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5      字數:12113
  蕭家姐妹, 皆是美人,隻是相比姐姐傾城名傳, 妹妹蕭妙蓮如被明月光輝所遮, 名聲要相對低上許多, 但其實, 不與那天上明月相比,蕭妙蓮本也生得十分嬌俏可人, 在一眾閨秀中,可說是頗為拔尖的,容色俏麗, 宛若三春之桃。

  對於一味沉浸在喪妻之痛中、長久不近女色的皇帝陛下,忽然宣召蕭妙蓮入宮一事, 滿朝文武起先聽怔, 而後,又多少有些了然。

  一則,世間男子, 本不就是這般, 深情而又薄情,縱是妻子美若天仙, 可這天仙沒了, 也不會為一死人而孤獨一世,何況是對天下美貌女子,皆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皇帝陛下;

  二則,蕭妙蓮乃蕭皇後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聽說也生得十分貌美,想來容貌性情上,多少會與蕭皇後有些相似,皇帝陛下借此移情不是不可理解,史上也多得是姐妹共侍一君之事,保不準這新皇後的頭銜,就要落到蕭妙蓮身上了呢!

  對於這後一種猜想,有心送女入宮的朝臣,心中難免有羨嫉蕭家之意,他們中的不少人,是當初暗中追隨長樂公之人,如今新朝已立,雖然官職隨之水漲船高,但人心難足,百尺竿頭,猶想再進一步,如能有女入宮為後為妃,對家族助力,可謂是如虎添翼,隻是他們心中有這打算,陛下先前,卻一直不近女色,如今終於近了,選的,卻還是蕭家的女兒!

  這蕭家,對陛下大業不僅沒有半點助力,早年那蕭家長子蕭羅什,還一味追隨世子宇文清,可說與他們站在對立麵上,若非因是蕭皇後兄長之故,按陛下登基的雷霆手段,這蕭羅什早就性命難保,蕭家也將被逐至不毛之地,一世難回神都城,哪裏能像現在這般,不僅被陛下下旨召回神都城,蕭皇後之父,還升至三品,蕭皇後之母,得封郡君,可說是滿門富貴榮耀,可得享一世、平安無虞了。

  外人羨慕蕭家因有一個好女兒,遂有了天底下最大的靠山,隔三差五,受賜不斷,縱是宇文皇室中人、當朝正一品官員等,遇著蕭家人,亦得以禮相待,但蕭家人,並不如外人所想的因這份富貴榮耀而心生歡喜,蕭觀音之死,將他們一家人本就因蕭迦葉之死而沉鬱難解的心,直接狠狠地碾碎了,再潑天的富貴榮耀,也換不回蕭觀音的性命,數年內接連遭受重創的蕭家人,仍是每日心如刀割時,又一柄利劍,忽地懸至蕭家頭頂,令蕭家上下心驚膽戰——當朝皇帝陛下,竟然要召妙蓮入宮侍駕?!

  對於曾經的長樂公,如今的皇帝陛下,蕭家人不僅聽了他許多瘋事,更是親眼見過多次,在宴會上時而手舞足蹈時而抱著箜篌痛哭,已不算什麽,皇帝陛下還曾上門瘋過多次,有時,根本無視蕭家人,來了,就直接去蕭觀音生前住過的青蓮居,一待大半天,明明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口中卻碎碎叨叨的,唇邊浮著笑意,眸中漾著光亮,好像是在看什麽人,在和什麽人說話,有時,又表現地十分親近,來了就繞著蕭觀音父母轉,說自己身為女婿,要代替妻子向雙親盡孝,說著也不顧蕭家父母的一再婉拒,硬要自顧自地完成自己的盡孝之舉,道必得如此,離去的妻子,才會心安。

  雖然這要盡孝的心意,聽起來是好的,但瘋人不容人拒絕的盡孝之舉,往往會導向一些偏離本意的後果,令人覺得不堪其重,本來,要麽就在青蓮居瘋瘋癲癲地自言自語,要麽,就是圍著蕭家父母胡亂打轉,陛下之前已來過安善坊蕭家多次,一直都沒有特地留意過妙蓮,怎麽會忽然間,就要召妙蓮入宮侍駕呢?!

