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情已然平靜下來。在被簡慕安的戰船接回後，她先讓簡慕安派人去巨石帶接瑞貝卡等人，再將地麵勞工營的大致情況告訴了堡壘副長，又去飛行員休息室換了一套幹淨衣服，甚至還快速洗漱整理了一番。她知道現在孟熙琮必定忙得不可開交，搞不好到了晚上才能見她。她也不急，軍事為重，索性在這裏等瑞貝卡他們。

  一艘艘獵豹和雪峰，次第降落回到甲板。飛行員們跳下戰機，個個神色激動。

  “嘿，看到巨石陣了嗎？好家夥，把蟲族堡壘圍得密不透風！”

  “一定是指揮官的秘密武器！”另一人答道，“指揮官萬歲！”

  “我看到一塊巨石上還坐著一個咱們的人，不知道是誰。真是神秘。”

  “好像是個女人。隔得遠看不清。”

  他們興奮地說笑著經過了蘇彌，蘇彌看到從一艘獵豹上跳下來幾個麵熟的人，立刻對他們揮手。

  “中尉！”瑞貝卡一臉緊張興奮，首先衝了過來，“太好了！我們擔心死你了！你怎麽做到的？！”

  其他人也全部圍上來，周少也被人扶著，藍眸裏笑意一片：“你這個女人，到底是誰派來的？”

  蘇彌攤手，笑道：“我以前經常來巨石帶，我想或許那石人是有靈性有意識的，甚至會不會是我們不知道的一種生物……”正說著，卻看到麵前幾個人神色忽然一愣，周少更是笑得有些詭異。

  她還沒來得及轉身，腰間驟然被一股大力攬住，然後身子驟然騰空，貼近一個寬闊溫熱的後背。在短暫的緊繃後，她立刻感覺到那熟悉的觸感和氣息，隻覺得心跳瞬間加速。

  那人沒穿軍裝外套，隻穿了件普通的雇傭兵襯衣。他隻是淡淡地朝眾人點點頭，又抬手拍了拍周少的肩膀，扛著她，轉身就往回走。

  周圍有人認出了他，一臉激動興奮；有人沒認出來，以為他隻是普通士兵，投來善意羨慕的笑容。而他視這些關注的視線不存在，邁著大步向一艘獵豹走去。

  “兄弟，溫柔點！”周少的聲音戲謔傳來，“她一身的傷。”

  他攬著她腰間的手驟然一鬆，步伐卻更快了。

  “放我下來！”她一把抓住他的襯衣。

  “不會再放了。”他嘴角輕輕彎起，在主駕駛位坐下，將她放在大腿上，圈在雙臂間，發動了獵豹。

  艙外的繁星，仿佛碎玉點綴，令雪白的機艙內，顯得更加清雅寧靜。

  女王黛碧站在窗前，長長地歎息一聲。

  “淩，你可以由衷地高興。”她輕笑道，“孤敗了。這是真神的旨意。孤居然敗在這一片巨石陣手上。”

  淩錚沉默不語，瘦長的十指輕輕交握。

  “你剛才沒有看到，蘇彌坐在巨石陣上。”她自嘲道，“她坐得很高，像個真正的天之驕女。而孤卻是敗軍之將，愧對全體臣民。孤……從小因為有外族的血脈，不被王族重視，曆盡千辛萬苦坐上女王的位置，卻遇到行星的氣候一年差過一年。孤籌備十年，才發動這場戰爭，隻是為了拓寬蟲族的生存空間。卻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孤……”

  “夠了。”淩錚忽然出聲打斷。他抬起臉，纏著白布的臉頰透著些淒楚的意味，“黛碧，即使沒有巨石陣，你也會輸。孟熙琮的援兵已到，你的主力逃不出去。現在的情況，反而讓蟲族減小了傷亡。”

  黛碧的臉上閃過怒意，她盯著淩錚看了半晌，最終別過臉去。

  “一會兒會有人來接你。”她淡淡地道，“對方提出的條件，要求歸還所有人類俘虜，特別包括你。”

  淩錚身形動了動，又問：“你呢？”

  “他們還不敢把蟲族女王怎麽樣。”黛碧冷冷道，“孤亦不懼死——如果孤不存在，等同於蟲族的毀滅，人類就等著蟲族的全麵血戰吧。”

  “你哭了？”淩錚聲音忽然低了幾分。

  黛碧的眼眶已經濕潤，隻是強自忍住。聽到他突如其來的關心話語，淚水頓時滾滾而下。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她厲聲道，“孤已自認倒黴，你走吧。”

