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作者: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3627
  他感到徐升像一個回到家裏,發現放在床邊的玩偶都被丟光的小男孩。

  小男孩其實並不需要被陪伴,可是他希望玩偶可以在。

  隨即,湯執覺得自己打的比方有點可笑,徐升從任何角度看都不像一個小男孩。

  湯執不再繼續想下去,也沒有回頭看徐升,因為徐升一定會冷冰冰地讓他轉過去。

  湯執說“好吧徐總,我都會注意的”。

  他終於找到了能夠從後視鏡看到徐升的角度,他發現徐升用難以察覺的幅度點了點頭。

  江言和徐可渝住的那家私立醫院在市中心,牆砌得很高,漂亮的樓房和高樹隱隱約約從紅磚後頭露出頭來。

  湯執以前曾經經過,但從來不曾往裏走。

  下了車,徐升沒讓司機跟著,要湯執跟他走。他走得很快,湯執跟著他幾乎得一路小跑。

  醫院裏人很少,站在電梯旁的保安替他們按了上行樓層,又向徐升問好。

  進了電梯,數字跳到五的時候,徐升突然對湯執說:“你去江言那裏,我去看徐可渝。”

  這是湯執今天第一次從徐升口中聽見徐可渝的名字。

  徐升表現得並不像一個妹妹還在病房的哥哥,他很冷靜,沒有悲痛欲絕。

  “她還在ICU嗎?”湯執忍不住問徐升。

  徐升隻說了“是”。

  江言的病房在醫院頂樓的護士台對麵,而徐可渝的病房在走廊盡頭。

  徐升先讓湯執等在門外,去裏麵和江言單獨呆了五分鍾,才走出來,對湯執說“進去吧”,而後走向遠處。

  病房很大,有沙發和電視。

  江言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智很清醒,對湯執點頭問好:“湯先生。”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也有少許無力,音量很輕,就像一旦大聲,就會扯到傷口似的。

  病床是可升降的,或許是因為江言剛才在和徐升說說話,所以床板的上半部分抬得很高,好讓他坐得筆直。

  而現在湯執進來,江言用不著那麽緊繃,所以按了按鈕,把床板降下去少許,半躺著對湯執說:“徐先生說,我不在的這幾天,要麻煩你了。”

  “我也教不了你什麽,”他說,“徐先生說的話,你照辦就可以了。”又吃力地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我把常用的聯係人電話都給你。有事可以聯係他們。還有徐先生這兩個月的日程。”

  江言單手操作了一會兒,湯執的手機震了震,收到了一份整理好的通訊錄文件,以及一份日程檔案。

  “你都存到手機裏。”江言叮囑。江言長得很平凡,但做事穩當可靠,令人信賴。

  湯執保存了文件,說“好。”

  “徐先生說,管家摔跤了,保姆的領班也回老家了,我問過才知道,廚師也換了,”江言繼續道,“我會讓人來我病房麵試,但是可能不會太快……”

  “……徐先生說你隻會煮粥。”江言忽而對湯執笑了一下。

  湯執馬上澄清:“也會別的。”

  明明是因為徐升昨晚喝酒了,他想讓徐升墊墊胃,才煮了粥,竟不料被徐升解讀為隻會煮粥。

  “他挑食嗎?”湯執想起來,順口問江言。

  江言好似陷入回憶,而後有些不確定地說:“不怎麽挑。”

  “和徐董在一起的時候徐先生什麽都吃,”江言說,“在家對食物有些偏好,喜歡清淡的,但是也不挑食。”

  湯執點了點頭,在心裏記下來。

  “湯先生,”江言又叫了湯執一聲,說,“麻煩你了。”

  湯執看著江言,說:“不用客氣。”

  他也是有目的的,不是不求回報。

  沒有拿到他的報酬之前,就算徐升想趕他走,他也不會走。

  江言看著湯執,半晌才點了點頭。

  “還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打電話問我,”他換了話題,告訴湯執,“上周的地產拍賣至關重要,雖然……小姐出事,徐先生也幾乎沒有休息。

  “不過這周的所有行程,除了陪徐董的幾項外,都已經取消了。下周開始,又會很忙。有一些簽證,你也要提早辦。”

  他說了些零零散散的要注意的事項,湯執一一記下。

  等到把能記起來的都說完了,江言安靜了幾秒,突然對湯執說:“徐先生其實不難相處。”

  可能因為接收到了湯執眼神傳遞的不敢苟同的信息,他又對湯執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湯先生……”

  莫名不滿,被害妄想,戒備森嚴,百般刁難。湯執在心中接上。

  江言含蓄地形容:“不太一樣。”

  離開了江言的病房,湯執往走廊盡頭走,拿著手機看了看徐升的今日日程。

  原本要去隔壁市的行程上劃了一條刪除線。

  下午沒有什麽事,晚餐也沒有著落。

  走廊不算很長,不多時就走到了底,徐升正背對著他,看ICU裏躺著的徐可渝。

  從湯執的角度看,也可以看到病床。但是由於距離隔得遠,徐可渝的床顯得很小,被一堆儀器圍在中間,看上去孤苦伶仃。

  而徐升站在透明玻璃麵前,形單影隻地直直站著。

  走廊裏的燈光很溫暖,裝飾得像一間溫馨的酒店,徐升在看玻璃後的徐可渝,可能已經看了很久。

  湯執沒有辦法知道徐升在想什麽,隻是也不免跟著覺得有一點悲傷。

  他走到徐升身邊,也不知該說什麽安慰他,就問徐升:“徐總,晚飯想吃什麽?”