  蕭家上下,為此憂灼不解地想不出緣由時,轉念又想,其實,對瘋子來說,再怎麽突然莫名之事,也不算突然莫名……

  心驚膽戰,而又對此無可奈何,自接走妙蓮的宮車,從蕭家大門前離開後,全家人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如此煎熬地守等了三四個時辰,暮色沉沉之時,宮車又將妙蓮送回來了,蕭家上下,立全圍了上去,見妙蓮哭哭啼啼地下了馬車,雙眸腫如桃兒一般,心也要跟著急碎了,忙邊將妙蓮扶入家中,邊問她陛下宣她何事、在宮中發生了什麽、究竟為何哭泣?

  淚如珠落的蕭妙蓮,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抽噎噎了好一陣兒,方能暫止了哭腔,停下來哽聲訴苦:“他是個瘋子!”

  恨恨說出這一句後,蕭妙蓮剛平複了些的雙瞳,又濛濛然似要落淚了,“皇帝是瘋子”這件事,天下人都知道,負手在旁的蕭羅什,不管瘋皇帝對他人如何,隻擔心他的妹妹,憂急如焚的他,正要追問妹妹,瘋皇帝到底對她做下了什麽瘋事時,見妹妹妙蓮,忽又憋住了眸中瀅瀅的淚花兒,雙手死死地絞著帕子,恨聲控訴道:“他就是個瘋子,大瘋子!”

  “莫名其妙地召我過去,嚇死人了,過去了後,叫我坐在窗下不許動,我因為害怕,身體略抖一抖,他就斥我,兩隻黑黢黢的眼睛,裏頭泛滿了紅血絲,死死地盯著我看,就像野獸一樣,嚇死人了,盯著盯著,還突然朝我發火,將我麵前的案幾等物通通都摔了,顛三倒四地罵我既與姐姐是親姐妹,為何長得同姐姐不一樣,為何性子同姐姐不一樣……一通亂罵,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一無是處,好像在這世上多活一時半刻都是罪,根本不配活在這世上後,就凶惡猙獰地把我趕走了……瘋子,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姐姐當初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會嫁給這麽個瘋子……”

  今日受到極大驚嚇的蕭妙蓮,原本委屈地一聲聲惱恨怒罵,麵皮漲得通紅,情緒也激動得很,但罵著罵著,聲音又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姐姐……”她輕輕地喚了這一聲後,先前強忍的淚水,又難抑地滾落了下來,“……姐姐……我好想姐姐啊……”

  原先為蕭妙蓮被召入宮侍駕一事,憂灼不已的蕭家人,因這一聲喃喃動情的“姐姐”,因蕭妙蓮思念難耐的淚水,滿心的憂惶不安,都隨之轉為同樣的哀傷淒然,誰人不想蕭觀音呢,好女兒、好妹妹、好姐姐……悲傷的思念早如潮水,將他們盡數吞沒,餘生都將浸在這份苦痛之中,不得解脫,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人間至痛之事,蕭家父母,已曆了兩遭,再經不起任何打擊的他們,強忍心中悲痛,低聲囑咐小女兒道:“這些話,同家裏人說說就算了,可千萬別同外人講,更不要在陛下麵前亂說些什麽,以防觸怒了陛下,知道嗎?”

  天子一怒,流血千裏,如今的蕭妙蓮,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再不能如從前,總是躲在姐姐身後,一味地做她的嬌縱小姐,望著父親母親鬢邊華發的她,忍著心中的酸楚難受,邊將眼淚擦幹,邊乖乖點頭道:“知道的。”

  她透著朦朧淚光,望向窗外暮光中的早春寒景,在心底默默無聲地暗暗祈禱,今日之事,再不要有下一次了。

  正是春寒料峭時節,今年的北境,東君之風好像來得特別遲,雖按時節來說,已是早春,卻仍是天寒地凍,好像冬日凜寒,還沒有徹底過去,燃了一冬的炭盆,猶未被宮女們撤下,仍擺在太後娘娘榻邊不遠,燒紅著其中上好的銀骨炭,無聲飄送溫暖,混著殿中的清芬香氣,繚繞在重重簾帳之間。

  簾外,幾聲輕柔的行禮聲響,是從前的宇文四公子,如今的齊王殿下,緩步踱進殿中,他略揮揮手,屏退眾侍,自打簾踱入內殿,見母後正獨自在內、倚榻看信,上前請安後,在旁坐下,瞥看了眼旁放著的已經涼了的濃黑苦藥,淡淡笑問:“母後這氣出來的病,還要裝多久呢?”

  裴太後眉眼微凝,“左右現在無法動作,隻能在內裝病,除此,還有何可作為呢?!”

