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聽說了嗎？陳記油坊的老板昨天被殺了，慘的很，說是被捅了個透心涼。”

  “夜間宵禁，能在這外城街上行走的，除了更夫就是錦衣衛，莫非是他是窩藏了閹黨，所以被殺了？”

  “閹黨？那都是些大官，陳老板就是個賣油的，怎麽能和這些大人物扯上關係？”

  “甭管這些了，總之是夜間緊閉門戶，免得被這些活閻王找上門，到時候說砍殺就砍殺，沒處說理的。”

  人是張人鳳殺的，正好甩鍋給錦衣衛。

  楚爻看了眼靳一川，對方顯然是心事重重，對周遭販夫走卒的議論紛紛，全都沒聽進去，正在為師兄丁修獅子大開口要的一百兩銀子煩惱。

  這個人顯然不怎麽愛動腦子。

  一百兩銀子而已，在哪位大員家裏緝拿逃犯，還不能順手弄走一兩好處？作為朝廷的頭號鷹犬，倒黴三兄弟窮成那個德行，真是不可思議。

  也是，老大盧劍星是個官迷，隻想補了父親的百戶職位，以告慰母親。二哥沈煉一心癡戀教坊司的周妙彤，為了給她求一紙特赦文書，不惜威脅刑部尚書，

  至於老三靳一川，或許應該叫他燕翅雙刀丁顯，隻顧著和自己浪蕩不羈的師兄相愛相殺，天天為了滿足他丁修的勒索疲於奔命，自己還肺癆纏身。

  今天三兄弟回衙門就要被趙靖忠盯上，踏上去抓魏忠賢的不歸路。

  至於二哥沈煉，簡直是人生贏家，因為他貪墨了魏忠賢的四百兩黃金，導致大哥頂罪問斬，三弟被火銃射成篩子。

  而他自己，在故事的結局得到了幾輩子花不完的黃金，帶走了自己心愛的白月光和三弟的妹紙，在蘇州擁有一所大宅，成功擺脫了朝廷的追殺和錦衣衛身份的桎梏。

  一輩子有這麽個兄弟，算是倒了血黴。

  憑心而論，楚爻很不喜歡看著老大和老三慘死，尤其是靳一川算是老實仁厚，古道熱腸，救過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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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腦海裏兩個念頭交替出現，不知不覺又多吃了一碗粥。

  他忽然覺得腹中絞痛，忍不住捂著肚子，額角冒出冷汗。

  靳一川見狀就關切的問道：“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興許是昨天在衙門住著太冷，經了寒，怕是得去醫館看看，不能跟你回衙門點卯了。”

  “這倒不妨，昨晚深夜還在抓捕，還有幾個受傷的兄弟，我幫你告個假就是。”

  靳一川猶豫一下。

  方才說道：“我知道附近有間白鷺醫館的張老先生醫術不錯，不如我順路送你過去。”

  “有勞了。”

  楚爻當然沒有受寒。

  他明知道此刻回衙門就會被卷入魏忠賢的追捕隊伍裏，隨意找了個借口推脫。

  昨晚才除了閹黨首惡，此刻回衙門是論功行賞，最次也能在上司麵前混個臉麵。

  靳一川不疑有他，親自將這個偽病號送到白鷺醫館。

  白鷺醫館的張嫣姑娘，眉眼彎彎，膚色白皙，笑起來會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她一開門就見心上人靳一川清早來訪，小臉微紅，在朝陽之下，明媚清新。

  笑盈盈的問道：“怎麽這麽早過來，是咳嗽又犯了嗎？”

  靳一川並不好意思正眼瞧她，一拳擋嘴，咳了一聲，說道：“勞煩張姑娘記掛了，最近倒是好了許多，還是容易出汗。”

  兩人同時抬眼對視，又即刻錯開，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將目光擱在何處。

  過了一會兒，靳一川才如夢方醒，哎呀一聲，說道：“這時候不早了，我得即刻返回衙門，是我兄弟楚爻，今早忽然腹痛，還請張老先生為他診治一下。”

  張嫣應了，依依不舍的在門口目送他遠去。

  知道這兩人最後命運的楚爻，親眼目睹這一幕，看著張嫣那張含羞帶怯凝望的臉，心裏有些難過。

  是對兒苦命鴛鴦啊。

  他本意就是為了不回衙門，隻在醫館逗留了片刻，又討了碗茶吃，順便跟張大夫討教了一會中醫古方，才向張嫣借來紙筆，寫了一封信，在外麵招來稚童，讓他給張人鳳送去。

  張人鳳坐在茶寮的台階上，他膝頭攤著了一封信。

  他這些年收到的千奇百怪信件無數，甚至有現在的老婆，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出錢讓人教訓他。

  普普通通的信紙，普普通通的信封，街頭巷尾隨處可以買到，這是剛才一名小孩子拿給他的，問問是什麽人讓送的，卻又問不出來。

  信封上隻有短短一行字。

  馮國公府九品信差曹鋒親啟。

  字體很奇怪，不是毛筆字，有點像樹枝蘸上墨寫就，龍飛鳳舞，不是慣常的豎寫，而是橫寫，要稍微費勁才能辨認出來。

  不管怎麽說，也是一單好生意，送完了可以買塊磨刀石。

  昨晚殺死油坊老板之後，陡然得知的關於黑石的消息，將他一下拉回數年前那個雨夜，黑石的三大殺手闖入府邸，殺了他父親，搶走羅摩遺體。

  而他自己，因為髒腑位置異於常人，勉強逃得一命。

  堂堂首輔之子，變成一名街邊的信差，窮得經常身上幾個大錢都沒，即使是一枚豆皮，掉在地上，都要撿起來再吃。

  現在很快，那些人就不能再逍遙自在的過日子了。

  國公府。

  拱肩縮背的曹鋒，聽了門人的通傳，趕來門口取信。

  他有些疑惑，入宮就是九品之身，幹到老還是九品，總是唯唯諾諾跟在頤指氣使的小太監身後。

  今天居然會太陽從西邊出來。

  收到一封屬於他自己的信。

  送信的漢子是叫江阿生，收費便宜，腿腳勤快，有幾次還專門來送驛站的信，打過照麵。

  他木訥的道謝。

  兩個人臉上帶著同款謙卑的笑。

  張阿生說道:“老人家，親啟的意思，就是我得看著你拆信，要是是你不識字，我可以念給你聽。”

  “不用了，老奴常年送信，字還認得幾個。”

  曹峰拆開信封，打開信紙，看見了短短一行字:

  此人乃首輔張海端之子張人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