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傑，你知道阮曉彤是你親姐姐嗎？”

  csy，一號審訊室內，許琅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對麵輪椅上的男人問道。

  “知道。”

  “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紫渝簽約百悠娛樂公司之後。”

  “你們相認了？”

  “沒有。”

  “為什麽不相認？”

  “為什麽要相認呢？”陸修傑反問道。

  許琅沉默了。

  對陸修傑的審訊工作進展的異常的順利，順利到讓許琅都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其實，在陸修傑被從衡陽市押解回來的時候，許琅召開了一次專門針對如何陸修傑的會議。

  csy成立到現在，跟‘常師爺’組織的成員，打過無數次交道，深知‘常師爺’組織的成員是如何的難纏，其中，給所有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孫文耀了，當然，還有他培養出來的職業罪犯，都非常的難搞，而陸修傑作為孫文耀的學生，應該是最出色的幾個學生當中的一個，陸修傑應該比其他的成員都要難搞，所以，在陸修傑抵達csy之前，許琅他們準備了數個審訊的方案，可是，在正式審訊陸修傑的時候，這些方案沒有一個用上了。

  陸修傑十分的配合，無論許琅提出什麽問題，他都如實的回答，至於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隨著對徐璐璐案件的深入調查，許琅自然有判斷。

  陸修傑殺害徐璐璐和徐婉珍的理由很簡單，動機也十分的充分，如果站在陸修傑的角度思考問題，他這麽做完全沒有什麽問題。

  一開始，許琅他們一度以為，徐璐璐才是凶手的主要目標，徐婉珍隻是捎帶腳的受害者而已，可是，現在才發現，徐婉珍才是陸修傑的主要目標，而徐璐璐隻是一個陪葬者而已，當然，隨著案件的不斷發展，殉葬者越來越多了。

  李紫渝、阮曉彤、唐悠悠、陳曉紅，她們都是殉葬者，也是贖罪者。

  李紫渝是為了愛情，也是為了親情，她選擇了自殺，希望可以以自己的死亡來保全陸修傑，也保全他們的兒子，隻可惜，她失敗了。

  阮曉彤為了親情，為了姐弟情，她選擇了自殺，希望可以保護這個從來未曾相認的弟弟，然而，她也失敗了。

  唐悠悠為了愛情，盡管這份愛情不被大多數人接受，她還是選擇了這麽做，同時，也為了贖罪，所以她也死了。

  至於陳曉紅為了什麽，沒有人知道，或許紀欣知道，可惜，對於那個生活在自己世界的女人來說，陳曉紅死不死，怎麽死，似乎都跟她沒有太大的關係，或者說沒有那麽重要。

  她們每個人都為了某樣東西，選擇犧牲自我，選擇燃燒自己，去維護對於她們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拋開法律，拋開道德，她們這麽做，是可敬的，也是可畏的，同時，也是愚蠢的。

  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要堅守的東西，比如良心，比如道德底線，比如比生命還寶貴的東西——信仰，這樣的人，不管他們以前做過什麽，至少在這一點兒上，他們是可敬的。

  羅佳妍用自己的生命，捍衛了法律，照亮了警-帽上的警-徽，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她曾經宣下誓言的旗幟；同樣的，賴邳也用自己的生命，維護了一個警察的職業，也堅守了一個警察的底線，他用自己的死，留下了陸修傑，也給人們留下了真相。

  像他們這樣的人，難道不可敬嗎？難道不可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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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芯蕊現在在哪？”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許琅開口問道。

  陸修傑卻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她已經出國了吧。”

  然而，許琅卻搖搖頭，說道：“根據我們的調查，她沒有出國。”

  “嗯？”

  陸修傑有些疑惑的看向許琅，顯然，這個答案他有些意外。

  “你想見見兒子嗎？”許琅突然說道。

  “你們找到思宇了？”

  從進入審訊室就一直沒有什麽表情變化的陸修傑，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情。

  無論陸修傑是怎麽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是一個心理素質如何變態的凶手，他終究隻是一個普通人，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你兒子現在在市，由我們警方的人在照顧。”許琅解釋道。

  “那楊芯蕊呢？難道你們已經抓到她了？”陸修傑連忙問道。

  許琅卻搖搖頭，說道：“沒有，我們還在找她，或許，你知道她在哪。”

  陸修傑不說話了，他終於明白許琅為什麽說楊芯蕊沒有出國了。

  陸修傑深愛著李紫渝，可以為了李紫渝做任何事情，包括殺人，同樣的，楊芯蕊也深愛著他，可以為了他去整容，變成另外一個女人的樣子，也可以協助他殺人，他愛的深沉，而她愛的卑微，也愛的瘋狂，其實，他和她是一類人，是一樣的。

  陸修傑沉默了很久，許琅也等了很久，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們想要從陸修傑嘴裏知道楊芯蕊的