  “是兒子無能”,宇文渢見母後神色不悅,嗓音含愧道,“兒子隻是想著,往後天氣漸暖,母後多出來走動走動,會對身體好……”

  “知道你孝順”,裴太後微緩和了神色,輕拍了拍愛子的手背,歎息著道,“也不怪你無能,是母後,一直以來,都太低估他了,隻是知道他手上有些勢力,卻沒想到所知不足百一,沒想到他真能掌定全局,壓製得旁人完全無法動作,白白錯失了那時的大好機會……”

  宇文渢平平靜靜道:“機會隻要等,總還會有的。”

  “要是他再瘋些就好了”,裴太後放下聯絡的書信,眉眼間現過一絲狠厲,“真瘋成心智全無、不知掌權的廢人一個,才是最好!”

  不是沒想過為皇帝的瘋癲,添柴加火,讓他愈發不配為人君,甚至,設計讓成日瘋瘋癲癲的皇帝,“誤食”毒|藥而亡,也在計劃之內,但,種種有關皇帝瘋癲之舉的傳言,容易流出,在皇帝身邊安插人手行事,卻難於登天,雖在日常事務上瘋得不成樣子,可皇帝仍將權柄,牢牢握在手裏,裴太後暗暗心煩意亂一陣,冷嗤著對真正喜愛的小兒子道:“前幾日,我派人送去的幾名女子,全被他攆走了,他防我這個母親,就似防賊似的!”

  說著又感到頭疼,宇文渢起身幫母後揉按額頭的同時,心內飄想過不久前所見,在來母後宮中的路上時,他遙遙望見,蕭妙蓮被宮人引往禦殿去,算來,這是皇兄第二次召蕭妙蓮入宮了。

  沉默的揉按中,人心似刃薄寒,北國的春天,依然寒冷,而南國溫暖,早有花開,女子憑欄而坐,望著廊外爛漫盛放的春日香花,想有一人曾頭戴花環落入水中,不由唇際微彎,浮起笑意,但淡淡的笑意,方微浮片刻,眸眶即已無聲潤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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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等待

  阿措走至庭中時, 正見蕭觀音憑欄而坐、靜望花開的場景,輕和的陽光, 落在她的眸處, 令她眼角的濕潤晶瑩, 熠熠發亮, 有一瞬,他以為那點晶瑩, 將凝墜成淚,滾落柔頰,但, 在似將凝墜時,她又已低下頭去, 寂寂地垂下眼睫, 掩下眸中的濕意,他看不見她的容色神情,隻見她身形靜寂不動, 宛如畫中之人, 兼之清影纖薄,更似一道裙袂飄飄的畫影, 仿佛風吹一吹, 就要散了。

  於庭中駐足靜望片刻,他走上前去,從侍女手中接捧過一道披風,披在她的肩頭, 她抬起頭來看他,眸光是一如既往地清幽複雜,靜默不動地深望著他,一字不語,直到他手攏在她身前,要為她係好披風係帶,就如從前在北境,每次風起時,為她披係披風時那樣,她緩緩抬起手來,製止了他的動作,眸光幽深若海地靜靜望他。

  雖仍是沒有開口說話,但他已知她想說什麽、她的眸光是在說什麽,之前她已開口問說過許多次,隻是每次他總是避而不答、顧左右而言他,於是,時間一久,她漸漸不再開口問這件事了,隻是無聲等待,等待他這個曾經事事以她為重的侍女,何時能回轉心意,不再將她拘束於這一方花苑裏,放她離開南國、回到北境,回到她家人的身邊,也許,還有愛人……

  ……可他,總是貪戀時光……心如匪石,難以回轉……

  一如每次來時,他在她身前坐下,隨意講些他新得的消息,有關她家人的,有關宇文泓的,消息裏,她的家人總是一切安好,而宇文泓,她曾經的丈夫,如今北境的君主,是一日勝似一日地瘋癲,傳言中,他已是一位暴戾嗜血的君主,動輒殺人助興,每每聽到這些時,她再怎麽垂目不語,纖細的指尖,總忍不住因驚微顫。

  ……她和宇文泓,本就不是一類人,他能理解她在最初對宇文泓的種種好,因她本就是那樣的與人為善之人,可他始終無法理解,她後來對宇文泓的特別,明明兩個人,一似天上雲,一似地裏泥,為何她獨獨會對宇文泓另眼相待?……雲影隨風,不應會單單落在泥潭裏,這世間,沒有人和她是一類人,他也不是,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如高山之雪,誰人也無法和她平起平坐,她於山巔看到的,是天下眾生,一視同仁,怎會是單單一個宇文泓呢……

