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作者:望三山      更新:2020-07-06 18:16      字數:3094
  說完這句話,裴雲舒便攥緊了手。

  胸口先前空出來的那一塊兒,現在又覺得不一樣了。

  隻是他還未得到塔內的動靜,塔卻忽而不見了。

  裴雲舒緩緩轉身,師祖就站在門處,一身白衣,正表情淡漠地看著他。

  “師祖,”他道,“那塔是什麽。”

  師祖垂下眼,躲開裴雲舒的視線,聲音冷漠,“你不應當在此處。”

  裴雲舒一心隻想知道那塔跑去了哪裏,他朝著師祖走近,可他走近一步,無忘尊者就退後一步。

  兩人從房內退到外側,這處就是峰頂,雲霧縹緲,再往外,就是陡峭懸崖。

  無忘尊者就這樣一直退著,退到了院中,再退到了萬丈懸崖邊。

  裴雲舒終於停下了腳步,他探究的目光放在師祖的身上,聲音仿若被風一吹就散,“師祖,你莫不是在怕我?”

  師祖表情波瀾不驚,語氣冷如冰渣,“滿口胡言。”

  “那師祖為何不看我?”裴雲舒道。

  無忘尊者眼中閃過掙紮,他終是抬起眼,去看向裴雲舒。

  屋外的陽光正好,照在裴雲舒的身上,更是將他的發絲染上金光,眉清目朗,唇紅齒白,那雙清亮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注視在無忘尊者的身上。

  識海內一片劇烈的疼痛開始翻滾,分神期的修為反而成了折磨。

  師祖痛苦地閉上眼,嘴中不斷念著清心咒。

  無情大道,若是碰了情,便是無底深淵。

  裴雲舒於他同毒一般,碰了便萬劫不複,道心俱毀,隻看上一眼,便萬蟻噬心。

  不能碰,不能沾。

  可是,哪裏能忍得住。

  第35章

  師祖就站在崖邊, 他閉著眼睛, 好似寧願跌下懸崖, 也不願看裴雲舒一眼似的。

  他真是麵若桃花, 但卻如青燈古佛般的冷漠,天上之人, 對著裴雲舒露出這幅表情,嘴中還念著清心咒,裴雲舒反覺得格外荒誕。

  裴雲舒的目光從師祖身上移到他身後的懸崖處。

  萬丈懸崖,對修士來說也沒什麽, 更何況是分神期的師祖。

  “師祖, ”他垂下眸,眼捷在下眼瞼上遮下一片陰影, “弟子想知道那塔是什麽。”

  無忘尊者還在念著清心咒。

  他的聲音如冰, 表情如雪, 好像連裴雲舒的聲音,都被清心咒給隔絕在了外側。

  裴雲舒終究還是走了。

  待他走了之後,無忘尊者才敢睜開眼,他看著剛剛裴雲舒所站的位置, 看了這一眼後,便不敢去看第二眼。

  *

  裴雲舒禦劍去了藏書閣。

  單水宗的藏書閣書籍眾多,各種心法道法也多, 越是高樓, 書籍就越是珍惜, 也越是難進, 但裴雲舒這次去的是雜書處,這處就簡單多了。

  他一本本的在雜書中找著法寶詳解,翻遍了不知道有多少本書,直至太陽落山,他才在書中找到了那黑金兩色塔的詳解。

  原來是一座鎮妖塔。

  裴雲舒的手指滑過這三個字,定定看著,隻覺得眼睛發澀,好似書看多了般的澀。

  身側有同門走過,裴雲舒合上書,帶著這本書出了藏書閣。外麵已是雲霞漫天,他愣愣看了半晌,直到被一旁長老喚醒,才回過神,往三天峰處飛去。

  可真是奇怪。

  裴雲舒將手放在丹田處。

  那塔與他是何關係?為何他的本命劍如此著急,又為何那瑩白內丹也如此迫不及待?

  雖不知那瑩白內丹從何而來,但視察一番後百利而無一弊。也是,若是有惡意,早就將他的金丹毀了,又怎麽還會給他療傷。

  許許多多,不論是事是物,記憶中如同斷了線的鏈子,總是這缺一塊,那又少了一塊。

  二師兄那日要來給他把脈,生病?他怎麽不記得自己生過病。

  他慢慢想著,一路飛至三天峰,回到房中就點了燈,繼續看著那本書。

  可翻來覆去,書中隻寫了這塔是鎮妖塔,怎麽用、怎麽解,卻是一個字未提。

  裴雲舒合上了書,他走出房中,去看遙不可見的山頂。

  他想要再見一見那塔。

  該怎麽做,才能再見到那塔。

  *

  次日一早,裴雲舒便迎著寒露站在了師祖門前。

  他發絲上皆是露珠,長睫上也沾濕了水露,天邊從黑夜重新變亮,房中卻不見有人走出來。

  裴雲舒靜靜等著,但直到日已中天,房中也不見有人走出。

  他上前,輕聲喚道:“師祖。”

  房中無人回應,裴雲舒推開門,房中已無一人,那張桌上,也無那座鎮妖塔。

  *

  連接著三日,裴雲舒都沒有在山頂見到師祖。

  若是師祖不想見他,布下結界便可,裴雲舒一個小小金丹,還能硬是來闖他結界不可?

