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
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3850
“怎麽了?”湯執問他。
“小姐出車禍了。”
因此,在舉辦完婚禮之後的第三天夜裏,湯執沒有等到江言,也沒有等到徐升。
他還是住在這棟其實沒有為他準備房間的房子裏,不算客人,更不算主人,一個人坐在長餐桌旁,默不作聲地吃了晚餐。
在晚間八點半,湯執撥打了江言的號碼,江言沒有接聽,電話自動轉到語音留言箱後,立刻有機械的女聲告知湯執:語音留言箱已滿。
湯執覺得可能江言也出事了,但沒有人能為他證實。
湯執在房間中度過了坐立難安的大半個夜晚,不清楚接下來該和誰聯絡、該去哪裏,不知道母親還有沒有希望,覺得自己很有可能白白低聲下氣兩個月,白白貢獻了第一次婚史,但沒有任何辦法。
現在才四月份,白天被暴曬過的湖麵,就在晚上冒出了暑氣。
湯執隻留一盞小夜燈,將窗打開了一點,植物和湖水的氣味給他一些真實感。
有一隻很小的飛蟲從窗外飛進來了,湯執就又把窗關了起來。
他躺回床裏,蓋上被子,柔軟的綢布蹭著他的下巴,他想,可能對於住在這座山裏的每一個姓徐的人來說,他都更像一隻闖進房子裏的螞蟻。
“不喜歡太便宜的。”
“老公。”
“真的這麽排斥異性?”
“廢物。”
象群不會留意螞蟻怎麽越過水潭,也不在乎螞蟻是不是很努力地活了下來。
湯執緊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也就睡著了。
他過了很難熬、很長的一個夜晚,又過了很難熬、很長的一個白天,接下來又是夜晚,又是白天。
管家對徐可渝的事三緘其口,徐升沒再出現,網絡上找不到任何相關新聞,沒有人讓湯執離開,沒有人不讓他離開。
從洋房湖畔到山腳下有幾十公裏山路,湯執夢到自己在深夜冒雨出發,淌水往下走,抵達徐家莊園出口的時候雨停了。
霽霞漫天的拂曉中,他看見自己鄭重地與母親的自由告別。
徐升回來的這天,離徐可渝車禍正好整整一周。
從早上開始,不好的事接連不斷地發生。
午餐前,管家在下樓時跌了一跤,腿不能動了,他給主宅打了個電話,沒過多久,有車來載他去了醫院。
下午,湯執看報紙劃破了手指,食指上出現了一條很細的傷口,血細細地泛出來,又沒多到能往下淌。
晚餐,湯執吃到了一隻不新鮮的蝦,失去了所有食欲,回到房間裏。
他與往常一樣,坐在扶手椅上,看著窗外發呆,聽湖畔遙遙傳來的蟬鳴。
在昏昏欲睡時,湖麵突然亮了,湯執一驚,隨後發現,那是轎車車燈的燈光。
這是這麽久來,第一次有車在深夜來到這棟宅子。
湯執的心髒快速躍動起來,他很快站起來走到門邊,而後停頓了幾秒,打開門,往樓下走。
管家去醫院了,晚上傭人也離開了,起居室很黑,隻有玄關的方向有少許燈光。
湯執聽見悉索的響動,走到了能看見玄關的位置,司機剛扶著徐升進門,正往裏頭走。
——江言果然不在。湯執一邊想,一邊靠近他們。司機抬起頭,見到湯執,怔了怔,叫他:“湯先生。”
徐升好像喝了不少酒,渾身都是酒氣,司機開口說話,他也沒什麽反應,隻是垂著頭,單手扶著牆,一副很不舒服的樣子。
湯執猶豫地問:“要幫忙嗎?”
司機好似快扶不住徐升了,立即點頭:“謝謝。”
湯執過去,看見徐升低著頭,眼睛緊閉著。湯執剛想去拉他按在牆上的手,他就睜開了眼睛。
不過他沒有看湯執,而是撐著牆,堪堪站直了,轉過臉看著司機。
司機麵容緊張地看著他:“徐先生,您還好嗎?”
“……”徐升眉頭微皺,盯著司機的臉,好似是努力地認出了司機的身份,然後將壓在司機肩膀上的手臂收了回來,過了一小會兒,低聲道:“你走吧。”
司機猶豫地看著徐升,沒有馬上行動,徐升再次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一副準備發火的樣子。司機求助般看著湯執,湯執看了徐升一眼,隻見徐升又重新閉起了眼睛,看上去已經完全神誌不清,隻知道對司機說:“走。”
湯執便低聲對司機道:“我扶他上去吧。”
司機隻好點點頭,離開了。
湯執半背著徐升,往樓梯的方向挪。挪了幾步,徐升突然咳嗽了起來,湯執沒背穩,兩人一晃,向地上倒去。
徐升重重地將湯執壓在了地板上。
大理石的地麵像冰塊似地頂著湯執的背,徐升人高馬大,本來就重,好像是想起來,手胡亂按在湯執的腰側,使勁一撐,湯執被他按得痛呼,抓住他的手臂,徐升又鬆了力氣,重新倒回湯執身上。
滾燙的呼吸抵在湯執肩頭,讓湯執有些微不適。
過了少時,徐升撐起上身,低頭看著湯執。
“你。”他的眼神微微有些迷惘,好像外露了很少的痛苦,也好像沒有。湯執和他沒那麽熟,因此也看不出他的心情。
徐升看著湯執,辨認了很久,都沒開口。
湯執等了一會兒,問徐升道:“徐總,你起來一點,我扶你上樓,好嗎?”
