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當程清藍回憶起這場戰爭時，隻記得那間指揮室裏，徹夜不滅的燈火和葉焱負手立於窗前，沉默孤單的身影。

  將朱梓孤軍壓在前線後的三十六個小時內，葉焱用盡了一切辦法，讓這場原本的消耗戰，變成了後世傳誦的經典戰役。彼時，南城守備軍驚覺北部****，有人偷偷啟動高紅外探測望遠鏡，記錄下這一切。雖然這場戰役的經過直到很久後才輾轉被公布出來，卻極大地激勵了大陸每個人生存的鬥誌。

  朱梓的軍隊，不過是他牽製敵軍主力的棋子。

  五千多士兵，在他手中變成一支無比強大的力量。他於陣前運籌帷幄，每一個時機，每一次進攻和防守，都精確計算。

  他靈活分兵在兩軍身後挖掘壕溝陷阱，與朱梓的默契配合，成功讓數以千計的僵屍落入全是尖刺和地雷的地下。

  在兩軍近身肉搏的情況下，他靈活指揮警衛軍像一把尖刀，插入僵屍部隊之中，將他們的陣型攪得一團糟。而指揮僵屍部隊的將領顯然反應並不靈敏，在集結躲閃的過程中，又有無數僵屍死於早已等待一旁的人類軍的機槍掃射下。

  最後，僵屍部隊故伎重施，派部隊再次越過西側偏僻的高牆，企圖實施突然襲擊，葉焱卻仿佛擁有預知能力，早已埋伏一支四百人的兵力在僵屍的必經之路，將一千僵屍殺得幹幹淨淨。

  ……

  第二天晚上8點，人類軍隊的傷亡隻增加了五百人。但僵屍的屍體卻在僵屍牆外堆積如山，無盡的鮮血，將僵屍牆以南3公裏染成紅海。

  人類軍隊以鋼鐵般的意誌，抵抗上萬僵屍軍隊的襲擊，這個過程中，人類防線竟然未曾後挪1米！

  於是擁有源源不斷生力軍的僵屍部隊都被打怕了，攻勢變得遲緩起來。

  接替朱梓指揮軍隊的紅勳已經奮戰了十六個小時，又被陳楷辛換下。

  朱梓軍隊被撤下時，換上一千五百生力軍繼續抵抗。可這些體力早已透支的戰士被撤下來時，每一個人身上都有血，卻都叫罵不堪，堅決不願意後撤。在葉焱下達死命令後，他們才離開戰場。

  然而，如果隻是這二十四小時內局部、短暫的勝利，還不足以成為大陸戰役的經典。

  夜幕降臨，前線的動靜，明顯小了不少。這讓人有戰爭即將結束的錯覺。

  可是，那隻是錯覺。

  經曆一天血戰的程清藍，拖著依舊無比疲憊的身體走回房間。

  她今天跟著紅勳前線作戰，殺了無數的僵屍。那些怪物，有的赤身裸體，有的還穿著破舊的人類服飾。他們沒有知覺沒有理智，隻會簡單的開槍射擊和張嘴撕咬動作。程清藍的心已經因為一天的屠殺變得麻木，但眼前卻無法控製地閃過戰場上無數僵屍猛撲過來，血肉橫飛的景象。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她跟葉焱住在一個房間。然而這三十六個小時來，她隻在指揮室匆匆見過他一次。之後，他於那間小屋裏排兵布陣，不斷下達新的指令，她則在短暫休息後，毅然投入戰場。

  所以，看到床邊那個沉默的身影，看著他挺直不變的背，程清藍的眼眶居然不爭氣地濕了。

  察覺到她的動靜，他立刻轉身。他的頭發亂糟糟，英俊的臉上胡茬密布，鐵灰色襯衣皺巴巴的，自他從南城回來一直未換過。他邋遢得像個乞丐，隻有一雙眼睛異常銳利逼人。

  程清藍卻覺得這時的他帥呆了，扔下手中的槍，衝了過去。他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抱起在懷裏。

  他的懷裏是她熟悉的味道，還有濃濃煙味。這幾天他睡覺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五個小時，必然抽了不少煙。

  他也低頭看著她，盡管臉色疲憊，他看她的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堅定執著：“辛苦你了。”他指的是她上場殺敵。