  下落，哪怕是她可能出現的地方也好。

  陸修傑落網了，徐璐璐和徐婉珍遇害案，還有隨之發生的係列案件，有了結論和定論，卻還沒有到結案的時候，因為還有一個人沒有落網，而這個人就是楊芯蕊。

  可是，在沉默了很久之後，陸修傑抬起頭，看著許琅，臉上的表情再次消失，他搖搖頭，說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你們在一起那麽久了，你會不知道楊芯蕊在哪？”樊陽反駁道。

  許琅和丁昊穹沒有說話，卻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陸修傑。

  陸修傑沒有辯解什麽，隻是苦笑了一下。

  是的，陸修傑沒有說謊，他真的不知道楊芯蕊現在在哪，或者說，他從來沒有關注和在乎過這個女人會在哪，似乎，從他們認識開始，她就一直跟在他身邊，他去哪，她就在那，他走到哪，她就會陪著走到哪，她一直都生存在他的背後，就像當年，他站在李紫渝的背後一樣。

  狼狽，狼和狽是一種共生的關係，很多時候，人們往往隻看到了狼，卻沒有看到狽，甚至有時候狼自己都忘記了在它的背上還有一隻狽的存在。

  陸修傑突然有些愧疚，有些自責。

  當初，他第一次看到楊芯蕊的時候，就仿佛看到了李紫渝，於是，他們在一起了。

  這兩年來，他很忙，忙著尋找孩子，忙著製作計劃複仇，忙著協助孫文耀殺人，忙著自己去殺人，忙得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麽，而他從來沒有想過，身邊的這個女人到底想要什麽。

  她想要什麽？

  她隻是想要他而已，也僅此而已。

  她想要一句他愛她，可是，這具三歲小孩都會說的話，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對她說過。

  他想要什麽，她知道，因為她愛他，而她想要什麽，他不知道，因為他不愛她，他隻愛著另外一個女人。

  楊芯蕊對於陸修傑來說，算什麽？

  一個替代品而已，一個發泄的工具而已，一個暫時撫養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的孩子的母親而已，對，僅此而已。

  是孫文耀把陸修傑推向了罪惡的深淵，而李紫渝間接的讓他徹底的墜入了深淵，再也無法掙脫出來，同樣的，他也把另外一個女人推進了罪惡的深淵，除此之外，他還傷害了很多人，親人。戀人、朋友、敵人，甚至是兒子，還有他自己。

  陸修傑沒來由的想起了在遇到常先生之前，他離開家的時候，楊芯蕊含著眼淚，問她：“值得嗎？”

  對啊，值得嗎？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或者說，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值得，而現在，他捫心自問，做的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沒有答案，或者說，他已經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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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什麽要去衡陽市？殺害賴邳和羅佳妍？”

  許琅換了一個話題，一個非常沉重的話題，是的，這個話題真的很沉重，重到許琅的腰杆都佝僂彎曲了。

  陸修傑緩緩地回過神來，他抬起頭，看著許琅，沉吟了片刻，開口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傷害他們。”

  “嗯？什麽意思？”

  許琅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那雙漆黑而深邃的眼睛，愈發的冰冷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修傑覺得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度。

  “是組織的人讓我衡陽市殺害賴邳的，那個女警官也意外。”陸修傑語氣平淡的說道。

  許琅眉頭緊蹙，半天沒說話，而觀察室的眾人，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尤其是呂星，他整個人都變得憤怒起來，如果不是現在正是審訊的關鍵時刻，估計，他已經衝到審訊室裏去了。

  “組織的人？什麽組織？”許琅問道。

  “‘常師爺’。”陸修傑繼續說道。

  “是誰讓你去的？是不是常先生？”許琅又問道。

  陸修傑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有些詫異的看著許琅，顯然，他對於許琅知道常先生的存在感到有些意外，不過，很快這種詫異就消失了。

  陸修傑點點頭，說道：“是的。”

  “你見過常先生？”許琅追問道。

  陸修傑再次點點頭，說道：“見過。”

  “描述一下他的樣子。”

  陸修傑想了想，說道：“他個子不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體型中等，長相也很普通，不帥也不醜，丟在人堆裏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那種，說話很標準，普通話講得很好，他對s市很熟悉”

  丁昊穹在聽到陸修傑描述常先生外貌的時候，就拿起筆，準備畫出素描，可是，在聽完了陸修傑的描述之後，他放棄了，因為陸修傑的描述太籠統了，根本沒有什麽標誌性的特征，根據陸修傑描述的人，在大街上，隨處可見，根本沒有任何的價值。

  於是，丁昊穹開始再次深入的詢問，要求陸修傑詳細的描述常先生的體貌特征。

  然而，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丁昊穹就失望了，或者說是絕望了，因為陸修傑自己都有些記不清楚常先生的樣貌了，由此可見，常先生真的是一個很大眾，很普通的人，而這樣的人，在茫茫人海當中，又該怎麽去尋找呢？

