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之邢毅 上
作者:丁墨      更新:2020-07-07 09:33      字數:3384
  邢毅躺入能量倉時,並不覺得即將麵臨的酷刑,會對自己有任何本質影響。

  他最後看了一眼自己所模擬的這個人類。

  林齊體格修長健壯、相貌英武逼人。隻是經過了昨夜的刑罰,這具軀體幾乎隻剩血肉模糊的殘骸。

  他曾經加諸在孟熙琮身上的苦難,如今都還了回來。

  當然,這還不夠。

  經過高能能量的輻射,自機械降臨以來的所有記憶都會消失。他所模擬的男人,連一丁點存在於這個世上的痕跡也不會有。

  這就是孟熙琮要的?他心中冷笑。

  大概察覺到他的漠然,站在能量艙外的孟熙琮,神色冰冷的看著他。

  “你一直沒殺死我的軀體,也算給我留了活路。現在你還有什麽話要說?”他的語氣沒有半點憐憫。

  邢毅虛弱卻放肆的低笑著。

  他無話可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和他都知道,重生之後,他們不會再是敵人,而是上下級。所有恩怨會一筆勾銷於林齊之死,記憶之死。

  這隻是個公平的過程,關乎私怨,卻與忠誠無關。

  無形的能量場緩緩啟動,看不見的高溫開始在艙內灼燒。

  因為自身的能量被壓製,邢毅不得不親身感受著肉體一點點被烤焦的痛楚。他聞到焦糊的惡心氣味,看到殘軀慢慢化為黑色粉末……

  他咬牙抵抗,有些憤怒的看著艙外一直平靜注視著自己的孟熙琮,不願在他麵前發出一聲痛呼。可身體實在太痛了,就像有人用一把火紅的刀,於周身一點點磨去血肉骨骼。

  他感覺到大腦開始變得混沌,視線也逐漸模糊。一股熱流從眼球緩緩滑落,就像火焰灼痛他的雙眼。

  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噬骨的奇痛,與之前的極端痛楚,都不相同。

  那是他的大腦,正在被分拆。

  他被壓製的能量場裏,分明有一股力量強勢鑽入。

  他知道,那是用於抹去記憶的能量刀。

  當能量刀尋找到記錄機械人記憶的能量微元,開始強勢抹去——肉體的痛變得麻木,他僅存的一點意識,奇異的平靜下來。

  記憶泯滅前一瞬,卻清晰如同再次經曆,於他的能量場中爆發耀目的光。

  他仿佛看到機械降臨那一天,他百無聊賴的坐在指揮室裏,等待人類高級將領的投降。

  那時他在想什麽?噢,又一個資源極端豐富的星係,占領了這裏,或許能令機械文明更加繁榮。

  他還感覺到壓力——如果不是跳躍技術壁壘,他差點輸給這裏的人類。那時他還特別留意了人類指揮官的名字,孟熙琮?他當然知道,這個人不能留下。

  再然後,是模擬林齊的他重新醒來。他當然不是為了體驗人類的感覺。隻是他深知人類的逃避心理——擁有人形軀體,會令他對這個星係的統治更加容易。

  他還記得沉悶的房間,昏沉沉的頭重腳輕。

  卻看到一個女人。

  她是昏暗周圍中,唯一的亮色。而最明亮的,是她的眼睛。

  究竟為什麽會被這樣一個懷孕的弱女子所傷,他現在想起都不可思議,卻又心甘情願。

  他記得最清楚的,不是她令他痛得麻木的一刀;不是她敏捷如兔又可愛的身手;也不是她假意相信自己實則挾持的詭計——而是那時剛完成模擬的林齊,意識和身體並不能完全協調,仿佛中風般劇烈震顫。可那個女人,善良得有些可笑的女人,就那樣緊緊握住他的雙手,柔聲鼓勵著他。她的手柔若無骨;她的氣息清甜如花香。

  直至今日,她曆曆在目。

  邢毅忽然有些難過。

  原來他記得這樣清楚,關於她的一切。

  從被孟熙琮俘虜至今,他以為自己所承受的一切,不過是模擬的林齊的感受。一旦死去重生,他還是指揮官,還是第一機械文明的戰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不會為模擬時愛上的一個女人而感覺到“痛苦”。

