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鵬展萬裏,花露正濃
作者:田園泡      更新:2020-10-08 10:24      字數:3265
  “區區一個辛者庫的奴婢,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老太監生的尖嘴猴腮,枯樹枝一樣的手差點戳到小姑娘的眼睛上。

  小姑娘衣衫襤褸,跪在地上,看著不過也就十一二歲的模樣。

  因為營養不良,所以非常纖瘦,簡直可以用皮包骨來形容。

  她緊緊蜷縮著身子,赤腳踩在沾著積雪的地麵上,腳趾用力,微微拱起。

  “給老子過來!”

  老太監一把扯住她的衣領子,就要把她往破屋子裏拖去。

  小姑娘猛地撞向他,然後趁老太監倒地的時候,往前跑去。

  她跑的很快,沒命似得瘋了往前跑。

  她不知道她能往哪裏跑,她隻知道,她要活。

  老太監是個變態,不能人道便喜歡折磨鮮嫩的小姑娘。

  每月都有被他弄死的可憐孩子。

  “追!給我追回來打死!”

  老太監聲音尖銳異常,幾乎刺破耳膜。

  女孩不停的往前跑,冷冽的風刮著她的傷,撕著她的傷。

  她赤足狂奔,撞到一個人。

  那人被如此猛烈撞擊,身形卻未動。

  女孩重重摔在地上,下巴磕到地上,唇角流出鮮紅色的血跡。

  身後是老太監咋咋呼呼的聲音。

  女孩艱難的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因為剛才的拔足狂奔和劇烈撞擊消耗光了。

  身體很冷,就像是要死了一樣。

  不,她想活,她想活著……

  “想活嗎?”

  頭頂傳來三個字,清清淡淡的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仿佛冬日裏的暖陽,春日裏的和風。

  女孩怔怔抬眸,看向麵前的人。

  穿著上等衣料,麵容帶笑,一雙桃花眼生的極其漂亮。

  眼尾細而彎。眼頭勾起,眼帶豔光。明明是個男人,卻透出一股雌雄莫辯的美來。

  幹淨的跟她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呼呼呼……”

  身後的老太監帶人,像死狗一樣的追上來。

  女孩嘶啞著嗓子開口,“要活。”

  不是想,而是要。

  一定要。

  求生欲非常極其強烈。

  李萬裏笑了,他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然後攔腰將人從地上抱起。

  小姑娘太瘦太小,輕飄飄一隻,根本就沒有份量。

  老太監跑過來,看到李萬裏,麵色一怔,“是,是李公公嗎?”

  這位李公公可是太子跟前的紅人。

  “看來辛者庫,也需整頓一番了。”

  男人語氣很輕,甚至透著溫和,但就是這麽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讓眾人不寒而栗。

  這是一條笑裏藏刀的毒蛇。

  老太監腳下一軟,登時跪倒在地,使勁磕頭。

  李萬裏抱著懷裏的人,踩著地上的積雪,緩慢往前走。

  小女孩第一次住這麽好的屋子,第一次吃這麽好吃的食物,第一次穿這麽幹淨漂亮的衣裳。

  第一次,看到這麽漂亮的人。

  “你喚什麽名字?”男人開口,語調緩慢。

  他似乎不管做什麽事,都是不急不緩的模樣。

  小女孩搖頭。

  她是辛者庫的賤奴生的。

  父母皆是辛者庫裏頭的人,所以她生下來也是賤奴。

  賤奴,是不配擁有姓名的。

  “沒有名字?”

  李萬裏垂眸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小姑娘。

  收拾打扮幹淨了,模樣還不錯,整個人卻並沒有透出那股子屬於少女的鮮亮色,反而拘謹的厲害。

  那雙眸子警惕的看著他,像頭小狗崽子。

  李萬裏不是個有同情人的人。

  相反,他心狠手辣,無所不作。

  如果是平時,這樣的賤奴他根本就不會管。

  可當他看到她那雙浸著強烈求生欲的眸子時,下意識開了口。

  然後她說:要活。

  抓著他的袍踞,猶如深陷泥淖,卻拚命向上爬的螻蟻。

  那一刻,李萬裏被這樣的眼神,撥動了心弦。

  李萬裏唇角含笑,眼神微冷。

  他想起自己被關在那暗無天日,腥臭惡臭的地方,整整熬過三日。

  不是身,而是心。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李萬裏站在窗邊,看著外頭那株寒梅,語氣輕緩,“今夜花露正濃,芬芳沁鼻。你便喚,花露吧。”

  花露……

  這麽好聽的名字,是屬於她的嗎?

  花露怔怔盯著麵前的男人看,鼓起勇氣道:“那,那你喚什麽名字?”

  男人笑得越發溫柔,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麽的溫柔。

  “等你活下來,再次站到我麵前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

  花露以為自己得救了。

  可其實,她隻是來到了另外一個地獄。

  這裏,除了生就是死。

  而讓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那個男人。

  她想,他到底叫什麽名字呢?

