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之後，呂星就離開了，而許琅帶著小月月回家。

  回到家之後，小月月在洗漱一番之後，就去了臥室休息，而許琅則一個人站在陽台上，想著剛才呂星在餐館裏說的那些話。

  白天晴朗的天氣，氣溫十分的悶熱，到了晚上，微風拂過臉頰，讓人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涼爽，站在陽台上，看著外麵那五彩斑斕的霓虹燈，還有各個樓層裏星星點點的燈光，許琅感到一陣的迷茫。

  呂星的話讓許琅不得不捫心自問，他真的是一個合格的警察嗎？

  在外人看來，許琅絕對是的，無論是從破案的速度和效率，還是許琅的個人能力和個人魅力，他都是一個很優秀的警察，但是，許琅自己很清楚，導致他走上這條路的動力是什麽。

  母親的遇害，父親的自殺，姐姐的遇害，舒悅的犧牲，哥哥的保護，都逼迫許琅不得不一路前行，他當初選擇警察這個職業，動機很簡單，就是找到殺害姐姐的凶手，調查清楚父母遇害背後的真相，而許琅也做到了。

  父母還有姐姐遇害的真相調查清楚了，可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殺害母親的是舒悅的父親，而導致父親自殺的是他不但丟掉了警察的榮譽，成為了警隊當中的恥辱，還是背上了一個殺妻的罵名，姐姐的遇害，隻是因為她知道了許埌的存在。

  在許琅知道這些真相的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舒悅，甚至，他開始反思，如果他不是那麽執著於探究真相，那麽，很多人都不會死，比如哥哥許埌，比如舒悅，比如刑偵二隊的其他人，那件事發生之後，許琅的心中除了仇恨還是仇恨，如果不是小月月還在繈褓當中，他真的會像呂星說的那樣，走上另外一個極端。

  許琅這次回來，除了因為一直很照顧許琅，把許琅當成親兒子的陸曄遇害了，更多的，還是因為心中的仇恨，許琅是回來複仇的，向‘常師爺’這個組織複仇。

  回來之後，S市發生了很多事情,而CSY也偵破了好幾起棘手的案件，而每一起案件都和‘常師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讓許琅在案件偵破之後，非但沒有感到喜悅，心中的仇恨反而愈發的濃鬱起來，隻是，他在克製自己，在壓抑著自己。

  在楊榮偉案件發生之後，許琅的情緒已經受到了影響，被楊榮偉糟蹋過的女孩子，都是懵懂無知的少女，她們的未來才剛剛開始，卻因為楊榮偉的出現而改變了，許琅是一個父親，一個單親爸爸，當初，在調查楊榮偉強-奸案的時候，他真的恨不得在抓到楊榮偉之後，讓其生不如死。

  楊榮偉案件讓許琅看到了人性的淫-欲。

  陳秋敏案件，許琅遭遇了很大的危險，差一點兒，就死在了陳家河村，在那裏，許琅看到了人性最陰暗的一麵，這對許琅的衝擊是很大的。

  至於鄒仁江案件，許琅看到了人性的貪婪。

  雖然，因為他們而引發的一係列案件，目前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可是，對於從一開始就介入其中的許琅來說，影響是很大的。

  無論是楊榮偉那類似伊麗莎白.肖特的淒慘死亡方式，還是陳秋敏臨死前的痛苦折磨，亦或者是鄒仁江那慘不忍睹的屍體，在知道他們曾經犯下的累累罪行之後，許琅不但不覺得他們的死值得同情，反而覺得大快人心，心中隱隱的有種莫名的興奮和戰栗。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許琅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如果不是呂星今天晚上，突然說了那些話，許琅都不會想到這個。

  孫文耀在引誘許琅，或者說，他在以一種十分極端的方式在影響著許琅，而孫文耀影響的不單單是許琅一個人，還有很多人。

  除了許琅之外，肯定還有警察和知道這些真相的人，都會被孫文耀影響到了。

  如果在古代，在武俠小說當中，孫文耀的這種做法，肯定會被無數人稱讚的，認為他是一個快意恩仇的俠客，人人都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大俠，在江湖當中行俠仗義，可是，現實的世界不是武俠小說，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份責任和壓力，束縛著他們，讓他們無法做什麽，也不能做什麽，當有人以這種方式出現，會引起他們心中的共鳴，從而影響到他們，尤其是那些曾經承受了很多傷害的人。

  如果許琅的身份不是一個警察，如果，孫文耀早一點出現在許琅的麵前，說不定許琅就真的會跟著孫文耀走。

  微風習習，吹亂了許琅的雪白長發，也吹亂了他的思緒，許琅的後背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的臉色極度的蒼白，他現在才發現，他已經不知不覺間受到了孫文耀的影響。