  ……宇文泓,似對她有情,或起於色相,或源於她的博愛溫暖,可情愛,是這世間最不可信的薄涼玩意兒,就像煙霧,情濃時聲勢浩大,鋪天蓋地,將人完全縈攏其中,仿佛一世都將如此,可,或僅因世事風吹,或僅僅是時逝,這煙霧,就會漸漸消散殆盡,了去無痕,所謂一世至白頭,普通人都難做到,何況是宇文泓這樣的追逐權勢之人,一時的情愛或許是真,但難敵更深的誘惑,就像他的母親和那個人……

  ……那個人,多年前為權勢二字,放棄了他們母子,視如草芥,不聞不問,幾年前,又為權勢,同他們再次談起了情愛、親緣,身在北境時,為了母親,他為那個人所謂的大業,默默做了許多,暗聯皇家趙氏,挑動宇文氏內鬥,為了母親,他一一完成了那個人的交代,而後離開北地,但後來事情發展,卻並不如那人所願,北雍並未在宇文燾身死後,於內鬥中四分五裂,好叫南雍一一蠶食,他低估了宇文泓,那個人亦是,正如天下人低估了宇文泓的能耐,無人能想到宇文泓成了亂局中最大的變數,竟真能穩住欲亂的局勢,踩著父兄之死,逼著北雍皇室禪位,建立殷朝,穩定北境……

  ……但,這樣的穩定,也或許隻是一時,宇文泓上位後的瘋癲暴戾,又成為了新的變數,看似穩定的北殷時局下,並不太平,就他所知,南雍與北殷皇室,尚有一線未曾斷絕,就宇文泓目前這癲態,就算他對蕭觀音,是世所罕見的情比金堅、至死不渝,但,一旦有一日,他癲瘋至無法掌權控局的地步,貿然將蕭觀音送回,就是將她置於更大的危險之中……

  這樣想著的阿措,其實心底也清楚,這樣想著的自己,隻是緊緊抓著一個理由,好讓她在他身邊,再留久一些,一日又一日,貪戀著不肯放手的他,不停地在心底問自己,他對她,到底抱以怎樣的感情……

  ……是男女之愛嗎……可他向來不信所謂的男女之愛……既不信,為何又在從前見宇文泓借著丈夫身份,與她百般親近時,心底難忍嫉恨之火……

  ……抑或視作親人、友人,在抱著一身殘毒、如魑魅魍魎、孤獨流浪北境苟活的日子裏,是她,給予了他生的光亮,除了予他生命的母親,他心中,就隻有她一個人,他近乎如虔誠的信徒,守在她的身邊,她在前禮佛,他在後看她,一季又一季流轉的時光裏,她就似他的佛……

  ……可她,卻不會像待宇文泓那般,特別待他,不管是從前身為侍女阿措,還是如今這一方花苑的男主人,那樣朝夕相伴的長長久久,比不過她與宇文泓的短短數年……

  南國春日的沉默裏,滿園鮮花蓬簇綻放,蜂蝶飛舞,香氣四溢,端抵是一幅熱鬧春景,朝氣蓬勃,可畫中的兩人,卻是靜止的、清寂的,是天地間的兩縷孤魂,阿措靜坐良久,站起身來,向置在廊下的一道箜篌走去,輕聲對她道:“我彈首曲子予你聽吧。”

  起手便是《相思引》,蕭觀音望著身前不遠、輕彈箜篌的年輕男子,眼前恍惚,似又與從前與她一同弄樂的少女阿措相疊,那一日,她在崇寧縣外的歸遠河上,的確遇險,生死懸於一線,原以為在劫難逃,將命盡於此,可在不知過了多久的混亂暈沉後,她卻漸漸恢複了清明意識,睜開雙眸的一瞬間,她見到了分別已久的故人阿措,“她”身著男子袍衫,一雙眸子深深地望著她,在顫唇片刻後,輕啟唇齒,像是想喚她一聲,但又不知該喚什麽,如此猶豫許久後,終是以從前的侍女身份,輕聲喚她道:“小姐……”

  初醒時尚且迷恍的她,以為身著男子袍衫的阿措,是女著男裝,後來才知,他真是男子,原應不會言語的阿措,開口對她說話的一瞬間,那陌生而又沙啞的聲音,讓她不禁以為自己身處夢境之中,隻是在做一個荒誕的夢而已,包括之前歸遠河種種,都是一場荒誕的夢境,可,不是夢,漸漸清醒過來的她,再怎麽震驚不解,也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實,身前貌若好女的年輕男子,真是阿措,所見為真、所聽為真,虛幻的不是眼前,而是過去的許多年,那些誤以為阿措為啞女的記憶,方才不是真的。

