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藏在內心深處難以言說的醜陋，時常會因為無意間的一句言語或是一個畫麵的指引，被赤-裸-裸的呈現在自己眼前，讓我們扣心自問，欲罷不能。 也許隻有，一天我們真正的敢於把它放在陽光下照耀，我的心靈才會得到救贖，那些時常會出現的莫名其妙的哀傷與惆悵才會消失，我們才會活的更像自己。

  “劈裏啪啦......”

  串起一百零八顆佛珠的繩子斷裂，就像壓倒趙淑珍內心深處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趙淑珍感到了一陣黑暗的襲來，叮叮咚咚掉落在地板上的佛珠，不停地滾動、撞擊，最後逐漸停止，它們靜靜地躺在地上，微型的菩薩，它們的眼眸看著眼前這個瞬間蒼老的女人，似乎是在嘲笑她內心的醜陋一般，諷刺而悲涼。

  眼淚奪眶而出，撲簌簌的落下，順著其臉頰，一顆顆的滴落，敲擊在她的手背上，猶如敲擊在她的內心深處一般，無聲而轟鳴。

  “我說......”

  無比沙啞而低沉的兩個字，終於在長久的沉默當中，從趙淑珍的嘴裏說了出來，這讓許琅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那就詳細的說說吧。”許琅依舊語氣冰冷的說道。

  趙淑珍低著頭，看著地板上那顆正對著她的佛珠，眼睛裏一片死灰，蠕動著嘴唇，緩緩地說出了她藏在心中三十多年的秘密。

  許琅他們之前的調查沒有錯，趙淑珍還有邱繼明，其實在很早之前都跟秦友奇認識，他們不但跟秦友奇認識，跟秦友亮也很熟。

  當年，秦友奇的父親從雲南市到S市來打拚，最後，定居在S市，不但在S市買了房，還積攢了一份還不錯的家業，這也給秦友奇日後開工廠帶來了一定的幫助。

  趙淑珍以前就住在秦友奇家附近，算是鄰居，因為趙淑珍比秦友奇兄弟二人大，所以，他們的關係一直是不近不遠的狀態，雖然趙淑珍跟秦友奇他們的關係就那樣，但是，邱繼明和秦友奇的關係很好，可能，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友誼，要比男人跟女人之間的友誼要純粹一些。

  趙淑珍畢業之後，就去了客車公司上班，擔任了售票員的工作，在那個時候，售票員其實是一份很不錯的工作，而邱繼明那時候在開車，技術很不錯，他們就在公司的安排下，經常一起出車，正如許琅說的那般，兩個人長期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又跑的是長途，跑一次車，就是好幾天，自然而然的，兩個人就慢慢的熟悉起來，產生了感情，最後，兩個人就走到了一起。

  在他們結婚的時候，秦友奇和秦友亮都出席了他們的婚禮，說是婚禮，其實，就是擺幾桌酒，把認識的人叫到家裏，一起吃吃飯，喝喝酒，鬧一鬧，這婚就這麽結了。

  趙淑珍和邱繼明結婚的時候，趙淑珍才發現，原來邱繼明和秦友奇他們早就認識，而且還很熟，她當時就感到好奇，不過，也沒有多問什麽。

  婚後，兩個人的生活還是老樣子，一起跑長途，真可謂是夫唱婦隨，羨煞旁人，不過，這樣甜蜜的日子也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趙淑珍就懷孕了，有了身孕，自然不可能在繼續跑長途了，兩個人商量一番，趙淑珍就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養胎，而每當這個時候，秦友奇和喬麗娜就會過來看望趙淑珍，讓趙淑珍不至於那麽的寂寞。

  剛開始的時候，趙淑珍以為秦友奇和喬麗娜是一對，沒想到，後來是秦友亮和喬麗娜在一起了。

  趙淑珍和邱繼明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這讓有著很重傳統觀念，重男輕女思想的邱繼明非常的不高興，在邱繼明看來，生女兒還不如不生，畢竟，女兒遲早是要嫁人的，如果隻有一個女兒，等他們老了，誰來給他們養老送終呢？

  有了這種思想，他們就要了第二個孩子，是個男孩，因為當年在搞計劃生育，超生是要罰款的，而邱繼明的工資就那麽一點兒，辛苦不說，拿到的工資也隻夠家裏的開銷，完全沒辦法繳納這筆罰款，最後，這筆錢還是秦友奇的父親幫忙繳納的，而事後，趙淑珍才知道，這是秦友奇讓其父親這麽做的。

  因為這件事，邱繼明一家人對秦友奇是十分感激的，而在他們兩個孩子成長的這段時間，秦友奇經常過來看望他們，接濟他們，把兩個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雖然，那時候的秦友奇年齡也不大，自己也還是個學生，這讓邱繼明經常跟趙淑珍說，秦友奇是個好人，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在他們兒子三歲那年，秦友亮結婚了，而結婚的對象就是喬麗娜，隻是，那時候的喬麗娜還不叫喬麗娜，而是叫喬娜。

