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作者:桃之幺      更新:2020-07-06 16:22      字數:4908
  蘇漾笑笑:“會。”

  “那泡一個吧。”段如蕾衝他扯扯嘴角, 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蘇漾將大衣外套脫下, 傭人接了過去,很快送上了一壺熱水。蘇漾點頭道謝:“麻煩再給我拿一壺涼水,這邊煮。”

  傭人很快換上了水,蘇漾將襯衫袖口向上挽起一些,卷到了手腕上方十公分的位置,他們正對的白玉茶幾上就放著一片茶海,蘇漾伸手將紫砂的茶葉罐一個個打開:“夫人想喝什麽茶?”

  “你猜我想喝什麽茶?”

  蘇漾略一思忖:“白茶性寒, 夫人畏寒, 不宜過多飲用;龍井葉嫩, 是上好的雨前龍井,可龍井沒有發酵過,茶多酚含量高,空腹也不適合飲用;普洱茶其實比較溫和,但這是生普,性涼,利於降壓減肥,但是不利於睡眠,看夫人的臉色昨晚應該是沒有休息好的,所以生普也不適合。”

  段如蕾條件反射地去揉太陽穴,但因為蘇漾的話手僵在了一半,她用生硬的語氣硬邦邦道:“我是讓你泡茶,不是讓你分析我!”

  “不是夫人讓我猜的嗎?”蘇漾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水壺,是將沸未沸的狀態,“夫人畏寒,空腹,昨晚也沒有休息好,紅茶比較適合夫人。”

  蘇漾從茶罐中用茶匙舀出紅茶放入紫砂壺中,在水壺中的水麵鼓出第一個泡泡的時候,蘇漾抬手拎起了水壺,往紫砂壺中快速倒了一點沸水,蓋上蓋子,將茶水盡數倒入麵前的兩個杯子中。隨後將紫砂壺的蓋子重新打開,懸壺高衝,手腕動了三動,水壺中的沸水衝入紫砂壺中,茶葉在沸水中翻滾浸潤。

  鳳凰三點頭。

  段如蕾緊抿著唇,蘇漾的動作讓她想起了很久沒曾想起的難堪歲月。

  她就像個角落裏的醜小鴨,無論怎麽做都比不過眾星拱月的姐姐,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

  “小雷,我教你泡茶,你看這是洗茶……這是洗杯……這是鳳凰三點頭……你要不要來試試。”

  她試了,可換來的是跌出茶杯的滾燙茶水和姐姐的驚呼,姐姐捂著被茶水濺到的手腕笑著對她說不疼不要緊,可段如蕾知道自己今天的晚飯是沒有了,因為自己又讓媽媽丟人了。

  果不其然回家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謾罵,反反複複地折磨著她的耳朵。漆黑的房間裏,捂著饑腸轆轆的胃,段如蕾咬著哭濕的被角,突然想明白了,姐姐是故意的吧,明明知道自己比不上她,還非要自己出醜。

  姐姐的溫柔就像是一把鈍刀子,一點點地淩遲著她的傷口。

  後來她媽媽終於放棄了那個男人,她名義上的生父,那個注定不會給她名分的男人。或者說是那個男人放棄了母親,因為他親口斷絕了母親嫁入豪門的希望——

  “我們就是一場錯誤,所以更不應該錯上加錯了。你可以把雷雷留下來,慕兒喜歡她。”

  母親一把回身抱住趴在門縫偷看的自己,她還記得男人問自己:“你願意留下來嗎?”

  她想點頭,但是掐入自己胳膊的長指甲讓她疼得無法開口。母親哭得梨花帶雨:“你休想再把小雷帶走,我就隻有這個女兒了,她跟你們林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沒有你這個父親!”

  她也哭了,這些年和母親相依為命,看人白眼的日子全都想起來了,媽媽對她還是好的,每次去林家都會給她編最好看的小辮子,穿最好看的小裙子。

  雖然每次從林家回來,她的頭發都會被媽媽扯散……都是這個男人的錯,不是媽媽的錯誤。

  她還記得男人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你確定?”

  她點了點頭,小小的胳膊摟緊了母親的脖子。

  “嗯,我知道了,撫養費就按照之前我們約定的,我每個月都會打到這張卡上。雷雷是我的女兒,我不會不認,但既然你不願意讓她跟林家有牽扯,以後就盡量別出現了,對誰都好。”

  隨後男人放下了一張銀行卡,轉身離去,連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自己。

  看著桌上那張銀行卡,她的心開始涼了,當母親一把把自己推開,衝到桌邊拿起卡由哭轉笑的時候,她的心如墜冰窟。

  那一年,她十歲。

  後來母親帶著她嫁人了,繼父是個老實人,雖然沒有男人有錢,也沒有男人有風度,但待她們不錯。住著小洋房,出入都是不錯的車子,她以為自己忘記了從前的時光,直到母親要給她改成繼父的姓氏時,鬼使神差地她對戶籍科的民警說:“我想改名,在雷上麵加個草字頭,花蕾的蕾。”

