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雨，天黑的比平時要早。

  許琅坐在辦公室內，看著窗外已經漸漸暗淡下來的夜幕，感覺腦子很亂。

  雨，一直在下，淋淋漓漓，滴滴答答，雨點從萬米高空墜落而下，輕輕地拍打在窗戶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水漬，一滴兩滴，最後匯集成一片，形成一條小小的水流，順著光潔的玻璃緩緩落下，最後，匯入到更大的水流當中，被衝進了下水道。

  有人說，下水道是一座城市最肮髒，最汙穢不堪，也是最能藏汙納垢的地方，可是，許琅卻覺得，相對於下水道，人才是最能藏汙納垢的，因為，沒有人知道，一個人為了某種欲望，可以多麽的沒有底線，沒有人性。

  在陳秋敏屍體被發現了的時候，許琅他們都覺得，陳秋敏的死亡方式太過於殘忍和血腥了，覺得孫文耀就是個瘋子，就是個變態，可是，在了解到陳秋敏背後的秘密之後，許琅突然覺得，和孫文耀做的事情比起來，陳家河村背後的罪惡，才是最讓人無法原諒，也無法饒恕的。

  當然，許琅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很不合適，也很危險，可是，跟陳家河村背後的罪惡比起來，孫文耀做的事情，真的不算什麽。

  艾建波曾經說過，孫文耀之所以會殺害陳秋敏，應該是想讓許琅他們去調查陳家河村背後的秘密，現在，許琅他們已經在調查了，而且，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可是，許琅卻想不通，孫文耀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難道是為了正義？

  當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的時候，許琅自己都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笑了。

  孫文耀是罪犯，是個叛徒，他直接或者間接的害死了很多人，也培養了很多罪犯，比如張旻浩，比如李昭菁，比如卜子墨，這些人雖然最後都落網或者死亡了，可是，他們對S市這座城市，帶來了多麽大的威脅和傷害，正義，許琅覺得這個詞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唯獨不可能出現在孫文耀的身上。

  那麽，孫文耀的目的又是什麽呢？難道，他是衝著自己來的？可是，自己的身上到底有什麽東西，值得孫文耀這麽做？

  一直一來，許琅心中就有一個很大的疑惑，那就是，為什麽‘常師爺’這個組織的人，總是刻意的針對自己，他們似乎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某樣東西，然而，許琅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值得他們這麽做的。

  許琅曾經調查過父親、母親、姐姐甚至是爺爺的相關資料，他都沒有從他們留下的遺物當中找到什麽很貴重的東西，可是，‘常師爺’這個組織的人，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無論許琅走到哪裏，都會碰到他們，更讓許琅感到疑惑的是，似乎，除了‘常師爺’的人在密切的關注著自己，還有警方高層的人也在關注著自己，而這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許琅一樣也無從得知，許琅很迷惑，他很想找人問問清楚，然而，該找誰問呢？‘常師爺’的人，還是組織上的領導呢？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太可能，而這也是許琅這次回來的最主要的目的。

  從父親，到姐姐，還有哥哥，他們似乎都牽扯到了這件事情當中了，而他們也都一一的死去了，如果許琅是一個人，他肯定無所謂，大不了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是，許琅不是一個人，他還有一個女兒小月月，他不希望‘常師爺’的人盯上小月月，他想自己在小月月長大之前，把這一切都結束掉。

  隻是，許琅不知道的是，他的這個擔憂已經成為了現實，小月月也一步步的走上了許琅的老路，隻是，許琅和小月月兩個人都未曾發現而已。

  ————

  天終於徹底的黑了下來，然而，外麵的雨卻一直沒有停歇的意思。

  許琅疲憊的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想著目前的這些案子的事情。

  已經是晚飯時間了，許琅肚子已經咕咕的叫了起來，然而，他卻沒有吃飯的欲望，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和案件有關的事情，而且，接連的審訊工作，許琅真的很疲憊。

  “哢嚓。”

  辦公室的門開了，許琅聽到了，卻沒有睜開眼睛，他以為是丁昊穹或者CSY的其他人。

  有人朝著許琅走來，腳步很輕，隨著她的靠近，一股淡淡的香味飄向許琅的鼻腔。

  聞到熟悉的氣味，許琅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是葉度。

  葉度手裏拎著一個保溫桶，還有一個小包，她把包包放在辦公桌的旁邊，把保溫桶放在許琅麵前，看到許琅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葉度伸出手理了理鬢角的青絲，嘴角含笑，恬靜的看著許琅，猶如多年前一樣，她看著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就足夠了。

  “你怎麽來了？”許琅從椅子上坐直身體，看著葉度疑惑的問道。

  “你好幾天沒回家了，小月月看不到你人，很擔心你，我打電話問過你們這裏的人，得知你受傷了，所以，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菜，還給你帶來了換洗的衣服。”葉度語氣不急不緩的說道。