  相對於外向而會來事兒的秦友奇，秦友亮跟邱繼明一家人的關係一般，不過，看在秦友奇的麵子上，他們也時常來往，所以，秦友亮結婚的時候，他們還是去了，隻是，跟秦友奇相處的時間長了，他們也看出來了，秦友奇喜歡喬麗娜，而喬麗娜也喜歡秦友奇，至於喬麗娜為什麽最後會選擇跟秦友亮在一起，他們也百思不得其解，隻是，這是人家的家事兒，他們作為外人，也不好說什麽。

  在秦友亮帶著喬麗娜回雲南市舉辦婚禮的時候，秦友奇卻沒有出席，而在秦友亮他們夫妻回到S市之後，沒多久，秦友亮就和秦友奇再次回到了雲南市，至於回去幹什麽，他們也不知道，隻是，在回去之前，秦友奇找到了邱繼明夫妻。

  那時候，邱繼明的兩個孩子還嗷嗷待哺，正是需要錢的時候，而邱繼明在一次例行的檢查當中，無意間發現自己患有肝癌，而且還是晚期，這讓邱繼明感到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他十分的痛苦，開始了酗酒。

  這時候，秦友奇找到了邱繼明，提出給他一萬塊錢，另外，在把他兩個孩子撫養成人，而作為條件，他要邱繼明幫他做一件事，至於具體做什麽，當時秦友奇沒有直說，隻是說是一件非常危險，會挨槍子的大事兒，他讓邱繼明考慮一下。

  邱繼明知道自己得了肝癌，不可能治愈，就算能治，也不過是花錢買時間而已，而他們家本來就不是特別的富裕，更何況，兩個孩子還小，而趙淑珍這幾年都沒有工作，一家人的生活重擔都在邱繼明一個人身上，思來想去，他就答應了。

  其實，當時，趙淑珍是不想邱繼明這麽去做的，畢竟，她還是很愛丈夫的，可是，一想到邱繼明的病，還有這些年，秦友奇對他們的幫助，趙淑珍不知道該怎麽勸慰邱繼明，更何況，他們家一直都是邱繼明說了算，她也不敢說什麽。

  就這樣，沒多久，秦友奇和秦友亮兄弟二人再次乘坐邱繼明開的客車回到了雲南市，而沒多久，就發生了那次車禍，邱繼明死了，秦友亮也在新婚之後沒多久也死了，警方在一番調查之後，確定這起車禍是意外造成的，很快就結案了，那些死去的遇害者，還有受傷的受害者，他們都得到了客車公司的相關賠償，這件事，就這麽以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收尾了。

  別人不知道真相，趙淑珍卻猜到了什麽，因為，秦友奇沒有在這輛車上，他懷疑，秦友奇上次找邱繼明求他們辦的事兒，就是這件事，隻是，沒有證據，而且，事後，趙淑珍得到了一萬塊錢的巨款。

  一萬塊錢放在現在，不是什麽大錢，可是，在三十多年前，一萬塊錢是很大的一筆巨款了，有了這筆錢，趙淑珍他們母子三人就可以活下去了，而趙淑珍知道，這筆錢是邱繼明用命換來的，所以，當警方找到她詢問情況的時候，她選擇了撒謊，悄悄地把這件事掩蓋了過去。

  之後，秦友奇在處理完秦友亮的後事兒之後就回到了S市，秦友奇的父親已經去世了，而作為家裏兩個男人之一的秦友亮死了，隻剩下了秦友奇，他就一個人繼承了父親的遺產，開始了創業。

  秦友奇不但兌現了當初答應邱繼明的一萬塊錢的承諾，還給趙淑珍買了一套房子，而在機械加工廠開辦之後，他還給了趙淑珍百分之一的股份，至於她的兩個孩子，從上學開始到畢業，所有的費用基本上都是秦友奇一個人承擔的。

  而在秦友亮死後沒多久，喬麗娜就懷孕了，生下了一個兒子，當時，趙淑珍就以為這個孩子是秦友奇的，而在喬麗娜生下孩子之前，喬麗娜就和秦友奇結婚了，這也讓趙淑珍確定了當初的那個猜測，這讓趙淑珍有些害怕和畏懼秦友奇和喬麗娜，不敢過多的和他們接觸。

  趙淑珍不是沒有想過離開，可是，她沒有什麽文化，也沒有什麽工作經驗，兩個孩子又小，正處於上學的時候，雖然有邱繼明拿命換來的一萬塊錢，可是，這筆錢又能用多久呢？

  思來想去，趙淑珍就選擇留了下來，而且，還進入了秦友奇的工廠上班，隻是，她一直在故意躲避秦友奇夫妻，可能是因為當初那件事，秦友奇也沒有刻意去找過趙淑珍，在工廠給她安排了一個很輕鬆的工作，就此，彼此之間互相不打擾。

  就這樣，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一切都按照正常的生活軌跡進行著。

  許琅說的沒錯，當年，車禍發生之後，趙淑珍立即趕到了雲南市，她不但看到了丈夫邱繼明的屍體，還看到了秦友亮和其他幾個遇害者的屍體，還有那些躺在醫院的受傷者，車禍，趙淑珍不是沒看到過，一看到那些冰冷的屍體，還有那些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病人，趙淑珍就感到良心難安，這些年，她一直都在做噩夢，夢到的就是車禍發生的時候的慘狀，她無數次從噩夢當中驚醒。