  直到那個時候,段如蕾才知道,其實自己從來沒有忘記。

  沒有忘記姐姐,也沒有忘記當年的羞辱。

  看著蘇漾的動作,段如蕾閉起了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不染一絲感情:“水燙了,沸水衝茶白瞎了好茶葉。”

  蘇漾莞爾:“夫人,沸水有沸水的好,九十度有九十度好,八十度也有八十度的好。看上去最恰當的溫度未必能泡出好茶葉。”

  壺中衝入了水,蓋上紫砂壺蓋,蘇漾並未停手,繼續讓沸水澆在紫砂壺身。隨後放下水壺,拿起夾子夾住茶杯左右一晃,將水倒出。再取過一個敞口分茶杯,也用沸水燙了燙,在敞口處架上一個濾網。之後蘇漾將紫砂壺斜著倒置在濾網上,剩餘的茶水盡數瀉入分茶器。

  再用分茶杯將茶倒入茶杯之中,蘇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法。”

  段如蕾看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也知道自己踢到硬板了,蘇漾懂茶道,就像當年的姐姐一樣。

  她覺得挺諷刺的,何必呢,她何必為難一個就像當年自己母親一樣的小男生呢?

  柯顧身上可是留著那個男人的薄情血脈,感情?什麽都沒有麵子重要。

  柯顧是不可能讓蘇漾進柯家門的。

  對,絕對不會的。

  第161章 19·花園

  茶很香, 可段如蕾根本咽不下去, 隨便抿了一口, 段如蕾“啪”地將茶杯放在了茶幾上:“我累了。”

  “那我……”蘇漾剛想告辭,段如蕾卻按住了他的腿:“陪我去花園逛逛。”

  蘇漾無奈,段如蕾這到底賣的是哪門子的藥。他隻能跟著起身,剛想往後門走的時候,段如蕾叫住了他:“在樓上, 我的私人花園。”

  蘇漾:“……”

  等等,阿姨我是你兒子的男朋友,你千萬別想不開!

  蘇漾硬著頭皮,在二樓的時候路過餘孟陽正在詢問傭人, 悄悄拽了他一把, 餘孟陽卻對他擠了擠眼, 一臉的幸災樂禍。

  蘇漾:“……”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段如蕾已經踏上了三樓的樓梯, 見蘇漾沒有跟上來,停住了腳步:“蘇漾。”

  蘇漾歎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必須忍, 必須忍, 不能扭頭就走。

  段如蕾說的花園是在她的房間裏,蘇漾站在門口沒有往裏近:“夫人, 這不太好。”

  “不太好?”段如蕾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也惱了,“你的年紀當我兒子都夠了。”

  是嗎?

  那你怎麽知道柯耀庭是餓中色鬼的?

  蘇漾知道自己這樣揣測柯顧的母親不好, 可他實在無法對眼前這個女人抱有什麽善意,他來柯家之前本來想得是勸和的,如果真是師兄和他父母之間有什麽誤會,能勸就勸。可現在他卻覺得師兄做得太讓人痛快了,他現在甚至陰暗得覺得師兄要是一輩子不回柯家才好。

  這裏就像是泥潭,每個人都像是吸血的螞蟥。

  不過段如蕾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蘇漾內心腹誹了一句,希望你有點當長輩的自覺。

  跟著進了房間,穿過房間段如蕾打開了陽台的門,門外可以直通一個空中花園,十幾平方米,花園麵積不算大,可花團錦簇,分明已經到了深秋,但紅、白、黃三色的玫瑰還爭先怒放著。

  玫瑰花圃中有一條鵝卵石小徑,直通一個藤蔓纏繞的秋千。

  蘇漾眨眨眼,他怎麽覺得這個場景莫名地有些眼熟。

  段如蕾環視了一圈,嘴角噙著一抹自得的笑意。

  “你知道嗎?這是比照當年S市當紅女星的花園建的,不過也是當年當紅了。”段如蕾坐在了一把滕編的搖椅上,“後來她自殺了,她死後,我特地請了當年給她建花園的設計師設計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花園。”

  蘇漾升騰起了一股寒意,他好像知道段如蕾說的是誰了。

  “她當初瞧不起我,可現如今呢?”段如蕾一哂,“你該聽聽當初媒體所的話,如初佳人,心中無塵,強權易摘,芳心難獲。”

  如初,如初,易如初。

  蘇漾怎麽都沒有想到,會從段如蕾的口中聽見溫少言母親的名字,他從餘孟陽那裏聽說了關於溫少言母親的故事,是個夢斷豪門,最後選擇舍棄了自己生命也要追求自由的高傲舞者。可這跟段如蕾又有什麽關係?

  “那你知道他們怎麽說我的嗎?”段如蕾的聲音拔高了,“就是因為一篇報告打錯了字,把她的初字打錯了,是我的錯嗎?憑什麽我被群嘲?說我是麻雀變鳳凰,攀上高枝,憑什麽她就是屈尊下嫁,我就是上杆子倒貼?你說,憑什麽?”