  想要根據陸修傑對常先生的描述，給其畫像無果之後，許琅就開始詢問了衡陽市那邊發生的事情，而陸修傑也如實的進行了交代。

  根據陸修傑說，他在駕車離開s市之後，就去了衡陽市。

  在其抵達衡陽市沒多久，就有人找到了他，而這個人就是那二十人的小隊的頭目，對方叫什麽名字，他不知道，總之，對方隻是讓他參與行動而已，其他的都不要陸修傑過問。

  這群人顯然是訓練有素的人，他們在追殺賴邳和羅佳妍的時候，根本毫無顧忌。

  在最開始的時候，阮曉彤的養母還在車上，陸修傑不想讓他們開槍，擔心誤傷對方，可是，對方根本不在乎。

  阮曉彤的養母身中數彈，就是在那個時候造成的，而阮曉彤的養母之所以會死，是因為賴邳尋找到了機會，準備開槍擊斃陸修傑的時候，這個老太太不知道因為什麽，用身體擋在了賴邳的槍口前，她被賴邳開槍打死了，而陸修傑則活了下來。

  在賴邳他們車輛報廢之後，陸修傑他們追擊過來的時候，隻看到了老太太的屍體，而這群人直接從車上拿出汽油，澆灌在車子上，然後點燃了轎車，將其付之一炬，顯然，這是他們早就準備好的。

  在賴邳帶著羅佳妍進入叢林，展開遊擊戰的時候，他們也進入了叢林。

  賴邳是特種兵出身，在叢林當中如魚得水，可是，追擊他們的這群家夥裏麵，也有不少有叢林作戰的人，他們就是根據這些，一路追上賴邳他們的。

  羅佳妍的出現，其實是一個意外，因為他們一開始是不知道羅佳妍也去了衡陽市的，不過，既然羅佳妍出現了，殺一個人是殺，殺兩個人也是殺，所以，他們沒有絲毫的顧忌。

  相對於受過部隊特殊訓練的賴邳，羅佳妍的經驗就差了很多，被一顆子彈擊中大腿之後，就出現了更大的危機。

  當他們追上羅佳妍的時候，羅佳妍已經彈盡糧絕了，饒是如此，羅佳妍還拉了幾個人墊背，臨死前，幫助賴邳消滅了幾個敵人，當時給羅佳妍眉心補槍的就是那個小隊頭目。

  至於最後在陸修傑他們被發現的地方發生的事情，也很簡單。

  賴邳受傷不輕，雖然還在躲避和逃命，但是，賴邳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去處理痕跡，自然很快就被陸修傑他們追上了。

  本來，按照陸修傑的想法，是找到賴邳之後，好好地折磨他一番，然後，在把他殺死肢解的。

  可是，當他們再次麵對賴邳的時候，以為賴邳已經無路可逃了，然而，最後賴邳卻趁著他們不備的時候，突然進行了反擊，最後的結果就是呂星他們趕到現場，看到的模樣。

  賴邳在打死小隊的人之後，也成功的製服了陸修傑，這讓陸修傑感到很不可思議，他不能想象，一個身中數槍，眼看就要死去的家夥，卻在最後的生命裏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和毅力。

  賴邳用一根攜帶把兩個人的雙腳給死死的綁縛在一起，還給陸修傑戴上了手銬，直到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靠在石頭上，慢慢地死去。

  賴邳的左手是被陸修傑砍下來的，他為了逃離現場，他想活著，所以就選擇了這麽做，然而，手是砍斷了，腳上的繩子卻沒辦法解開，他在原地掙紮了很久，最後，無奈的放棄了。

  陸修傑在說到這裏的時候，轉述了賴邳臨時前，最後的遺言。

  “陸修傑，你被捕了，等著接受法律的審判吧。”

  是的，賴邳臨死前就留下了這句話，一句經常出現在各種影視劇當中的台詞，也是經常被警察們用到的話，很樸素，也很簡單，卻給他的生命畫上了句號。

  最開始的時候，陸修傑怎麽都想不通，賴邳明明有機會殺死他，也有能力殺死他，鋒利的軍刀，手槍裏最後的兩顆子彈，這些都足以殺死陸修傑，可是，賴邳沒有這麽做，他打光了手槍裏最後的兩發子彈，到死都沒有親手殺死這個惡魔。

  後來，在看到呂星他們的時候，看到呂星想要開槍打死自己，卻被其他人阻攔之後，他漸漸的明白了。

  在醫院接受治療的那段時間，不管是蘇良德，還是上官雪，盡管他們都十分痛恨、仇視自己，還是細心的照顧他，沒有趁機殺死他，而是把他帶回了s市，接受審訊。

  賴邳為什麽沒有殺死陸修傑？

  答案很簡單，因為他是警察！

  對，就因為他是警察，所以，他沒有殺死陸修傑。

  當陸修傑想通這些的時候，他終於知道，自己和許琅他們之間的差距了，也想通了為什麽孫文耀會死在s市了。

  罪惡源於，也源於執著，當一切都想通的時候，當一切都放下之後，他解脫了，也得到了拯救，這既是他人的救贖，也是自我的救贖，隻是，救贖的代價太過於沉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