  從雲南市回來之後，趙淑珍就開始信佛，去了寺廟求了一個刻著菩薩的手串，她每天都會念經，不但在家裏供了菩薩，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會去寺廟燒香拜佛，一方麵是跟菩薩懺悔，減輕自己心中的罪惡，一方麵是為邱繼明積攢陰德，也許，隻有這樣做，她的心裏才能好受一些，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著用多條人命換來的一切。

  當秦亮在城東區死亡之後，被媒體報道出來，趙淑珍就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她開始變得惶恐起來，知道，秦亮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是遲來的報複。

  果然，一切都和趙淑珍猜測的一樣，在秦亮出事兒之後，秦奮也出事兒了，接著就是秦友奇和喬麗娜的失蹤，喬麗娜死了，她知道，至於秦友奇有沒有死，她不知道，她擔心下一個就是自己，她直接死了不重要，她是擔心兩個孩子，這些年，她一直如此煎熬的活著，就是為了兩個孩子，如果因為自己，因為死去多年的丈夫，導致兩個孩子出事兒，她估計比死還要難受。

  當許琅和樊陽第一次找到趙淑珍的時候，她沒有感到意外，隻是，不知道秦友奇到底是什麽情況，她還是選擇了沉默。

  或許，時間過去了太久，她自己都快遺忘了這件事，或許，她覺得這些的吃齋念佛，已經贖清了罪孽，或許，她自己說服了自己，總之，她選擇了沉默。

  然而，這一切，都隨著警方的深入調查，許琅的靈魂質問，還有寄托了所有希望的佛珠的斷裂，揭開了一直擋在她眼前，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讓她不得不正麵去麵對內心的醜陋，她崩潰了，選擇了說出積壓在心中三十多年的秘密。

  聽完了趙淑珍的講述，許琅和樊陽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趙淑珍是一個罪人嗎？

  不是，她隻是一個知情者而已，一個被婚姻，被生活逼迫的女人而已，她很可憐，從法律的角度來看，趙淑珍是無罪的，最多就是一個包庇罪罷了，而從道德的角度來看，趙淑珍的做法不能說對，但是，也不能說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大義滅親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勇氣說出親人的罪惡的，很多男人都做不到，更何況是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呢。

  趙淑珍有良心嗎？

  有，從她這些年吃齋念佛就可以看出來，就算一開始隻是為了自我安慰才這麽做，可是，三十多年過去了，她依舊堅持這麽做，可以看出，她還是有良心的。

  三十三年前的意外車禍案，雖然還沒有徹底搞清楚，但是，現在已經可以確定，當年的意外車禍不是意外，而是一次蓄謀的殺人案件，直接的凶手是客車司機邱繼明，遇害的人除了必死的秦友亮之外，還有其他的乘客，而凶手邱繼明死了，他就算當場沒有死，也活不了多久，可是，策劃這一切的卻不是邱繼明，而秦友奇。

  但是，秦友奇為什麽要這麽做，動機是什麽，目的又是什麽，還在還不知道。

  從趙淑珍的口供來看，一切可能因為一個女人，喬麗娜，然而，真的是這樣嘛？

  恐怕沒有那麽簡單，秦友奇的父親在S市奮鬥多年，留下了不少遺產，雖然這筆遺產不是很多，但是，對於那時候的家庭來說，還是很有誘惑力的，他們家，隻有兩個男孩子，秦友奇和秦友亮，殺死秦友亮，秦友奇就可以獲取所有的遺產了，圖財，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更重要的是，秦友奇殺害一母同胞的哥哥，動機肯定不止這些，可能還有其他的原因，隻是，這個原因暫時還無從得知了。

  接下來，許琅又詢問了趙淑珍很多關於三十多年的問題，當然，還有關於秦亮的問題。

  對於三十多年的事情，趙淑珍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很多都是她的猜測而已，無法成為證據，至於秦亮，趙淑珍的說法很有意思。

  秦亮從小就是一個天才，學霸，學習成績很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秦友奇對這個大兒子十分的不待見，從來不在外人麵前提起這個孩子，一旦有人提起，他就會很憤怒，很生氣，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不在提起這個孩子了，時間長了，秦亮就從人們的記憶當中慢慢的模糊起來，似乎，沒有這樣一個人一般。

  相對於秦亮的默默無聞，他們的小兒子秦奮，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備受關注，受到了所有人都寵愛，之前，很多在機械加工廠工作的老人，在那十幾年裏，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大部分都以為，秦友奇隻有一個兒子，就是秦奮，至於大兒子秦亮，他們都沒有什麽印象，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對於這個問題，趙淑珍的說法是，秦亮不是秦友奇和喬麗娜的孩子，而是秦友亮和喬麗娜的孩子，所以，才不受代價，另外，趙淑珍還說出了一些非同尋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