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作者:
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521
然則,時至今日,容非依舊是個謎。
如他當真欠債累累,她能否幫得上忙?他是否願意接受女子幫助?
反過來,他欠的是情債,又該如何處理?
反反複複,她與他的距離,時而貼近,時而疏遠,明明確認彼此相互吸引,卻遲遲未能痛下決心。
歸根到底,她的婚約是一大難題,至少在這段時間,仍是一道坎兒;其次,她對他一無所知,尚未有機會詳細了解;再者,她眼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朝不保夕,更該謹慎對待。
思緒飄忽不定,若即若離,秦茉想起容非為杜棲遲畫像一事。心底深處無可抑製的好奇再度翻湧,夾雜難言酸澀。
何等高超技巧,方能讓冰塊人似的杜指揮使道出誇讚之詞?形神兼備?意境深遠?
聽聞他多繪山水與花鳥,沒想到他也畫人物……
秦茉莫名冒出一奇特念頭——即便她不及杜指揮使傾城之色,也算是個美人吧?起碼鎮上人人誇她生得極好……他怎就沒給她畫一幅呢?
正為自己亂七八糟的小想法羞愧,濃雲處乍然一亮,緊接著,小豌豆直撲而來,摟緊秦茉的腿,哇哇大叫。
“轟隆——”小小的雷,自天邊懶懶傳來,無半點震懾感。
秦茉哭笑不得,伸手揉揉他的腦袋:“沒事了,咱們回屋去吧。”
“姐……抱我!”小豌豆抬起驚恐的臉,小手瑟瑟發抖。
秦茉歎息,彎腰將他抱起,隻覺他重了不少。
眼看這孩子一天比一天長大,她笑語安撫,眼角猶有淚意。
小豌豆怕打雷,事出有因。
他母親難產而亡,魏紫嫁入秦家前,小豌豆夜裏由乳娘和嬤嬤輪流照看。某夜,他安睡後,乳娘掩門而出,前去院內解手,一個驚雷嚇得她滑倒在地,傷了腿骨。其後滂沱大雨傾盆而下,呼救聲和小豌豆的哭鬧聲隱沒雨中,過了兩盞茶時分才被發現。
那時,秦茉在郊外的秦園居住,對於當晚的詳情不得而知,隻知自那以後,小豌豆發了一場高燒,險些沒命,病愈後特別怕打雷。外加叔父落水之夜,也有雷聲陣陣,因此每到雷雨天氣,秦家上下分外緊張,總怕又出差錯。
從悲傷往事抽離,秦茉抱緊懷中的小豌豆,回屋喂水定驚。沿途,小豌豆死命往她懷裏鑽,軟糯童音帶著哭腔:“姐……娘呢?”
“娘去忙活了,姐姐陪你,可好?”
小豌豆把臉埋在她的頸脖間,嗚咽道:“那你、你要一直陪我……”
簡單的一句話,觸動秦茉那搖擺不定的心。
她柔聲勸慰,在這一刻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她哪兒也不去。
她才是真正的秦家人,他們血脈相連,他需要她。
秦茉自覺對容非動了心思,為他喜,為他愁,但卻未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再說了,沒有誰規定她必須嫁人。她有才,有貌,追求者眾多,就算不嫁人,誰敢笑話她“嫁不出去”?
那人,不可能一輩子留在水鄉小鎮上陪她。
或許,等他離開,一切歸於平靜,心動又似水無痕。
不,不必等他離開。
……
接連兩日,容非強作鎮靜,終日在西苑作畫,熬到第三天,坐不住了。
堂堂一家主,丟下大堆事不管,領了幾名親隨和護衛,來一小鎮上,日日躲在院內畫小花小草!傳出去未免太丟人。
青脊抵達數天,行跡詭秘,據說曾有人窺見杜棲遲親自帶人去搜一老宅,卻又探聽不出所以然。
燕鳴遠連日無蹤影,估計到了外地。
可秦茉呢?為何秦茉也沒影兒?
容非總擔心燕鳴遠一怒之下拐走秦茉,畢竟江湖人啥事都幹得出來。
而那家夥又是個脾氣古怪的英俊少年郎,誰曉得他腦子裏裝了什麽?
再三打聽,秦姑娘對外宣稱生病,卻又每日定時親臨東苑,監督秦家仆侍,為貴客安排日常所需。
容非聽聞她在家,始覺心安。
可靜下心來細想,不對勁兒。
如果說,秦茉最初的“撩撥”出於無心,容非誤會後自作多情,那麽近期狀況顯然不同。
秦姑娘心裏有他,但她不承認、不靠近、不接受。
她在躲他,不知源於生氣、吃醋或害羞,教他如墮雲霧,茫然不解。
容非少年得誌,性子有高傲的一麵,極其討厭不明不白的落敗,尤其——他還沒來得及出招。
可她避而不見,他能有什麽招?總不能無故拜訪吧?萬一她裝病拒見,他能像賀祁那般拋下臉麵、一而再再而三、死皮賴臉纏住她不放?
