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828
  容非單憑這一點,已知悉燕鳴遠所知內情,比他想象的,多很多。

  秦茉對這少年招認了?招認了哪些?

  三更半夜,兩個大男人,在一封閉房中,互相猜忌,互相試探了一宿。

  最讓容非震驚的是,青脊所得消息,似乎出了點偏差,竟認定“風影手”是那畫圖督建長寧鎮的容姓男子,也就是容非的父親。原因是,父親曾與青脊的一名指揮使來往密切。

  而那名指揮使,姓龍。

  容非前後一對照,大致了解來龍去脈。

  父親擅丹青,常年為一名姓龍的青脊“黃”字銅牌指揮使提供嫌犯肖像,因遊走各地,行蹤不定,被誤以為其得力助手“風影手”。

  而秦茉父親,表麵是小鎮酒坊東家,為人和善,博恩廣施,看似與青脊毫無關聯,實際上才是真正的“風影手”。

  所以……與秦茉定親的龍公子,是那位指揮使的兒子?

  容非醋意洶湧,鑿穿齦血——憑什麽!秦茉父親因對方為指揮使,就隨隨便便定了親?過後甚至甘願讓女兒為此耗費大好時光?

  而燕鳴遠由容非的反應中斷定,曾於孩童時代改名換姓的賀家家主便是那容姓男子之子。

  鑒於他比青脊得悉更多,知曉外界所尋之物在秦家,因而勸容非和秦茉盡早避禍。

  ——燕少俠,以你的身份,以及你與杜指揮使的關係,為何要幹涉這些?

  燕鳴遠的回答是,大丈夫行於世,從於心,他暫時不具備像他父親南燕那的能力,尚未能擔當起家國興亡的重責,但他會其盡所能行仗義之舉,包括幫助他所信賴的朋友。

  天快亮時,燕鳴遠透露,青脊所尋之物,是一裝有機密的暗匣,他沒敢告訴秦茉,是怕她為翻出此物而大動幹戈,反倒惹來青脊懷疑。

  他還說,十日後,他母親過生辰。由於父母四處遊玩去了饒州府,離此地不遠不近,作為孝順徒孫的杜棲遲,必定會想辦法離開幾日,趕去賀壽。

  他建議容非,私下找尋是否有類似密匣,若找得到,交給他處理。

  容非全然不理解燕鳴遠此舉動機何在。

  幫助朋友,卻與青脊作對,不就等於對抗皇帝的聖意嗎?

  燕鳴遠必定另有打算。

  次日,燕鳴遠來去匆匆,外加院裏的其他租客出了遠門,西苑隻剩容非和兩名護衛。

  容非百無聊賴,命東楊外出探察秦家主院的動向,自己則向南柳討教防身秘術。他所有的衣袍皆為廣袖闊袍,為了行動更方便,幹脆脫了外衫,赤膊上陣。

  當東楊折返而回,匯報了秦茉的行蹤,並說秦姑娘似要來西苑,容非當即吩咐二人回避。

  他等了一陣,心血來潮,想躲起來,觀察秦茉的反應,因此才有從花架後竄出攔截的一幕。

  此際月白風清,燈火柔柔,容非手上銼磨動作不停,細細回想秦茉進院時左顧右盼、尋他不著的失落,並反複回味他偷襲的那一吻,唇角不由自主勾成了月牙兒。

  他心心念念的可人兒,心心念念的隻有他。

  再多風雨,再多阻礙,又有何可怕?

  讓她那沒了影的未婚夫見鬼去吧!