  她的聲音很好聽，語氣也很柔和，說出的話語是那麽的自然，這本來是妻子對丈夫做的事情，葉度不是許琅的妻子，甚至都不是女朋友，她做起來卻顯得那麽的自然而然，讓人無法拒絕，甚至，許琅在看到保溫桶和地上的包包的時候，不但沒有感到奇怪，反而由衷的感到很溫馨，這種被人照顧的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葉度說完話，就拎著保溫桶來到了茶幾旁，掀開蓋子，把裏麵的菜一一拿出來，兩個小菜，一葷一素，最下麵是雞湯，一股飯菜的香味瞬間就彌漫在辦公室內。

  許琅沒有再坐在椅子上，也跟著走了過來，看著桌子上的飯菜，他抬起頭，看著葉度問道：“怎麽做了這麽多？”

  “聽說你受傷了，就專門做了這些。”

  許琅聽完，笑著點點頭，就伸出手想要去拿筷子，卻被葉度拍了一巴掌。

  許琅被拍的一頭霧水，抬起頭，疑惑不解的看著葉度，問道：“不是給我吃的嗎？”

  葉度看著許琅那略顯孩子氣的樣子，有些無奈的說道：“洗手，洗完手才能吃飯，這種事小孩子都知道，你怎麽不知道了？”

  “哎呀，不幹不淨，吃了沒病，洗什麽手啊。”

  許琅翻了個白眼，一邊說著一邊又要去拿筷子，卻又被葉度輕輕地拍了一巴掌，要求許琅去洗手。

  兩個人爭執了一番，最後，還是許琅敗下陣來，他隻好乖乖的站起身來，不情不願的去了洗手間洗手。

  看著許琅那一副猶如小孩子沒有搶到糖吃的委屈表情，葉度感覺很好笑，同時，也覺得很溫馨，她知道，這個少年白頭的男人，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麽，從許琅進入警校開始，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麽幼稚過。

  許琅進入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自來水瞬間就流淌出來，許琅一邊洗手，一邊看著鏡子當中的自己，此時，他的臉上不但沒有笑意，反而表情凝重，對於葉度的到來，似乎給本來就壓力很大的他，帶來了更大的壓力，而這種壓力的來源就是外麵那個坐著，看起來猶如鄰家女孩的葉度。

  洗完手，從衛生間出來之後，許琅就來到沙發邊，拿起筷子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看著許琅吃的津津有味，葉度一雙好看的大眼睛，頓時眯成了月牙，十分的動人。

  “小月月最近怎麽樣了？”許琅一邊吃飯一邊問道。

  “挺好的，她很懂事，每天除了學習，就是看書，都不怎麽出去玩。”葉度看著許琅笑吟吟的說道。

  “懂事？你是沒有看到她那小霸王的樣子，如果你看到了，就不會說她懂事了。”

  許琅翻了個白眼說道，隻是，嘴上這麽說，眼中卻全是笑意，也許，每一個父母，在聽到別人誇讚自己孩子的時候，都會像許琅這樣吧。

  “小月月真的很懂事，而且還很聰明，像個小大人一樣，有這樣的女兒，你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喲。”葉度笑著說道。

  許琅笑著點點頭。

  葉度做的菜確實很好吃，雖然食材很簡單，但是手藝不錯，本來沒有什麽食欲的許琅，一個人把葉度帶來的飯菜全都一掃而空了，這讓葉度十分的開心。

  許琅也會做飯，尤其是在有了小月月之後，隻是，許琅做的飯菜沒有葉度和寧嫣然那麽好罷了，在從竹溪縣回到S市之後，小月月去了寧嫣然家回來之後，總是嫌棄許琅做的飯菜不好吃，這讓許琅也十分的無奈，而現在，葉度出現了，小月月估計會更加嫌棄自己了，想到這，許琅不由得苦笑起來。

  吃完飯，許琅把筷子放下，打了個飽嗝，整個人感覺渾身舒坦，慵懶的靠在沙發上。

  這時，葉度突然伸出一隻手，手裏拿著一張紙巾，動作溫柔的給許琅擦拭嘴角，這讓許琅很不習慣，他連忙伸出手，握住了葉度的手，說道：“我自己來就好了。”

  “哢嚓。”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了，羅佳妍和陳靈萱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正好看到這一幕。

  “琅哥，那個，不好意思，我來的不是時候。”

  羅佳妍雖然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像個小蘿莉，其實，她已經是大人了，沒有什麽不懂的，看到這一幕，頓時就想到了什麽，連忙道歉，然後，就要準備離開。

  許琅先是一愣，隨口問道：“怎麽了？有事兒？”

  “有一點兒小事兒，不過，沒什麽了，我自己處理就好。”羅佳妍連忙說道。

  羅佳妍一邊說這話，一邊看向坐在許琅身旁的葉度，她在偷偷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女人，而陳靈萱也是一樣，好奇的看著葉度，尤其是許琅和葉度緊握著的手，那種曖昧的姿勢。

  許琅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他連忙鬆開葉度的手，說道：“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