  徐升回過頭,垂眼看著湯執。

  他比湯執高那麽多,難免會給湯執一些壓迫感。徐升有些居高臨下地問湯執:“你做飯?”

  湯執的同情心走失大半。

  “外頭吃也好,”湯執說,接著報了幾個剛從江言那裏得知的徐升願意吃的餐館的名字,“徐總想吃哪家,我來訂位?”

  徐升考慮了許久,湯執以為他會報出其中一間餐館的名字,沒想到徐升思索那麽久,竟然還是對他說:“還是回家吃吧。”

  接著又問湯執:“你想做什麽菜。”

  湯執報了五個菜名,徐升否決了四個。

  “我不吃蘿卜,”徐升說,“不吃肝髒。”

  他列舉了一大堆自己忌口的東西,總之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又挑三揀四,還問湯執“你是不是隻會中餐”,和江言口中的徐升簡直是兩個人。

  “我都會,”湯執簡直想要舉手投降,“你想吃什麽自己說吧。”

  徐升看了湯執一會兒,對他說:“隨便。”

  第15章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

  湯執擅長適應;徐可渝擅長錯誤解讀、充耳不聞;徐升擅長挑三揀四。

  徐可渝出事前,徐升很少和湯執交談。

  兩人主要圍繞湯執在徐可渝麵前的表現展開對話。

  那時徐升對湯執的態度很是冷淡,常常無視湯執,還喜歡讓江言傳話,就像和湯執多說幾句就會染上什麽怪病似的。

  不過說實話,湯執是可以理解徐升的。

  畢竟如果湯執和徐升一樣,是從小錦衣玉食的上流社會大少爺,很可能也同樣會看不上這個老媽坐牢、又被大學勸退的社會人士。

  ——看不上湯執的人多得是,他並不在乎。

  如今家裏沒剩下幾個傭人,而江言精神還未完全恢複,重新麵試也需要時間,徐升唯有仿佛十分勉強地和湯執獨處了幾天。

  他對湯執說的話終於稍稍變多了些,隻不過說的都是湯執都不愛聽的,還不如不說。

  徐升這一周的行程很少,需要湯執協助的事並不多。但徐升是一個雖然什麽都不會,卻對生活質量有著很高要求的人,與江言口中的“好相處”出入實在很大。

  例如吃飯時說“擺盤太難看”,“飯太硬”,“這道菜前天吃過了”。

  再例如徐升無休止地評價湯執跟著他出門時,湯執的著裝問題。

  湯執一共四套正裝,穿參加過徐彥露生日會的那一套時,徐升會說“你又胖了”;穿從前工作時購買那兩套,徐升說“看起來很便宜”;穿婚禮那一套徐升問他“你又想結婚嗎”。

  就這麽磕磕絆絆地磨合了幾天,湯執覺得自己的性格變得平靜隨和了許多,不會再因為很多小事而生氣了。

  有時候聽見什麽不好聽的話,在心中默背佛經,過去也就過去了。

  徐升要處理的工作比湯執想象的多許多。

  他在好幾間徐氏集團的一級子公司中都有任職,工作內容龐雜,不過各個公司都為徐升配了秘書,湯執隻需及時與他們溝通,以確認徐升的行程。

  徐鶴甫似乎將徐氏最大的兩個特許港口碼頭也交由徐升掌管。碼頭一處位於濱港西北方,一處在正南方。至多隔三天,徐升就必須去一次。

  顧念著江言的身體狀況,湯執每當碰到不懂的事,都先記錄下來,等去醫院時一並問他。

  有些問題,江言好似不方便回答,便會語焉不詳地岔開話題。

  其實湯執無意窺探徐升的工作機密,也不熱愛這份工作,湯執最大的希望是江言能速速痊愈,將此重任重新挑回肩上。

  車禍發生的第十天,徐可渝從ICU轉移到了普通病房,但仍然沒有蘇醒。

  醫生和徐升單獨談過,湯執不清楚他們說了什麽,隻是透過徐升回家路上的沉默,隱約感到徐可渝或許情況不佳。

  也是在這天夜裏,徐升突然接到了來自他外祖父的一通電話,臨時決定次日前往臨市,出一次短差。

  外祖父在電話中告訴徐升,徐謹最近和臨市的一位金融新貴走得很近,想要共同出資創建一家證券公司。

  徐鶴甫對所謂的金融新貴總是缺乏信任,他令秘書邀約見麵,對方欣然應允,但因他自己公事纏身,便決定要徐升代表他去一趟,也去對方的公司看看,判斷是否值得信任。

  徐升不願過多揣測徐鶴甫的用意,也沒有抗拒的立場,很快答應了下來。

  掛下電話,他抬頭對湯執道:“幫我整理兩天的行李,明天和我一起出門。”

  書房很大,湯執坐在以前江言坐的位置上,離徐升大約兩米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