  回想這段時間，在孫文耀連續作了三起案子之後，許琅居然有些期待孫文耀下一次的作案，甚至，他還有些不想那麽早找到孫文耀，盡管許琅很不想承認這一點兒，但是，他現在又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兒，這是很可怕的，也是很危險的，讓許琅不由得毛骨悚然。

  許琅想起了李昭菁，在他和李昭菁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李昭菁說他回來了。

  許琅想起了沈凱文，沈凱文在法院門口引火自-焚之前，曾經笑著對許琅說，“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你跟我是一樣的。”

  這句話，不但沈凱文跟許琅說過，還有很多人跟許琅說過，而這些人都是‘常師爺’這個組織的人，他們都在影響著許琅，而且還是在許琅毫無察覺下影響著許琅。

  卜子墨、李磊、李昭菁、沈凱文、張旻浩......他們都是‘常師爺’的一員，他們犯罪的動機都各不相同，但是，他們都覺得自己做的沒錯，甚至，為了自己的想法，他們甘願付出生命的代價，現在，孫文耀出現了，他以一種更隱蔽，更徹底的方式在影響著許琅，許琅承認，他被影響了，已經開始在朝著深淵滑入，幸虧，現在一切都不晚。

  這一夜，許琅失眠了，他站在陽台上，一直到天明。

  ————

  在許琅家對麵，葉度也站在陽台上。

  她沒有開燈，盡管，夜晚的光線很暗，她還是可以輕易的找到許琅家的方向。

  看著客廳亮著燈光，佇立在陽台上的許琅，葉度眼神溫柔，眼眸當中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孫文耀想要做什麽，葉度早就知道了，她沒有告訴許琅，不知道該怎麽說，而且，對於葉度而言，不管許琅最後的選擇是什麽，是繼續當一個維護正義的警察，還是成為一個普通公民，亦或者是成為‘常師爺’的一員，她都會站在許琅的身邊。

  如果你想維護正義，那麽，我就是陪你一起掃除世間的罪惡，如果你想平庸，那麽，我陪你一起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你選擇墮落，那麽，我陪你一起滑入罪惡的深淵，哪怕最後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願。

  這是葉度最真實的想法，對於她而言，許琅隻是許琅，是她的許琅哥哥，不管許琅成為什麽樣的人，她都會陪著他一起，正與邪，善與惡，對與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選擇。

  ————

  S市某五星級酒店，葉雪菲在忙碌了一整天的業務之後，她很疲憊，很想躺在床上休息，可是，她沒有。

  開了一瓶紅酒，倒了一杯紅酒，端著酒杯，穿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看著腳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她想到了一個人。

  落地窗的玻璃上倒映著葉雪菲那張冷豔無比的臉龐，她長得很漂亮，很美，是很多男人的夢中情人，也是隻要看一眼，都會心心念念的存在，可是，她卻從未動心。

  成為一個法醫，是她曾經的夢想，她覺得死人是最可憐的，也是最誠實的，因為，他們說假話，警察為受害者說話，而法醫為死人說話，最終都是為了正義說話，她曾經為自己是一個法醫而感到自豪，可是，當明明已經死去的父親，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想真的是對的嗎，是有價值，有意義的嘛？

  她不知道，父親死了，她還沒來及享受這失而複得的父親，她又成為了一個人，她沒有答案，也沒有人告訴她答案，她選擇了離開，繼承了葉振海留給她的東西，葉氏集團在她的手裏，成為了一個很著名，很有實力的集團。

  這些年，她孤身一人，依靠繁忙到讓人窒息的工作來麻痹自己，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事情，可是，當她知道他回來之後，當他遇到難題的時候，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回來了。

  他變了，她感覺得到，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種下了仇恨的種子，而且這顆種子已經生根發芽，在茁壯的成長，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很害怕，也很擔心，她害怕他會走上一條異常極端的路，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了，她該怎麽辦，是像當年那樣，堅持自己的底線，還是去阻止他，亦或者眼睜睜的看著他滑入深淵？

  她不知道。

  端起紅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紅酒的醇香瞬間占據了她的口腔，可是，她卻覺得異常的苦澀，從裏到外，苦不堪言。

  ————

  S市公安總局的宿舍裏，寧嫣然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之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裏。

  一番洗漱之後，她來到了書房。

  坐在書桌後麵，卻沒有繼續工作的欲望，她靠在椅子上發呆。

  在書桌上，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她跟一個男人的合影。

  她穿著一身合體的警服，而他穿著一身便衣，兩個人看起來靠的很近，關係很親密，其實，她知道，那隻是假象。

  當初，她從H省來到S市這個陌生的城市，她是很不習慣的，對於這個邋裏邋遢的男人，她是很看不慣的，在她的想象裏，一個屢破奇案的年輕警察，應該是穿著得體的警服，打扮的幹淨利落，就像她父親那樣，可是，在看到他的時候，她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隨著跟他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個吊兒郎當，不修邊幅的男人，就那麽一點一點的走進了她的世界，照亮了她的世界，她很享受，也很喜歡這種感覺，可是，她也知道，她們不可能，隻要那個女人還在，她們就不可能。