  淩錚的怒火卻仿佛被這句話點燃，冷冷道：“黛碧，你真的把一切歸於運氣嗎？你就要這樣把自己釘死在女王的位置上嗎？”

  黛碧全身一震，漆黑的重瞳中隱隱有紫光閃過：“大膽！”

  淩錚猛然站起來，走到她麵前。他看不見，抬手大力一抓，竟然就抓到了她的臉。她吃痛地將他一推，他一個踉蹌差點兒撞到她的辦公桌。她一個箭步上去，又將他扶穩。他雖目不能見，卻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將她重重地壓在艙壁上。

  黛碧的雙眼瞬間改變形狀，豎瞳變得狹長而冰冷。

  “不，黛碧，不要變身。”淩錚猛喝一句，隻震得黛碧雙耳發麻。然而這句話仿佛有魔力，令她即將裂變而出的龐大蟲體生生刹住。她的額頭已經有硬硬的鱗片生出，牙齒也變得尖利，雙手的尖端甚至已生出黑色的堅硬的觸手。可他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將她壓在艙壁上，白布蒙住了他的雙眼，卻令他的容顏更顯俊朗動人。她一時忘了自己的形態，忘了自己的怒火，觸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臉。

  “黛碧。”淚水浸濕了白布，淩錚的聲音有些幹澀，“停手吧，黛碧。你已經是天之驕女，這世上的事如果有不如願的，就接受它，你不能永遠無所不能下去。強迫不會幸福，更不會帶給你的臣民真正的幸福。你是個好女王，你為了臣民，甘願輸掉這場戰爭。你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是嗎？強迫不會幸福？就像我強迫你？”她顫聲問道。

  淩錚一把抓住她的觸手。上麵尖利的細刺，立刻深深紮入他的手掌，鮮血直流。她的豎瞳瞬間流露心疼的神色，他卻看不見。

  “我不會跟人類走。”淩錚出乎她意料地柔聲道。他竟然雙手抓住她的觸手，緊緊握住。他俊朗的臉一點點向她逼近，清冷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黛碧隻覺得自己的世界瞬間靜止，她慢慢閉上了豎瞳，仿佛回到了救回他的第一天，他躺在病床上，睜開的雙眼裏仿佛盛滿清亮的月光。

  “美女……”那時他望著站在床旁的她笑，“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會在你床上？”

  “刺——”一聲悶響。黛碧猛地睜開眼，已經恢複人形的雙眼中，她看到淩錚的臉色一片鐵青。而她的一隻觸手竟被他鐵鉗般的雙手緊緊抓住，插入了他的腹部。

  “你！”黛碧簡直無法相信雙眼所見，想要抽出觸手，卻又怕他傷得更重，一時間亂了分寸，大聲嗬斥道，“近衛隊！近衛隊！”

  他卻在她懷裏臉色蒼白地倒了下來，聲音很低：“舍不得殺你，隻能殺了自己。”

  黛碧的眼淚滾滾而下：“你瘋了！”

  他微笑著道：“黛碧，答應我，永不開戰。”

  “不！你為什麽要死？！”

  “我已經是……你的丈夫，你已……擬好了……詔書。”淩錚道，“就算我回……到聯盟，也是個恥辱的……廢人。”他靜靜地道，“黛碧，我愛你……所以我……要你記住，你愛的人……因為戰爭而死，永不開戰……永不開戰……”

  “永不開戰。”黛碧幾乎是夢囈般地跟著他念叨道，然後看到他臉上露出堪稱溫柔的心滿意足的笑意。而當懷中的他的呼吸驟然消失，黛碧銳利的豎瞳驟然收縮。

  “不——”她抬起頭，長長的一聲淒厲的尖嘯，整艘堡壘仿佛都因她的這聲尖嘯而震顫。她的身體深處猛烈傳來骨肉撕裂的聲音，無數鱗甲、尖爪和觸角，從她逐漸膨脹的軀體內猙獰而出。她的皮膚不再白皙，她的身軀不再修長。她身上所有酷似人類的輪廓，統統被鐵甲般的昆蟲皮質所覆蓋。

  比任何蟲族都要龐大堅硬的軀體，不斷地膨脹，瞬間占據整間休息艙的全部空間。水晶燈被撞得粉碎，高強度合金牆壁迸裂出長長的縫隙。而在那醜陋而龐大的蟲體上，它胸前的一對觸手，卻近乎溫柔地將男人冰冷的屍體捧了起來。肌肉糾結皮如枯樹的圓形蟲首上，紫色複眼中，悲傷的淚光如潮水滿溢。

  “孤答應你。”它將男人的屍體貼近自己的臉頰，“永不開戰……永不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