不不不,隻可巧取,不可豪奪。
這一日,天色如青瓷透亮,薄雲幽浮,天氣不悶不燥。和風送來難得的夏涼,夾著繁花清芬,沁人心脾。
容非在院子裏沏了杯獅峰龍井,雨前細芽,色澤嫩黃,茶湯如翠影落碧岫,雖無上好茶具,幸有長寧山佳泉,一道茶下來,心曠神怡。
楚然如常在外打聽完畢,立即向容非稟報,說賀三爺剛從杭州歸來,為表失迎之歉意,大肆宴請青脊眾人到長興酒樓用膳,並邀請明威將軍孟都星同來。
明威將軍孟都星早年出身淮王府,既是玉錦郡主母家的遠房表兄,又師從南燕大俠燕巒嶽,算是看著燕鳴遠、杜棲遲長大,說白了,這夥人就是一圈子的。衝著明威將軍的麵子,杜棲遲再不愛應酬,也得赴賀家之約。
容非百無聊賴,猛然記起,青脊全體外出!那這時辰的東苑,豈不隻有作日常安排的秦家人了?
也許,他該與秦姑娘偶遇一番,好好聊聊。
想到此處,他薄唇輕輕拉出一抹隱約淺笑,不經意半眯眼。
長睫垂下,很好地遮掩了狹長眼縫中那稍縱即逝的獵尋眸光。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搓搓手,逮媳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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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日影淡淡, 綠草茵茵,花木掩映中,秦茉如常巡視東苑。餘人趁客人不在, 分散在各處, 擦拭石桌椅、亭台欄杆, 清理魚池、修剪殘枝敗花等, 忙得熱火朝天。
踱步繁花似錦的花園中,秦茉螓首低垂, 霜色緞子鞋從雲紋刺繡裙襴下方輕踢道上碎石,仿佛能將煩惱踢開。
她獨自亂轉,不知不覺,竟走到連片八仙花叢,驟然抬目, 驚覺眼前景色,像極了與容非正式會麵當日, 花團錦簇,彩蝶翩飛。
回首疏朗竹影下,白色宣石上空空如也,再無那青白色的修長身影。
心, 瞬即也空了, 似有涼風回旋。
他不在,東苑詩書味淡,氣氛肅殺,觸目淒幽。
或許因平日進東苑打點時, 多有青脊中人在, 她言行恭謹,無閑情逸致, 更從未有此寥落感。
如今,她不得不承認,數日沒見,更想知曉那人近況如何。
身後腳步聲至,快且沉穩,秦茉轉身,有一瞬間,她希望來者是他。
“姑娘,事情辦妥了。”仆從小李在她半丈以外垂首而立,畢恭畢敬。
秦茉竭力掩飾眼底瀲灩的失落,溫言道:“去忙別的吧,我四處看看。”
“是。”
說四處看看,她卻駐足不前,悵然若失。
翻飛蝶舞亂如心中事,清露流轉如眼中淚,挺拔青竹讓她憶及意中人。
這兩日,她沒敢見容非,唯恐見了他那溫潤玉顏,好不容易定下的決心,會禁不住再次動搖。
青脊已在鎮上展開搜尋,何時懷疑到她頭上,尚不可知。
既自顧不暇,何必連累他人?
日光透過雲影,悠然投落在她霜月白羅裙上,如雲如霧,恰到好處透露出幾分孱弱,惹人憐。
不多時,又有人信步而近,秦茉隻道是其他仆侍來匯報情況,不忍回顧,怕微紅眼眶被人覷見。
“忙完了就先回。”她隨意擺了擺手。
那人未停步,笑道:“今兒不捉蝴蝶了?”
低沉如濃酒的嗓音,逆風而來,吹散她眸底繚繞的霧氣。
驚詫回頭,她心跳如凝。
容非仍是那青白袍子,映一身天光雲影。如玉容顏宛若天成,笑意從薄唇漾至眼角眉梢,清澈透亮的眸光落在秦茉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柔和與溫熱。
有些話,大概不必逐字說出口。
隻需一瞥,兩顆心便有了同樣的韻律,頰畔也飄出近似的紅雲。
為蓋掩久別的局促,秦茉咬唇道:“你又不住這兒,幹嘛跑進來?”
“聽說青脊指揮們赴宴去了,我重溫舊日時光,”容非揚了揚手裏的紙袋,“順道,喂貓。”
秦茉認出袋子上的月亮標記,驚呼:“你!用攬月樓的小魚幹……喂我東苑的貓?”
杭州攬月樓位於西湖邊上,是賀家著名的百年老店。小魚幹酥脆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每日限量供應,店門前日日排滿長隊。秦茉隻吃到過一回,覺得這玩意好是好,但又貴又難買,雖偶爾想念,卻沒好意思托賀祁幫忙帶。
此際見容非竟拿了一包香氣四溢的小魚幹,揚言要喂貓,她臉上盡是憤懣。
容非目視她的薄怒情態,笑得歡暢:“我原是想喂你,誰讓你不理我?”
此等調笑之言,他往常偶爾冒出一兩句,但如此直接而坦蕩,倒是頭一回。
“喂你”二字將秦茉的耳根燙得要燒了,她努力板起俏臉,強行讓自己嚴肅些:“說、說什麽混賬話!”
“哦!隻許你喂我吃蓮子,不許我喂你小魚幹?”
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秦茉生怕被人聽了去,小聲喝斥:“你你你你再胡說,小心我……”
氣勢洶洶的前半句出口,她一時接不下去,唯有隨口補了句:“小心我打你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