  可分明沒有一個結界,無忘尊者卻好似沒在三天峰一般,他的那處連小童也沒有,裴雲舒從黑夜等到下一個黑夜,也未曾見到他。

  等再一次空手而歸時,裴雲舒在下山路上抓了一條五彩斑斕的蛇。

  那蛇長得實在花哨,短短不過一桌的長度,被關在水球中,同裴雲舒一同回了住處。

  等在院中落座之後,裴雲舒便盯著這花蛇,目中神色難分,他飲了一杯又一杯的涼茶,才將小童喚出,“你可知道這蛇有沒有毒?”

  小童細細看了這蛇一遍,“師兄,這蛇有毒的。”

  裴雲舒道:“何毒?”

  小童羞於開口,半晌後才磕磕巴巴道:“情毒。”

  裴雲舒沉默了一會,便讓小童走了。

  他的目光放在這花蛇身上,直到天邊暗了下來,他才閉了閉眼,走進水球,抖著手將指尖插入了水球中。

  花蛇迫不及待地一口撲來,疼痛便從指尖曼延到了心口。

  裴雲舒睫毛顫了一顫,臉上的神色卻越發冷了。

  *

  無忘尊者打坐結束,他睜開眼,看著空無一物的室內,出了片刻神後,便想閉上眼繼續打坐。

  可總是無法靜心,終究,他長歎一聲,揮出一麵水鏡,想要看看裴雲舒是否還等在他的門外。

  他分明知道看了水鏡動搖的還是自己的道心,卻是忍不住。夜中冷氣如此之重,更何論三天峰頂上,裴雲舒如此倔強,若是出了些什麽事,他也不好……不好和淩清交代。

  可水鏡一出,無忘尊者就是呼吸一滯。

  裴雲舒臥躺在床上,床上的輕紗晃蕩,被子被抓起層層皺褶。

  他麵色緋紅,眼角含著水光,黑發披散了滿床,被褥潔白,卻沒有他眼角紅意來得豔麗。他蹭著床鋪,表情痛苦,忽而睜開了眼,眼中滿是難耐靡麗的光。

  會來嗎?

  裴雲舒閉上了眼,表情越發痛苦,他緊緊咬著唇,唇瓣充血,忍住想要出口的悶哼。

  鼻息越來越重,皮膚越來越燙,而神智,卻是越來越清醒。

  終於一聲巨響,門被人狠狠推開,有人抱起了裴雲舒,帶著他往外飛去。

  凜冽的寒風吹去皮膚上的燙意,叢中樹木給無忘尊者讓著路,裴雲舒盡力睜開眼,就見到無忘尊者冷如冰霜的臉。

  但是抱著他的手,分明已經發抖到無法忽視的地步。

  裴雲舒閉上了眼。

  寒潭就在眼前,在月光下泛起波光粼粼,無忘尊者看見水光之後,劇烈顫動的心總算得以鬆了一口氣,他毫不停歇,抱著裴雲舒就落入了水中。

  入了水後,他就將裴雲舒推得遠遠的,給他施了一個法術,確保他不沉入水中,便幾乎急切地念起了清心咒。

  寒潭極冷,水中還結著冰,冰水包圍軀體,可無忘尊者越是念著清心咒,越是猶如被火上炙烤一般,識海一片翻滾,剛剛抱住裴雲舒的手,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的燙意。

  越是不想去想,便越是忘不了。

  他袖中的手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嘴中念的清心咒快得幾乎要念不清楚。

  痛如刮骨,有如刀割。

  一顆顆清心丹服進口中,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冷靜,就被裴雲舒的一聲悶哼徹底打碎。

  裴雲舒的黑發隨著潭水蕩漾,他臉上的水流從額頭滑落到下巴,再一滴滴落入水潭之中。

  唇瓣出了血,血染紅了唇瓣。

  眼中含著的水光比波光還要刺眼,衣衫淩亂,脖頸修長。

  無忘尊者手心已經掐出了血。

  “師祖,”可裴雲舒不放過他,他表情痛苦,唇中卻喊著無忘尊者,“我好難受。”

  輕的像風一樣的話,卻如山崩地裂一般的重。

  無忘尊者腦中一片空白,他朝著裴雲舒遊去,指尖顫著握住了裴雲舒的手腕。

  水聲淅瀝,每一聲響都藏著旖旎和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