  程清藍搖頭：“一點都不辛苦。”他抱著她在床上坐下。

  “我武器這麽強，右爪和身上還有毒，一般僵屍根本近不了我的身。有一次紅勳被僵屍壓住，還是我救了她。”她笑得有些得意，“有隻僵屍不知死活咬了我一口，立刻七孔流血翹辮子了！”

  她當成笑話在炫耀，他卻不由得想到當時的情景一定危機萬分，深吸一口氣，低頭輕吻她的發梢。

  “紅勳、周晉，大家都說，我們就快要贏了！”她抬頭，嫣紅的唇主動湊上他的，“葉大長官，都是你指揮有方！戰士們都說，等打贏了，你要請全軍吃飯！”

  葉焱的唇舌和懷抱卻同時一僵，沉默不語。

  程清藍有些奇怪他的反應。如今大戰勢頭正好，可看葉焱的樣子，卻並不樂觀。

  卻聽他緩緩說道：“清藍，我們就快要輸了。”

  程清藍無法置信地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怎麽會輸？怎麽可能輸？

  看著這兩天一夜的輝煌戰績，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葉焱會帶領他們創造奇跡！因為僵屍牆的阻擋，僵屍不可能全數同時越過。目前除去死掉的僵屍，越過牆的僵屍大概還有五千，隻要他們加大攻勢將他們趕回去，重新封鎖僵屍牆，關閉大門，就一定可以取勝！

  可是，他竟然說，他們快要輸了？

  葉焱深吸一口氣：“我所有的辦法幾乎用盡，卻沒能將所有僵屍殲滅。一種辦法，隻要用過一次，他們就會防備。我相信，隻要明天天一亮，他們就會發動新的一輪攻擊。”

  “那怎麽辦？”程清藍急道。

  葉焱看著地麵，這是程清藍第一次在他麵上看到空洞的眼神。

  “還有最後一個辦法。”他緩緩說道，“一開始我們就想到了，但是……”

  “什麽辦法？”程清藍看著他難看的臉色，心緩緩沉下去。

  “燃燒彈。”他說，“上次戰爭，隻保存下來兩枚最大當量的導彈燃燒彈，足以將整個僵屍牆以南3公裏夷為平地。”

  他看著程清藍：“但是，必須要有兩千部隊，將僵屍主力完全牽引到導彈的射程範圍內，然後發射。清藍，那是兩千戰士的性命，兩千條命啊！”

  程清藍隻覺得手腳冰涼麻木。原來，隻有這麽一條慘勝的辦法。難怪葉焱第一天來到前線時那麽憤怒，他是早料到，隻有這一個方法，可以擊退僵屍了吧？

  可他又是如此頑固地抗拒使用這個毀滅性的方法，他整整努力了三十六個小時，用盡其他一切可以用的手段，卻依然無法力挽乾坤！

  現實，殘酷得讓人絕望！

  程清藍隻覺得心中大慟，瞬間哽咽，眼前一片水光模糊。

  葉焱的容顏也模糊起來，卻隻聽那沉痛得讓人心碎的聲音響起：“可是，三個小時前，我決定使用這個方法。天明時分，決戰！”

  程清藍再也受不了，抽泣聲驟然響起，她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大聲哭喊：“葉焱！葉焱！”她隻能喊出他的名字，卻說不出其他任何話語。

  她一把擦幹眼淚，眼前男人的臉清晰了許多。她顫著手撫上他的臉頰，他卻猛然推開她的腰身，側頭避開。

  她一下子明白過來，固執地伸手，拂過他的眼角。他卻一直偏著頭，不肯轉過來。

  然而觸手，竟是濕潤的。

  程清藍心中深深隱痛，幾乎不能呼吸。葉焱居然流淚了。這個鋼鐵鑄成的男人，他竟然流淚了！

  可是葉焱，我原來不知道，看到你流淚，我竟比死還要難過！

  公元2235年9月27日，亡者之地的人類守軍取得對僵屍部隊的最大勝利——以極為慘痛的代價。

  9點40分，僵屍的包圍圈在人類部隊不著痕跡地引導下，縮小到實施毀滅型導彈燃燒彈攻擊的最佳範圍和距離。一枚導彈，從陣地後5公裏處成功發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