯執笑了笑:“湯律師。”

  湯執愣了愣,也很快地抿了一下嘴唇,眼睛彎了彎。

  他笑的時候會讓人覺得他們在談戀愛,湯執在害羞,但現在徐升已經知道了,湯執隻是單純的不好意思。

  “還要我媽喜歡那裏才行,”湯執顯然開始轉移話題,“想下個月帶她去。”

  “好吧,湯律師。”徐升又故意說。

  湯執又笑了。

  “你不準說。”湯執笑著說。

  湯執靠著手扶箱,側過身看著徐升,他的右手搭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五指白而修長。

  紅燈開始讀秒,即將轉綠,徐升沒能克製好自己觸碰湯執的衝動,裝作自然地捏起湯執的右手,低頭檢查了傷口愈合情況,用拇指碰了碰正在好轉的凸起的傷痕,也趕在湯執縮手前放開了。

  “已經快好了。”湯執慢吞吞地說。

  徐升在開車前最後看了他一眼,湯執用左手碰了徐升碰過的地方,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徐升。

  湯執不笑時眼睛很大很大。

  他有一張或許太多人會夢到的臉,無辜的,誘人的,令人浮想聯翩的,想不擇手段地占有的;受到了長久的傷害。

  像一條失去了聲音,仍然不願刺死睡夢中的王子的人魚。

  徐升希望所有人不要接近湯執,希望湯執永遠不要對任何人露出對他露出過的笑容。

  不要和別人撒嬌,不要在別人麵前哭,不要在別人痛苦的時候,也用濕潤的親吻和柔軟的身體,當安慰對方的藥劑。

  他想要湯執永遠在他的身邊。

  即將抵達湯執家的時候徐升終於停止猶豫,開口問:“湯執,我以後會常去MI州。能約你出來嗎?”

  “隻是吃頓飯。”為了打消湯執的疑慮,防止被拒絕,徐升解釋,“沒別的意思。”

  “也不會很頻繁。”徐升還補充。

  他停在湯執租的房子樓下,等待湯執回答,有一陣子,徐升覺得湯執準備答應他了,但是最後改變了主意。於是徐升的簡單期望也落空了。

  湯執說“再說吧”,以及“再見”,然後他們下了車,徐升幫湯執把箱子拿下來,湯執就走了。

  走進樓道,湯執不敢上樓。

  他阻止自己想所有和徐升有關的事,在樓梯下麵最暗的角落,有濕氣和海潮味的斜角,背貼著牆壁的瓷磚站著。

  湯執甚至不想抽煙,打算上樓後吃粒止痛片。

  他的頭和嗓子都疼得快裂開了,劇烈的、求而不得的痛苦從心髒底部攀爬到大腦,一路釋放腐蝕性的毒液,痛苦傷害了湯執,溶解了湯執用來麵對外界的護衛鎧甲。

  他失去了用來保護自己的外殼,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湯執用手心遮住了眼睛。

  “徐升,”他想,“徐升。”

  徐升。徐升。

  第61章

  在湯執專心的陪伴下,席曼香迅速適應了告別十多年的現代社會。

  她首先學會了用手機支付,每天買菜做飯,接著愛上了在樓下的綠化小公園散步,手機裏多出許多聯係人,互相交換折扣情報,還可以報出同小區數名嬰兒的名字了。

  席曼香對湯執辭職的事感到不解,明裏暗裏探聽了好幾次,湯執便哄騙她說,自己早有學業規劃,之前的工作是為了申請學校和攢錢,席曼香並不懂這些,懵懂地接受了湯執的解釋。

  席曼香喜歡看電視,尤其愛看新聞。

  天氣轉冷時,湯執在新聞台看見徐氏的消息,還是連續幾集的特輯。

  集團少東徐瑾被帶走調查,集團名下最大的貿易公司因虧空巨大,被強製重組。

  董事長徐鶴甫震怒,揚言大義滅親,卻被記者曝光已將半數資產轉移出境。

  看到第三期特輯,主持人播報徐氏股價暴跌時,湯執左思右想,給江言發了信息。

  湯執委婉地詢問江言最近的事有沒有影響徐升,過了半個多小時,江言沒回複他,徐升的信息倒是來了。

  徐升說“沒事”,還加了句怪裏怪氣的“謝謝你的關心”。

  湯執收到後,坐在沙發上發了很久的呆。

  他與意願作對,抗拒回憶從前開心過的片段,努力地不去想徐升給過他的扭捏的關懷。

  不回顧隻有他知道的徐升隱秘的失落,也忘記徐升在痛苦和彷徨時向他索求的擁抱,以及看不見未來的意亂情迷,和有時限的親密。

  幸運的是湯執仍然極為擅長接受現實。

  他像接受自己不會再找到企鵝玩具一樣,順利地接受了徐升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擁有無盡幸福的事實。

  徐升會結婚生子,功成名就。

  而湯執與他之間的通道是偶然出現的鴻運,已經並不存在了。

  席曼香開始頻頻看他,湯執放下了手機。

  湯執確信自己是開心的,每天沒有時刻會他難過,因為他陪伴媽媽時,媽媽也在陪伴他。

  湯執有充分的理由,認為自己同樣獲得了幸福。

  湯執再次見到徐升,是由於一次突發事件。

  這天席曼香決定慶祝自己出獄六十天紀念日,一大早就出門買菜了。

  湯執聽見她的關門聲,醒了過來,洗漱後,走到餐桌旁,一邊吃她準備的早餐,一邊讀晨報。

  濱港晨報的金融版頭條出現了徐鶴甫的名字。

  湯執起先翻到了後幾版,而後又往回翻,粗略閱讀了頭條文章。

  全文簡述徐鶴甫被董事會票選解除職位的過程,而後分析了徐鶴甫在集團持股屢次被分散的大致時間點和原因。

  湯執在全文的最後看到了徐升的名字。文章的集團董事會成員中列有徐升,但並未對他進行詳述。

  湯執放下報紙,喝了一口溫熱的牛奶,放在一旁手機震動起來。

  他看了一眼,來電人“徐總”。

  徐升給他打了兩個月來的第一次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