  容非於起伏思潮中,無意識將木球磨出一小尖尖,擺弄了半天,瞧不出自己到底折騰了什麽。

  回望南柳閑坐在角落,一臉深沉,手指輕輕捋著貓耳朵,容非靈機一動,轉而拿起刻刀,一點點摳出的弧度,有如他唇畔的淡笑。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兩位小仙女的讚助:檸檬君扔了1個地雷;左兒扔了1個地雷。麽麽噠!╮ ( ̄ 3 ̄) ╭

  第六十章

  夜色濃重, 秦家主院人聲漸歇,樓前廊下的燈籠,光影幢幢, 於涼風中微微顫抖。

  月色隨夜風透入, 如流水般皎潔了秦茉的素淨麵容。

  她靜坐窗前, 眉眼沉靜, 纖纖玉手盤玩木球兔,嘴邊揉合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蜜笑。

  房間的另一端, 翎兒與慕兒兩個妙齡丫鬟分工合作,將秦茉的秋裳、鞋襪等重新整理完畢後,候立一側,互使眼色。

  倘若平日,素來愛獨處的秦茉早讓她們退下, 今兒怔怔出神,教二人百思不解。

  “翎兒, ”秦茉倏然開口,“我嗓子幹澀,你去小廚房煮一碗荸薺梨湯。”

  往常這事,多由長居主院的慕兒完成, 此刻秦茉如此安排, 必定另有深意。

  翎兒恭敬應聲,碎步下樓。

  “這幾日,東苑那邊情況如何?是否有短缺未補?”

  自青脊進駐,若無別的事, 慕兒半數時間留守東苑。聽得秦茉如此詢問, 慕兒答道:“姑娘,東西都齊全, 貴客白日忙碌,夜間也時常外出,一切如舊。”

  “可曾有異常?”

  “若說與平日不同的……大概是,杜指揮使洗淨了幾件絲綢裙裳,掛在閣樓上晾著。”

  秦茉淡笑:“我隨口一問,如各位指揮使有什麽需要,盡全力滿足便是。”

  “是,”慕兒躊躇片刻,又道,“姑娘,您讓慕兒送畫到西苑……因雜事瑣碎,忘了向您回報。”

  秦茉隻是不願帶上兩個卷軸去赴孟四小姐之約,當場折返回書齋又太麻煩,才有命她送畫之舉,本無深意,聽她提起,問:“西苑又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容公子既茫然,又、又有一點生氣。”慕兒不安之情湧現於眉梢。

  秦茉自遊玩歸來,已掩人耳目,撫平容非情緒,聞言,莞爾道:“容公子性情是有些古怪。”

  慕兒卻耿耿於懷,“容公子似乎討厭慕兒,好像……每次見到他,他都……板著臉。”

  秦茉記起容非手臂受傷後,她曾讓慕兒去伺候,被他即刻攆回;她讓慕兒送蓮蓬給燕鳴遠,恰恰容非也在,大抵是吃醋,沒給慕兒好臉色;今日容非應是知曉她隨孟涵鈺外出,卻莫名收到兩卷畫,茫然與生氣,在所難免。

  慕兒每回皆承受了容非無意間宣泄的醋意,因而對“容公子”心生畏懼?

  秦茉淺笑安撫:“與你無關,不必放心上。你若怕他,往後我讓其他人去西苑走動便是。”

  “不是的……”慕兒鬆了鬆氣,目光柔軟了幾分,“慕兒絕非推搪姑娘安排的差事,隻怕不慎得罪容公子。”

  秦茉有意無意瞥向她娟秀的臉蛋,不知是燭火暖光的緣故,還是多心,總覺她的兩頰彌散出薄薄粉霞。

  秦茉心頭漫過一絲異樣感,這丫頭……對容非有想法?

  她一貫體恤下人,不由得對慕兒的微妙態度上了心。

  主仆二人靜默相對,秦茉念及一事。

  她順手將賀祁所贈塞給了翎兒,為免厚此薄彼,理當賞慕兒點東西,遂打開抽屜,拿了一支甘瓜花鼠銀簪,交到慕兒手中。

  慕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賞賜驚到了,細看金銀線繞城的瓜花精致,周圍點綴瓜葉,肥碩鼠兒可愛,她愛不釋手,悄聲問:“姑娘這是……?”

  “近來兩頭跑,辛苦你了,”秦茉溫和一笑,“時辰不早,你且下去歇息。”

  慕兒歡天喜地,行禮謝過,掩門而去。

  約莫過了兩盞茶時分,翎兒用漆紅托盤捧了一碗梨湯上樓。

  秦茉見青花瓷碗熱氣騰騰,示意先擱一旁,“午後賞你的,為何不戴上?”

