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蝸牛》出書番外 下
作者:丁墨      更新:2020-07-07 09:26      字數:4810
  (下)

  穆瞳對於許雋來說,變成了一種存在。

  一種習慣性的存在。

  每個周五,他還是會去她的書店,翻翻書,喝她泡好的茶,還有她親手做的糕點。他們很少聊天,很多時候隻是目光的不經意間交錯。他會盯著她的容顏看,而她的目光會依舊平靜地從他身上滑過。

  一切都是安靜而美好的。她親手布置的幽靜舒適的書店,她買來的一盆翠綠的蘭花,她指間的茶葉清香……許雋有時候覺得,他應該感謝穆瞳,因為她為他提供了這麽清靜的所在。忙碌完工作,隻有回到她這裏,整個人才放鬆下來。而每當他闔上雙眼,靠在他專屬的那張沙發上,腦海中總會浮現她那天說的話。

  閉上眼,整個世界都會安靜下來。

  也有人追求穆瞳。有那麽幾天,下班的時候,書店的吧台總有人送來鮮花。而店員們也不知有意無意,趁穆瞳不在的時候悄悄議論。

  “是對麵寫字樓的一個白領。”她們說,“我們老板還是很有魅力的嘛。”

  許雋瞥一眼那花,中規中矩的紅玫瑰而已。

  而穆瞳隻要聞到有花送到,就輕聲囑咐店員,把花拿走。大概過了幾個星期,那人的花也不再送了,店員們頗有些失望,而穆瞳照舊安靜地生活。許雋不置可否,但心情卻莫名愉悅起來。

  越陷越深,有的時候,是人不知不覺,放任自流。

  清明這天亦是周五,大清早,秘書就輕聲問許雋:“許總,鮮花和祭品已經準備好。您是照舊中午就去墓地嗎?”

  許雋一怔,點頭。

  每年每月,年年月月。不知不覺,梓夕死了已經有五年,離開他有十二年。

  許雋一個人在墓地坐到很晚。

  墓碑上的照片是梓夕回霖市時拍的,幹練又靚麗,其實早不是他們相愛時的模樣。

  相愛的時候,她是什麽樣子,他其實也有點記不清了。隻記得感覺,溫柔的、熱烈的、細軟的、癡纏的。他隻記得那時候的愛情,讓年輕時的自己每一天都有焚燒於火上的感覺。太熾烈,太甜蜜,像是把一生的情意都用盡。

  月亮升上枝頭時,他從墓前起身,將外套搭在肩膀上,沿著暗黑的小路往外走。

  這時手機卻響了,是兩個他訂好的記事本提醒。

  一是“梓夕忌日”。

  二是“還書給瞳”。

  夜色這樣清冷,到期需要歸還給穆瞳的書,還在車後座上。許雋低頭看了看表:這個時間,書店早關門了吧。

  但這樣的一天,祭拜過梓夕,他到底無處可去,開著車,他不知不覺又繞到了穆瞳的書店門口。街上人很少,她的書店居然還亮著燈,一盞柔白的光透過玻璃門灑在門外台階上。依稀可見一個苗條的身影,坐在吧台後,低著頭。

  許雋推開門走了進去。

  店裏隻有她,聽到聲音抬起頭,那湖水般的眼睛裏,依舊有溫和的笑意。

  “來了。”她站起來,將手裏的書和筆合上。

  “寫什麽呢?”許雋問。經常看她在看同一本書——《百年孤獨》,還拿筆在寫。

  “一點批注。”她微笑答,“喝什麽茶?”

  他照舊坐在角落一方沙發上,而她沏茶、端出糕點,然後就安安靜靜地坐在吧台後。窗外星光璀璨,隻有他們倆,隔著數步遠的距離,各自靜默不語。

  但許雋覺得,原本有些隱痛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許雋坐了半個小時就走,開車出去幾分鍾才想起來,又掉頭回去,就見穆瞳一個人在關店門,雙手熟練地在門簾上摸索、上鎖。

  “我送你。”他坐在車裏,默默望著她。

  許雋開車送穆瞳回家。

  轎車飛快地在夜色中疾馳,燈火照耀。已近子夜,穆瞳參與查案時精力又格外專注,此時顯得極為疲憊。

  兩人一路都沒說話。到了她家樓下,許雋下車替她打開車門:“我送你上去。”

  穆瞳攏了攏衣領和圍巾,搖頭微笑:“不用的,路很熟。”