  可當他再次想起她,才發現難過的,不隻是林齊。

  也許還有邢毅。

  自以為置身事外、所以放縱對她的喜愛的邢毅。

  能量刀繼續肆虐,許多清晰的記憶轉瞬即逝。

  他看到殺死巨石人那一天,她被他丟入太空,如同隨時會走失的風箏,在太空中漂浮起落。

  嗬……他當時怎麽狠得下心?如果早知有一天會愛上她,十個巨石人也為她鍛造。

  她卻怒了,膽大包天抓住他胸口的軍裝,就像想揍他?可尖尖的臉上,楚楚動人的淚水,卻是夏日的大雨,無聲的轟鳴,擾亂他的心。

  一定是她哭得太撩人,所以他才會吻她。含住她薄薄的唇,噬咬她小小的舌頭。

  吻得那樣深,如同最親密的情人。從巨石陣到自由星球地麵一路,他都沒有鬆開。

  直到她嘴唇紅腫,直到兩個人都氣喘籲籲。

  就這麽上了癮。

  記得最清楚的,是她生下孩子那天。那時,她的私密暴露在他麵前,幽深香甜如瑰寶;她一聲聲壓抑的低聲痛呼令他心頭紛亂;她發絲淩亂、汗水微香,紅唇蒼白。

  可她抱著邢遙,對他笑得如大雪初霽,如恒星閃耀。

  原來就是那一天,悄然情動,再難自抑。

  原來她是光。

  是他渙散的能量場中,一縷無所不在的光。

  從此想要占有,想要她一直一直屬於他。

  他是為戰鬥而生的機械人,隻會侵略隻有占有。可在她麵前,他總是一敗塗地。哪怕她惹惱了他,憤怒的將她脫光了綁在床上;她的身軀嬌豔欲滴,他的欲望如同巨龍抬頭無法抑製。

  可在她的淚水麵前,他竟然選擇抽身離去。隻差一點,他就可以以人類的方式,占有這個倔強的女人。

  可他的女人,令他心軟,令他嗬護,卻不能有一丁點真正的傷害。

  最後關於她的記憶,卻隻有他自己。

  他穿著筆挺的指揮官軍裝,手持酒杯,站在宴會廳前,心懷暢快的等待著。

  像個人類男人一樣,等待自己心愛的女人。

  那天他在想什麽?

  噢,他在想,他親手為她挑選了一條火紅的長裙。那是他雙眼的顏色,也是她血液的顏色。他喜歡她豔麗如花,喜歡她璀璨奪目。

  他期待著這一晚,她如同鮮嫩的花朵,在他懷中盛開;期待與她共舞,一曲又一曲,猶如親密的愛人緊緊擁抱唇齒相依。

  他甚至想,或許應該讓她知道,他對她,並不隻有占有隻有欲望而已。

  他喜歡她,像喜歡恒星一樣喜歡她;像喜歡春天的露水一樣喜歡她。

  那是一個機械人的承諾。不會輸給任何人類,不會輸給有限的時間和生命。

  他以為這一晚,他會讓她知道。

  就在這時,他殘存的意識愈發的沉重。

  模糊間,他看到艙中林齊所有的肢體殘骸消失於無形;他感覺到侵入的能量刀冷冷一收,帶著泯滅一切的力量。

  他忽然有些想不起,自己剛才在回憶什麽?

  一個女人?那是誰?

  是誰在他懷中哭得那麽委屈,令他的心仿佛被夏日的雨水澆透?濕漉漉的再難平靜?

  是誰對他笑得如恒星閃耀,令他移不開目光,令他就此沉醉?

  又是誰的身軀柔軟芳香如蜜,令他像個青澀男子,甘願苦苦壓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又是誰,一身火紅長裙,於他懷中溫柔依賴笑靨如花?與他共舞了一曲又一曲?

  他想對她說什麽?那些隱藏在強勢表麵下的赤誠心意?那些重要的話,為什麽他想不起來?

  可機械人,怎麽會有心?怎麽會有愛情?他為戰鬥而生,為帝國而生,他隻是一部機器,怎麽會有一天,愛上了一個人?

  他的世界忽然無法逆轉的寧靜下來。

  能量刀消失於無形;軀體的痛消失殆盡。他模模糊糊的想,是什麽已經死去?在他的能量場中無聲的淒厲死去?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他不是第一機械文明最忠誠的指揮官嗎?會什麽有這樣淩亂的能量場,這樣紛繁如雜草的波動情緒?

  他努力讓自己的意識放鬆,他知道自己的能量場需要沉睡休息。

  可失去意識那一刻,他卻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道:

  “我以帝國忠誠的名義起誓……絕不傷害她占有她。在她自然死亡前,我也不會改造她……除了我……沒人能更好的對待她。”

  “隻要她回來……我給她自由。”

  隻要她回來。

  回到我的身邊。

  因為那是千百年來,我唯一愛過的,唯一遺忘的。

  可那是……什麽?

  為他無形的意識,突然仿佛遭受劇慟的重創,就像深入骨血的傷口,再難愈合。

  而原本奄奄一息的能量場,忽然如同狂風般燥亂洶湧。

  是什麽?究竟是什麽?

  是什麽令他輾轉反側求之不得?

  是什麽令他心甘情願的沉淪?

  是什麽,在他身為機械人的生命裏;在今後不老不死的永生歲月裏,情難自抑日夜思念?

  他沒機會弄清楚了。

  爆發的能量場像是黑洞,將他苦苦支撐的意識,就此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