  後來，那個女人死了，還給他留下了一個孩子，她以為，她的機會來了，然而，他卻離開了。

  現在，他回來了，還帶著一個女兒，他和那個女人的孩子，她很嫉妒那個女人，也很羨慕那個女人，他消失了六年，她等待了六年，原本以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可是，她還是失望了，他沒有重新開始的意思，而他的身邊，也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看著那張照片，寧嫣然的心很亂，很迷茫，她該怎麽辦？

  今天發生在城東區的案子，寧嫣然已經聽說了，她知道孫文耀又出現了，而他肯定會很忙的，下午的時候，她去了一趟CSY，想要把小月月帶走，可是，小月月卻沒有跟她走，這讓她很意外、

  “長久的等待，值得嗎？”

  寧嫣然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開始捫心自問。

  沒有答案。

  夜，已經深了，一股冰冷的感覺席卷了她的身體，她又回到了那個對於她而言，猶如噩夢和地獄一般的世界裏。

  那裏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的光明，似乎，整個世界之剩下她一個人一般，迷茫、害怕、恐懼、孤獨......所有的負麵情緒，一刹那都席卷了她的身體，壓抑的她都無法呼吸了。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的臉頰上滾落，呼吸變得急促，原本因為洗澡而紅潤的臉頰，在這一刻蒼白一片，高高聳起的胸脯劇烈的起伏著，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讓人眼花繚亂的弧度。

  “要死了嗎？”

  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夠想到的事情，如果真的可以死去，她反而覺得解脫了，覺得輕鬆下來，隻是，想到那個男人，她又有有些不甘心，覺得有些遺憾，但是，也僅此而已。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了，相同的情況，在她十歲之後，就一直不斷的經曆著，直到來到S市，遇到他，類似的情況才慢慢減少，她原本以為一切都好起來了，可是，現實告訴她，這就是宿命的安排，她終究是逃不掉的。

  是的，她逃不掉，也無路可逃。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嫣然猛地睜開眼睛。

  那一刻的她，是多麽的無助，多麽的脆弱，多麽的可憐，就像是一個溺水的孩子一般。

  下一秒，這些脆弱的東西慢慢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絕，一往無前的決絕，她下定了決心，想好該怎麽做了。

  坐直身體，站起身來，走到書架當中，找到一本書，放開書頁，翻到某一頁，從裏麵拿出一張電話卡，回到書桌後重新坐下，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手機，把電話卡插入手機，開機，找到一個至今都沒有撥打過的號碼，摁下了撥號鍵。

  “嘟嘟嘟......”

  電話聲響起。

  在電話接通之前，寧嫣然又深深地看了書桌上那個男人的臉一眼，她笑了，看著他那微微翹起的嘴角，似乎是在鼓勵著她一般，她徹底的下定了決心。

  ————

  還是那個房子，陽台上，放置著一張躺椅，一個老人躺在椅子上。

  太陽落山，白天蔚藍無比的大海，此時一片漆黑，就像是一個超大的怪獸一般，吞噬著任何靠近它的東西，白天還十分悅耳的海浪，此時聽起來，就像是這隻怪獸的嘶吼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皎潔的餘光，給這裏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外衣，月光照耀在陽台上，卻無法照到老人的身上，老人似乎可以吞噬周圍的一切光明一般，他就像是黑暗的君主一樣。

  “咳咳咳......”

  周圍很安靜，也很祥和，突如其來的咳嗽聲，破壞了這份安靜祥和。

  聲音是從老人的嘴裏發出的，聽聲音，老人的情況似乎不妙，比之前更加的糟糕了。

  “咳咳咳......”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之後，現場再次安靜下來，除了老人那略微急促的呼吸聲，一切都仿佛沒有發生過一般。

  老人那蒼白的臉色，因為咳嗽而變得潮紅起來，他睜開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遠處的大海，喃喃自語起來。

  “沒時間了，孩子，你可要加油啊，不知道你是否察覺到了我的良苦用心啊......”

  “希望你還沒有察覺，這樣，我的計劃就可以持續推進了，希望，到時候，我還能看到你，不過，就算你察覺了也沒關係，既然你已經邁出了第一步，那麽，你就不可能回頭了，也沒有機會回頭了，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啊，咳咳咳......”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劇烈的咳嗽聲徹底的埋沒了老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