  許雋望著她在冷風中微微蜷縮的肩膀,還有被湖藍色圍巾裹住的纖細脖子、霜一樣淨白的臉色,有那麽一瞬間,突然想把她拉進懷裏。

  芸芸眾生,他卻恰好遇到這麽一個,從第一眼見到,就讓他心疼。

  但他忍住了,隻淡淡地點頭:“再見。”駕車絕塵而去。

  他走之後,穆瞳沿著樓梯,一步步往上走。她和穆晨租住的是老式樓房,沒有電梯,有幾層的燈也壞了。但沒有關係,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明明很熟的路,卻走得很慢,眼眶微微有些濕潤,走到家門口時,已經神色如常。穆晨打開門見到她:“怎麽才回來?許哥呢?”露出個訕笑,“我以為他會送你上來。”

  穆瞳輕輕地搖頭:“他不會。”

  臨近年底,許雋的公司正在籌備上市,他也變得很忙。往往十天半月,才有空去書店坐一坐。他的臉色約摸也變得不太好,偶爾聽見下屬議論,猜他跟那位神秘女友一定是分手了。

  新年前幾天,許雋包下市近郊的一個溫泉會所,召開公司年會。照例也給了許詡幾張vip招待票。

  開完會已經九點多,員工們四散著在會所裏玩樂。許雋連日來特別疲憊,也不想去玩,隻躺在最裏的露天私人溫泉,這邊是男士專用,估摸著季白也該到了。

  果然泡了一會兒,就聽見腳步聲,許雋也沒回頭,那人站在池子邊,輕聲問:“許詡,你在嗎?”

  許雋猛的睜眼,就見多日不見的穆瞳,隻穿了一身泳衣,站在熱氣騰騰的水邊。

  隔著蒙蒙水汽,就像隔著雲霧,許雋靜靜地望著她。

  女人的軀體,被泳衣包裹得越發妖嬈動人,偏偏麵容是極沉靜純淨的。兩種氣質交織,神秘又安靜。最後許雋的目光落在她宛如白脂玉般修美的脖子上,覺得喉嚨有點發緊。

  穆瞳走錯溫泉,是極偶然的事。一是這裏她沒來過,二是服務員告訴她,左手那間就是。但是服務員的左手邊,卻是她的右手邊。服務員還告訴她,許詡今天訂的是薰衣草味精油。她在許雋所在的溫泉間門口,聞到了薰衣草味。

  服務員忘了說,許雋的喜好跟許詡是一樣的。

  許雋從水中站起來,走到她麵前,望著池邊的她:“怎麽沒聞出來是我?”

  穆瞳微微一驚:“對不起!”

  溫泉水掩蓋了他的氣味,如何聞得出來?可此刻他的身體靠近,男人肌肉散發的熱力,比以往每一次都明顯。

  她的臉紅了,轉身就要走,腳下一滑,就要跌倒,許雋抬手就扶住了她的腰。

  究竟是怎麽把她壓在池邊,開始熱烈的親吻?許雋每次想起,腦子都有點懵,身體的感覺卻很清晰。他隻記得她白皙嬌軟的身軀,擁入懷中的感覺。他才第一次觸碰,就不想放手。

  霧氣彌漫,燈光柔暗。明明才認識一年多,許雋卻覺得似乎壓抑了很多年,沿著她的臉頰、脖子、肩膀、腰……一寸一寸親吻。而從未跟男人有過親密的穆瞳,宛如一彎睡蓮躺在池邊,微喘著,任由他在身上肆虐。

  這晚許雋回到房間,很快就睡著了。他做了個夢,夢到第一次遇到葉梓夕時的情形。那時她大三,他大一。她是遠近聞名的才女,追求者甚眾,卻對誰都不屑一顧。而她居住的女生樓,就在大一男生宿舍隔壁。每天傍晚,就見她娉婷地從長長的林蔭道走過。到底禦姐風範逼人,毛頭小夥子們隻敢圍觀。許雋這天特地穿了件新t恤,拿了本厚厚的名著,坐在林蔭道旁,等她經過時,就堵上去:“師姐你好,我是大一的許雋。”

  葉梓夕就站在夕陽中回頭望著他,臉上慢慢泛起笑意。

  “晚上請你吃飯好不好?”

  “好。”

  後來她決意抽身時是怎麽說的?

  許雋,我愛你,但也許我愛你不夠多。對不起,我放棄。

  不,梓夕,不是你不夠多。

  是我愛你不夠,才讓你舍身離去。

  第二天天亮,許雋就接到上交所電話,說有急事,於是連忙趕回了公司。車開出溫泉會所時,他猛然想起昨天把穆瞳從溫泉送回房間時的一幕,她臉色緋紅地站在房間門口,眼睛裏有璀璨的光,輕聲說:“明天見。”

  他沒答,隻點了點頭,說:“早點休息。”

  許雋一忙就停不下來。

  一天,兩天,三天。

  不是沒有空暇的時候,隻是疲憊之餘拿出電話,看到穆瞳的號碼,卻撥不出去。

  是進是退,是抓住還是放手?