  翎兒從懷中拿出掐絲琺琅彩小盒,滿臉惴惴之色,“太貴重了!姑娘,我不能收。”

  “噢?”秦茉接過,開啟蓋盒,隻見內裏放了對金累絲鑲珠寶蝶趕菊耳環,鑲有紅藍寶石,確非尋常之物。

  “此為賀少東家所贈,若被他知曉,鐵定要生氣。”

  秦茉心生忿然,唇邊挑起一抹冷笑:“他既說沒別的意思,我用來打賞貼身丫鬟又如何了?你留著,適當場合該戴便戴上,無需多心。”

  “是,”翎兒又道,“梨湯加了點冰糖,您趁熱喝。”

  “好。”秦茉舀了半勺,輕吹兩下,慢悠悠咽下,入口清甜,潛藏於心底的煩憂似衝淡了些。

  …………

  秦茉推測,素以官服或男裝示人的杜棲遲,忽然翻出女子衣裙,必定另有動作。

  果不其然,杜指揮使以緊急事務為由,帶了兩名女下屬同去。

  鎮上清查的要務,統統交到她的副手兼師兄顧起手裏。

  顧起此人看上去青年才俊,但秦茉接觸過一兩回,深覺他武藝頗高,對杜棲遲唯命是從,並無多大主見。

  杜棲遲暫離長寧鎮的消息迅速傳開,鎮上的各商家均暗舒一口氣。

  他們提心吊膽了半個月,眼看鄰裏被搜查,或被帶走問話,回來時無傷痕,卻精神萎靡數日,無人得知他們到底遭受了何種虐待。

  秦茉愈發為難,她本不願讓旁人替秦家受過,但又不得不自私地捂住小尾巴。

  送酒工前往紅湖鎮送跑了一趟,

  第一回 送去三十壇,回來後稟報說,客人住在一湖畔的大宅院,內裏沒什麽下人,隻讓他們把酒放入後院閑置的倉庫中。

  酒坊管事委婉地問及對方的用意,那客人隨口說用於收藏,讓秦家人庫存充足、人手方便時送貨上門即可,拖上個一年半載也無妨。

  秦茉聽罷,震悚不已。

  有這樣大方豪爽的客人?對方的理由雖牽強,卻不含惡意,且出手闊綽,交付的一大筆現銀,足可讓秦家酒坊填補之前的虧缺。

  若不是打壓她的賀家人所為,會是誰?

  秦茉將認識的、對她展露善意、有財力物力或人脈的友人逐個揣測了一遍。

  賀祁和孟涵鈺二人算是她近來交往的貴人,可他們毫不知情,明顯與此事無關;像是宋安寅那樣的同行,不可能具備此能力;而有頭有臉的燕鳴遠,性子爽直,不會這般迂回曲折來幫助她。

  秦茉沒忘記燕鳴遠所說——別看容非老穿那幾件袍子,還一副窮酸樣兒,實則出身、家境相當不錯,還有四名護衛輪流守著……

  難不成,容非委托所識的達官貴人,以此方式資助她?

  懷藏諸多疑問,秦茉心不在焉,對著酒坊中的木榨床悵然出神。

  師傅正將酒醪裝入絹袋,上槽裝箱,準備放上加壓板榨壓,對她怔立在旁大為訝異。

  待六尺槽床壓出黏稠如羊脂的酒,滴酒有聲,濃香四溢。

  秦茉染指數滴,輕撚感受新酒的濃稠程度,正欲嚐味,卻聽身後一清朗的嗓音笑道:“‘曉壓糟床漸有聲,旋如荒澗野泉清’,應如是。”

  她的心倏然漏了一跳,轉身見容非青袍雅潔,信步穿過一整片陶缸,姿態閑雅,人如玉樹,霎時滿室生輝。

  “容公子屈尊到我這小小酒坊,不知所為何事?”秦茉臉上掛著淺淡笑意,語氣禮貌中含混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