  “琅哥，你不用解釋，我懂得，放心，我會保密的。”羅佳妍看著有些局促不安的許琅，連忙說道。

  “事情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許琅再次解釋道，隻是當他看向羅佳妍和陳靈萱的時候，發現她們的眼神很奇怪，一副我懂得的表情，這讓許琅放棄了解釋的打算。

  而葉度，也有些臉紅，不過，她到沒有害羞，隻是默默的收拾著桌子上的殘局。

  收拾好之後，她就站起身，對許琅說道：“我先走了，小月月就住在我那，你什麽時候忙完了，什麽時候在接她回去。”

  “好的，麻煩你了。”許琅說道。

  葉度搖搖頭，然後就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轉過頭，對許琅叮囑道：“換洗的衣服我帶了三套，記得忙完了，把衣服換一下，身上都餿了。”

  “知道了。”許琅下意識的說道。

  葉度不在說話，轉身離開了，在經過羅佳妍和陳靈萱的時候，禮貌性的朝她們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

  在葉度走後，羅佳妍就跑到許琅麵前，盯著許琅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把許琅大量一番，甚至，還湊近許琅在許琅身上聞了聞，隨即，就皺了皺眉頭，說道：“嗯，確實餿了。”

  “有嗎？”

  許琅自己也聞了聞，確實有一股味道，這讓許琅有些尷尬，不過，做警察的好幾天不換衣服也很正常，許琅早就習慣了。

  “琅哥，她是誰啊？嫂子嗎？”羅佳妍好奇的問道。

  許琅搖搖頭，看了一眼葉度離開的方向，說道：“不是，一個朋友，好朋友。”

  “我看是女朋友吧。”羅佳妍打趣道。

  許琅本來想要解釋一下，但是，想了想，還是不解釋好了，越描越黑這個道理許琅還是懂的，於是，他就轉移話題問道：“怎麽了？找我什麽事兒？”

  聽到許琅說起正事，羅佳妍就暫時收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的筆錄已經做完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筆錄做完了，就可以走了啊。”許琅想也沒想的說道。

  羅佳妍先是看了一眼許琅，又轉過頭看向坐在他們對麵的陳靈萱，小聲的說道：“她是第一次來S市，人生地不熟的，又沒有認識的人，你讓她走，她能去哪？”

  聽到羅佳妍這麽說，許琅這才想起這件事來。

  從陳家河村回來之後，許琅就和丁昊穹馬不停蹄的忙碌著，早就把陳靈萱給忘記了，現在，看到她的時候，許琅這才想起這件事來。

  確實，陳靈萱是第一次來S市，在這裏，原本是有她的老鄉的，可是，她的這些老鄉都被許琅他們給抓捕起來，而陳家河村，她肯定是回不去了，就算她想回去，也沒辦法回去了，陳家河村現在變成了一片廢墟，回去了也無處安身。

  如果把陳靈萱一個人丟在外麵，許琅不放心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許琅之所以能夠成功的從陳家河村脫險，隻要都靠著陳靈萱的幫助，如果沒有他，許琅現在會怎麽樣，還真的很難說，於情於理許琅都應該幫助她，可是，許琅是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身男人，他肯定不可能讓陳靈萱去自己家裏住，至於讓她去葉度家，許琅根本想都沒想過。

  至於寧嫣然那裏，先不說寧嫣然現在還在陳家河村那邊忙碌著， 單單隻是許琅和陳靈萱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雖然兩個人確實沒有發生什麽，但是，許琅還是不想更多的人知道。

  一時之間，許琅也有些頭大起來。

  最後，許琅看向羅佳妍，說道：“要不，暫時讓她住在你那？”

  “住我那？”

  羅佳妍張大了嘴巴，驚訝的看著許琅。

  “怎麽？不行嗎？反正你們宿舍隻有你和樊陽兩個人，讓她住在你們那，你們也多個伴不好嗎？”許琅說道。

  聽到許琅這麽說，羅佳妍看了看沉默不語的陳靈萱，轉過頭，看著許琅，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不太方便。”

  “不方便？有什麽不方便的，你們都是女人啊。”許琅不解的說道。

  羅佳妍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可能是顧忌到陳靈萱就在旁邊，她不好直說，就說道：“總之，就是不方便。”

  “許警官，要不，你給我點錢，我出去租個房子，等我找到工作了，賺了錢再還給你。”一直沒說話的陳靈萱終於開口了。

  然而，陳靈萱的這個提議，許琅直接搖頭拒絕了，先不說讓陳靈萱這個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未成年女孩一個人在外麵獨居，單單是羅佳妍剛才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許琅就感覺這裏麵肯定有問題，於是，許琅想了想，對羅佳妍說道：“你在CSY附近找家賓館，給她開個房間，費用由我出。”

  “好。”

  “麻煩你了許警官。”陳靈萱說道。

  許琅搖搖頭，看著羅佳妍，示意她們可以出去了。

  羅佳妍也沒有拖泥帶水，帶著陳靈萱離開了，隻是，在臨走時放下了一份文件，許琅在她們走後，拿起那份文件看了起來，隻看了幾頁，許琅就緊蹙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