  不是他優柔寡斷,隻因為她不是普通人。她眼盲,她敏銳過人,她純潔無比。

  如果跟她開始,怎麽忍心喊停?

  跟她一開始,就會是後半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陪另一個人後半生。

  到了第四天的早晨,工作終於告一段落,許雋連著幾天沒睡。秘書說,許總,您先回家睡吧,後續沒什麽要緊事了。許雋點點頭,開車卻先往書店去了。

  抵達時已經中午,冬日的太陽照在玻璃門上,晶瑩又溫暖。許雋因為工作而有些僵硬冷漠的心,突然就變得舒服起來。

  他推開門,大步走進店裏。

  店員們看到他,都是一怔。

  他搜尋一圈,沒有看到穆瞳的身影,一個店員猶猶豫豫地走上前:“許先生,穆姐有事,昨晚搭車回老家了。”

  店員還有點擔憂地補充:“這幾天穆姐24小時沒閉店,一直待在這裏,不知道有什麽事。”

  許雋心裏咯噔一下。

  她在等他,等了他三天。

  許雋從書店出來,給秘書打電話:“我離開霖市一下,這幾天有事盯著。”秘書為難:“許總,剛想給你打電話,基金公司老總來拜訪……”

  許雋走不開,給許詡打電話:“去把穆瞳給我找回來。”

  許詡對於男女之事向來後知後覺,但一聽他的語氣,也察覺端倪:“你們……”

  “嗯,我們開始了。”

  許詡平時很少激動,這回卻隱隱興奮。一下班就先趕到“案發地點”——穆瞳的書店,探尋究竟。

  據店員稱,穆瞳那晚是接到老家電話,急匆匆走了,隨身衣服都沒帶幾件。許詡就放了心,看樣子臨時有事,很快會回來。許雋幹嗎這麽火急火燎?

  她那天看的書還放在桌子上,還是那本《百年孤獨》,旁邊還放著一支筆。許詡拿起來翻了翻,怔住了。

  這天晚點的時候,許詡拿著這本書去找許雋。

  許雋還在公司加班,看到她,神色微怔:“找到人沒有?”

  許詡把書攤開,指著第一頁下方的一行盲文:“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麽?”

  許雋知道那些都是穆瞳寫的批注,但他當然不懂,搖頭。

  “這樣侵犯了穆瞳的隱私,不過我決定還是讀給你聽。”許詡莫名歎息了一聲。

  “你懂盲文?”

  “嗯,抽空看過盲文對照表,基本認得。”

  許詡拿著書,慢慢讀起來:“十二月七日,初遇許先生。”

  許雋神色凝滯,聽許詡繼續念道:

  “他的聲音很低,但隔得這麽遠,我還是能聽清。他輕笑著對經理說,‘穆瞳是我朋友’。其實那時候,我根本不認識他。

  “他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還有酒味,還有一種很幹淨的氣息,跟其他人都不一樣。穆晨說,雜誌上的許先生看起來很有魅力。可我想象不出來,他應該是個怎樣的人,那麽冷漠的語氣,卻對萍水相逢的我們施以援手。

  “二月九日,他第一次來我的店裏,借了一本《白馬嘯西風》。原來他也看武俠小說。

  “三月十二日,我到警局配合調查,他開車送我回家,我們沒怎麽說話。他跟那些刑警一點也不同,他很安靜。但是許詡講過,他明明是個很外向的人。

  “四月六日,清明。他很晚才來店裏。他感覺很悲傷,而我終於確定,他一直在思念一個人。

  “十二月二十七日,他吻了我。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我一直在等他,可能還是等不到了。

  “那個人一直活在過去。我不覺得難過,隻覺得心疼。聽到他的聲音,聞到他的氣味,就心疼得不行。怎麽會有這樣的男人呢……”

  兩天後的早晨,許雋還沒睡醒,就接到助理電話。

  “許總,人回來了。剛到店裏。”

  許雋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助理是他安排在穆瞳家附近盯梢的,囑咐24小時隻要見到穆瞳,立刻通知他。許雋低頭看了看表,上午九點還有個會。他立刻洗漱,換了套幹淨西裝,又打電話到花店,火速送了很大一捧白玫瑰過來。

  臨出門時,看到放在桌上的她的書,他拿起來,揣進口袋裏。

  第一句說什麽好呢?

  曾經他的愛人,驕傲如孔雀,刻骨銘心。

  如今,他喜歡的女人,安靜如候鳥。

  不止是她一個人在等待,他也等了太多年。

  年華易逝,我們都需要多一點勇氣。今天開始相愛,好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