徐升還是沒說話,不過撐著坐直了。
湯執以為他同意了,便先站了起來,俯身想把他拉起來。
但徐升可能誤會了湯執的意思,反應很快地擋開了湯執的手,還握住了湯執的手腕。湯執本來也沒站穩,被徐升拉得向前一撲,膝蓋重重磕在地麵,壓到徐升身上,把徐升壓了回去。
徐升的後腦勺也在地上碰了一下,發出一聲悶響。
湯執無奈至極,又坐起來一些,發現徐升睜著眼睛,眼神愣愣的。
過了許久,徐升才開口,冷冷地問:“我在哪裏。”
“家裏。”湯執說。
“哦,”徐升糊裏糊塗地說,“到家了。”
湯執看著徐升,覺得徐升可能還是根本沒認出自己是誰。
徐升好像也不準備再和湯執說話了,他沒什麽禮貌地推了一下湯執的肩膀,恰好把湯執推到地毯上,又不知為什麽,翻身半壓在湯執身上,一動都不動得得緊緊抱住湯執,像抱著一個玩偶。
湯執也沒力氣了,隻好由徐升壓著,想歇息一會兒,再做打算。
沙發旁的大地毯很厚,不像大理石地麵一樣躺著背疼。
就這麽躺了片刻,湯執突然發現徐升已經睡著了。
他仰起頭,去看徐升的臉。在微弱得像月光一樣的玄關燈的餘光裏,徐升安靜地閉著眼睛。
徐升的領帶被他自己扯鬆了,扣子解開了兩顆,酒味很濃,但身上的氣味並不難聞,明明比往常不體麵很多,偏偏還是很冷淡、聖潔,像湖底的光,或是別的什麽驕傲的、遙不可及的東西。他的手按在湯執的背上,看起來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狼狽,也比任何時候都要孤獨。
湯執也說不清是到底出於什麽原因,他也有點犯困,自己也閉上了眼睛,和徐升一起,躺在地毯上睡著了。
第11章
天還沒亮,起居室是灰暗的。
白色的大理石牆麵和黑色的沙發上仿佛都蒙著一層冷霧。房中大約二十三度,空氣中充滿了宅子裏特有的熏香氣息,和羊毛地毯幹燥的味道。
徐升和湯執的睡姿親密得近乎滑稽,湯執微微一動,頂到了徐升抵在他頭頂的下巴。
他聞到徐升身上古龍水的味道,還有淡的幾乎消散了的酒味。
徐升身上很溫暖,右手沉甸甸地按在湯執的肋骨上,隔著很薄的睡衣,溫暖湯執的胃部。
昨晚窗簾沒有拉好,落地窗外的天也是灰的。湯執沒看天氣預報,但看著壓在山頂的雨雲,他覺得今天不會再有太陽了。
湯執才睡了幾個小時,也沒做夢,但好像已經全然清醒,側臉壓在地毯上,摩擦出一種有少許粗糙的熱意。
他不是很確定是不是該把徐升叫醒,便想先把徐升壓在他身上的手挪開,不料隻是稍稍一動,徐升就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然後強硬地重新把他抱緊了。
湯執有些緊張,小心地抬起頭,隻見徐升皺起了眉頭,一副清夢被擾的不悅模樣。
隔了兩秒,徐升又不安地抱著湯執動了一下,好像快醒了。
湯執的身體的反應比大腦更快,緊緊地閉上了眼。
眾人皆知,在此種情景下,先醒的人會比較尷尬,而湯執決心發揮謙讓精神,將這個難得的機會讓給高貴的徐升,讓徐升獨自麵對爛醉如泥的後果。
沒過多久,湯執感受到貼著自己的身體突然僵硬,徐升醒了。
徐升一動不動地僵了許久,仿佛正因發現自己和湯執在地板上睡了一夜而大驚失色。
許久後,壓在湯執腹部的手抬了起來,帶著少許猶疑,按上了湯執的肩膀。
有那麽一瞬間,湯執覺得徐升像是想推開自己。然而手在湯執肩上搭了幾秒,最終還是沒有推,就像在擔心動作太大,吵醒湯執似的。
如果是普通人這麽輕手輕腳,湯執會覺得那是因為對方有禮貌。
但徐升不太一樣。徐升不推湯執,很明顯是因為他性格高傲,很愛麵子,不願麵對此類窘境,想在湯執還在睡的時候偷偷溜走。
湯執承認自己具有某種幼稚的報複心理,他抬起一條腿架到徐升的腿上,更貼近徐升一些,然後做出一副睡得很香、很幸福的樣子。
他仿佛聽到徐升在磨牙的聲音,便往徐升懷裏縮了縮。
又過了少時,徐升大概終於完成了給自己的心理輔導,輕輕地握住湯執的膝蓋,謹慎地搬開了湯執的腿,然後又圈起湯執的手腕,小心往地上放。
湯執的裝睡技巧十分高超,以至於徐升完全沒有察覺。
徐升整整努力了五分鍾,才將湯執完全從他身上剝離,將湯執的手腕輕輕擱在地毯上,而後麵對窗坐了起來。
湯執眯著眼確認徐升背對著自己,便大膽地睜開眼,看徐升的背影,他看見徐升扯掉了自己的領帶,肩膀靠著沙發扶手,安靜地坐著。
在地上躺了一夜,徐升的白襯衫皺得要命,有一小塊邊緣從褲子邊緣翹出來。
他的肩膀很寬,背影看上去也十分可靠,右手按在地毯上,手掌很大,手指很長,輕輕握著一條深藍色的領帶,好像在發呆。
其實湯執記得徐升的手心是柔軟而溫暖的,雖然溫不溫暖都與湯執沒什麽關係。
天變得亮了一些,日光給徐升的輪廓邊緣鑲上一層暗淡的白邊。
又坐了一小會兒,徐升抬起手,攀著沙發借力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