  “夫人,您冷靜。”蘇漾雖然手心都在發涼,但麵上不顯,“不是您的錯,是媒體的問題,這樣拿你們對比實在是不應該,不過這麽多年的事了,您也該放下了。”

  “當然,我早就放下了。”段如蕾躺回了搖椅,眯著眼睛看著遠方,“她最慘的時候,我花錢買了一個報道,用一個板麵再將我們對比了一下。那個時候,我是社交場上耀眼的柯夫人,而她呢?她隻是在豪宅中苟延殘喘的病秧子,我怕她看不見,還專門去拜訪了一下她,走的時候無意中留下了那份報紙。”段如蕾慢條斯理道,“後來,她就自殺了。”

  蘇漾別開臉,他已經控製不住他的麵目表情和即將罵出口的話,這個人和殺人凶手又有什麽區別?

  一個跟她可能沒有任何摩擦的人,就因為其他人的一句話,就因為貶低了她,她就要把人踩到腳下才算解恨?哪怕逝者已逝?這個精心護理花園,不就像是她的嫉妒心,茂盛生長。

  “我不太舒服,先走了。”蘇漾根本不願意再留,師兄的母親又如何?她至少得先是個人,他徹底明白了為什麽師兄這麽多年都沒有回來過,這樣的家換誰都不會想回來的。

  血濃於水的前提那也是這血不是黑的。

  可段如蕾的一字一句都像是浸泡在毒藥之中,蘇漾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竟然能夠在一個根本算不上是仇人的可憐人過世十餘年還能吐出這樣淬著毒液的話語,他見過很多心理扭曲的人,大多數時候他都能平靜看待,會願意去追尋這些情緒的起源,他相信沒有無緣無故的惡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亦然。

  可在段如蕾身上,蘇漾隻有一種反胃感,他壓根沒有心思去探究為什麽。或許也是身份不一樣,他現在很難心平氣和地將自己抽離開來,滿心滿眼都是對師兄的心疼……

  攤上了這麽一個媽,究竟是前輩子造的什麽孽。

  蘇漾剛想離開,段如蕾也起身了,不過蘇漾感覺他並不是朝自己走的,而是朝著花園最遠端的方向。

  “你怎麽上來了?”段如蕾笑眯眯道,“都說貓有九條命,我們試試好不好?”

  貓?

  蘇漾飛快地回神,就看見裏卡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花園的邊緣牆垛上,而段如蕾正要走近他。

  “夫人!”蘇漾叫住了她。

  段如蕾頭也不回道:“你是不是也很好奇呢?這可是柯顧在這個家裏最喜歡的東西了。說來也奇怪……你說,他不喜歡人,就喜歡貓,也難怪養也養不熟。”

  蘇漾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裝出自己的驚訝:“夫人……你、你剛剛說的是柯顧嗎?”

  段如蕾腳步一頓,回身看他,眯起眼睛:“怎麽?你不知道?”

  蘇漾茫然地搖搖頭,臉色煞白:“你說的柯顧大學是在B大就讀的嗎?”

  段如蕾上下審視著他,沒說話,但其實已經是默認了。

  蘇漾後退了兩步:“所以這是他家?他是你兒子。”

  段如蕾沒回答,似乎拿捏不準他是裝的還是真的不清楚。

  蘇漾一步步走了過去,和段如蕾擦肩而過,走到牆垛邊揉了揉裏卡斯的腦袋:“所以你的主人是師兄嗎?”

  他順勢想將裏卡斯抱起來,但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有東西黏住了裏卡斯的腳,雖然阻力不強,但是還是有些奇怪。

  蘇漾低頭一看,是雙麵膠,上麵還沾了些貓毛。蘇漾的大腦飛速地轉著,難道是段如蕾故意為之的?可她怎麽知道裏卡斯會來?又怎麽會知道可以用裏卡斯威脅自己?而且她又是什麽時候準備的,不過再看雙麵膠,卻發現不是那麽一回事。雙麵膠除了貓毛外,還有灰塵和小顆粒,雙麵膠不是剛貼上去的。

  順著牆垛望下去,發現左下方的房間陽台上有個貓窩,在腦內構思了一下別墅的立體圖,蘇漾認出了那是師兄的房間。也就是說裏卡斯是可以從這條路去到他的貓窩?

  心中先是一酸,酸的是裏卡斯這麽多年還記得他的窩在哪裏,隨後便是一凜,如果是必經之路,那段如蕾貼雙麵膠恐怕就是為了報複裏卡斯。蘇漾根本不想去探究報複的原因,就她那比針尖還小的心眼,恐怕隨隨便便一個原因就有了今天的事。

  “你在這裏等等,我去拿點東西,柯顧小時候的相冊,想看嗎?”

  不想,而且你也沒有打算給我看。

  段如蕾自說自話後直接離開了花園,並且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