  那個像天神一樣,突然降臨在她麵前的人。

  這一想,就是五年。

  那一年,花露正濃,她跟別人一起,從那個地獄爬出來了。

  “大人,一共十一個。”

  距離初見,已有五年。

  花露甚至已經記不清男人的模樣,但她清楚記得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

  此刻,他穿著那件灰藍色的太監服坐在榻上,姿態慵懶,身形纖瘦,手邊是一碗暖香繚繞的清茶。

  那雙桃花眼緩慢睜開,從剩下的十一個殺手身上略過。

  然後緩慢落到花露身上。

  十一個殺手,隻有一個女人。

  李萬裏笑了。

  “你,過來。”

  花露被點了。

  她攥著拳頭,朝男人走過去。

  李萬裏端起手邊清茶輕抿一口,入口苦澀,回味甘甜。

  “你喚什麽名字?”他問。

  花露沒有說話,隻是盯著他看。

  五年的時間,男人越發溫柔沉穩,猶如伺機而動的毒蛇。

  小女孩也從原本的幹瘦模樣長成了身線窈窕的少女。

  變化極大。

  她穿著黑色可男可女的袍子,腰間是一柄血跡斑斑的匕首,渾身散發著血腥氣。

  花露開口,聲音嘶啞,“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李萬裏端著茶碗的手一頓,覺得有趣。

  他盯著花露的眼睛,不言語。

  花露抿唇,大膽的走到窗邊,將那株梅花搬到李萬裏麵前,眼神中帶著一股不知名的執拗。

  李萬裏笑了,他開口喚她,“花露。”

  花露攥緊匕首,點頭,然後等著。

  李萬裏站起來,走到花露麵前。

  他雖瘦,但畢竟是個男人。

  身高體型比花露高大不少,垂眸俯視她時,身上帶著清冷的檀香氣,渾身透著陰柔的狠意,像條盯上了獵物的蛇。

  “我是,主人。”

  ……

  花露有了主人。

  可是她不知道主人叫什麽。

  李萬裏“砰”的一聲推開房門,身上穿著褻衣褻褲,衣襟大敞,露出白皙胸膛。

  青絲披散,麵容扭曲。

  “花露。”

  花露立刻從樹上跳下來。

  昨夜落雨,隨著花露的動作,樹葉子上砸下來一大堆露水,直把李萬裏澆了個透心涼。

  李萬裏單手撐著門扉,細薄的料子都貼在了身上。襯出腰身線條。

  寬肩窄腰的,非常好看。

  “我換洗的褻褲呢?”

  花露抬手一指身後大樹上的樹杈,“洗掉了。”

  一排溜褻褲正掛在那裏迎風搖展。

  “你是殺手,洗什麽褻褲。”

  李萬裏努力抑製自己暴起的額角。

  他還要去伺候暴君上朝。

  花露蹙眉,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可是主人你攢了那麽多天都不洗,都快餿了。”

  近日裏新帝誕辰,李萬裏確實忙得沒顧上自己的褻褲。

  李萬裏是個勤奮的好……太監。他手底下雖然空有小太監萬千,但從來都是親自動手洗褻褲的。

  原來無它,隻是因為他比普通人更容易髒。

  李萬裏變成太監的時候,年紀已經頗大。

  能活下來已經不易,自然留了一些後遺症。

  比如,容易漏.尿。

  這種事,即使變成了太監,自尊心極強的李萬裏又怎麽可能讓別人知道。

  就連暴君都不知道的事,被這個小殺手發現了。

  李萬裏想殺人。

  可是他……打不過她。

  ……

  有些尿,漏著漏著就習慣了。

  有些褻褲,洗著洗著也就習慣了。

  暴君名聲在外,李萬裏這條暴君身邊的狗也名聲頗大。

  “聽說曾經也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可再大的心性也磨不過這些酷刑。

  那樣前途大亮的人物,在滿門抄斬之後獨留下一個人。

  從光輝鮮亮的太陽,變成了陰暗潮濕的毒蛇。

  何為正,何為邪。

  不過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錦上添花。

  “那就是一條走狗,助紂為虐,手上不知道沾著多少人命,遲早要遭報應……”

  滿臉厭惡的老太監還沒說完,突然感覺自己舌頭一麻。

  他伸手摸了摸,發現自己居然滿嘴是血。

  他的舌頭,好像掉了。

  “嗬嗬嗬嗬……”

  此時才感覺到痛楚的老太監已經不能說話了。

  樹影輕動,花露穿梭在陰陰夏木間,指尖夾著沾血的刀片。

  李萬裏坐在榻上,看著跪在下頭的花露。

  “我不是說,不能擅自行動?”

  花露垂眸,不發一言。

  “自己去領罰。”

  花露站起來,自己去領罰。

  晚上,月朗星稀。

  李萬裏站在院內,看到渾身沾血的她腳步踉蹌的走到自己麵前。

  “跟我來。”

  李萬裏朝前走。

  花露跟在後麵。

  院子很暗,屋子很黑,花露看到了那個被她割掉了舌頭的老太監。

  “他是辛者庫曾經的管事。”

  李萬裏以為,她隻是為了報仇。、

  “想殺,便殺吧。”

  不過一坨爛肉。

  花露攥著手裏的匕首,緩步上前,然後一刀捅死了這個老太監。

  李萬裏用帕子捂住口鼻,站在房間門口。

  他身上的衣服很幹淨。

  她身上的衣服很髒。

  花露站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看著他的背影。

  “明日,你去陛下身邊,當舞姬。”男人的聲音傳過來,“好好護著陛下。”

  花露攥著匕首的手一頓,聲音嘶啞道:“陛下於主人而言,是最重要的人嗎?”

  “是。”

  夏風喧囂,花露又聞到了屬於他身上的檀香味。

  一如初見時,那件被她珍藏至今的大氅。

  “隻要是主人想要的,奴定當竭盡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