  她不知他到底是什麽人,如何來的勢力人手,竟然能救下她,並將她強行秘密帶至南雍,一路奔波後,他將她安置在這處雅苑裏,被救的感激和故人重逢的歡喜,因為這份強行,而烏雲罩攏,可阿措理應明知她心中所想,卻還是對此從無解釋,麵對她的請求和疑問,總是避而不應,避而不答,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阿措有時日日過來,有時隔三差五,每次過來,除了告訴她一些北地之事外,也並不與她說些什麽,似也不知與她說什麽,沉默地一如從前的阿措。

  隻是從前的沉默,是安恬平靜的,如今的沉默,卻叫人感到哀傷,感到煎熬,從前的阿措,她是極了解的,可眼前之人,熟悉而又陌生,一曲《相思引》上闕彈罷,手勢未停,接彈下闕,不是她從前和他一起續譜的那半闕,也不是宇文清從前所續,從未聽過的半支曲子,毫無宇文清續曲中有關相思的纏綿悱惻、夢魂悠悠,而是透著一種蒼涼刻骨的絕望,承接自上半闕那樣熱切的愛戀相思之後的,原是情斷的冰冷與無望,對於情愛的深深悔恨,刻在每一個音調之中,一聲聲都似在泣著血淚,是一女子的絕望心聲,如杜鵑啼血,聽來令人嗆然。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下半闕”,一曲彈罷,他垂下手腕,沙啞著聲音道,“此曲是我母親所作,其中上半闕,為思凡之曲,是我母親當年與我父親的定情之作,情意深綿,流傳開來,世人皆以為,上闕既愛戀情深,下闋必承接刻骨相思,其實不然,下闋是哀傷被負,是刻骨的悔恨與絕望,不如無情,不如不解相思,才是真正的下半闕曲意。”

  ……《相思引》為箜篌聖手青夫人所作,她因習練箜篌,從前在家中、在長樂苑時,不知有多少次,與阿措一同整理青夫人譜樂、共彈青夫人之曲,阿措總是神色寂澹無波,她從未察覺,他與青夫人,會有何關聯……

  第一次聽他講他母親青夫人之事,講他的真正身世與姓名,聽他講因幼時中毒,故而男生女相卻又音如男子,從前總是避而不答的話,在今日,阿措全數緩緩說了出來,心情複雜的蕭觀音,感覺心被人揪在手裏,望著他問:“你身體裏的毒……”

  “……沒事的,早就清了,隻是身體如此,治不了了,但,僅僅如此而已,妨礙不了我長命百歲的”,他這樣沙聲說著,似還淡淡笑了一笑,手拂了下樂弦,又看向她,將那件從前避而不應之事,予了她一個答案,“對不起,回北境的事,還要再等一等……再等些時候就好,這一天,用不了多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見麵了,計劃是在端午前寫完正文,期間不突然來什麽不可抗力的話,大概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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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返魂

  相思成疾的北殷皇帝宇文泓, 原因太過思念亡妻,為哪怕能真真切切瞧個影子也好, 故將亡妻一母同胞的妹妹蕭妙蓮, 召入宮中相見, 但, 人召進來了,他左看右看, 怎麽也無法從蕭妙蓮的身上,瞧出半點亡妻的影子來,相思之苦未解, 反因這份無法,更加劇烈了, 令他神智欲癲, 在那一日,大聲斥責蕭妙蓮不似亡妻的品貌,罵罵咧咧地將她趕出宮去了。

  如此過了幾日, 皇帝忽又就此事醒過神來, 蕭妙蓮是妻子觀音唯一的妹妹,從前妻子在世時, 對這一母同胞的妹妹, 極為疼愛的,他先前那般無禮地對蕭妙蓮,妻子泉下有知,定是會生他的氣的, 如此一想,在軍國大事上半點不慌的皇帝,立馬慌得不行,連忙命人將蕭妙蓮又召進宮來,設宴相待。

  蕭妙蓮原以為再次被召入宮、覲見瘋子皇帝,又要胡亂挨罵,她抱著這樣抑鬱至極的心理準備入了宮,卻見皇帝陛下與上次相見大為不同,上次,皇帝就純粹是野獸一樣的瘋子,這一次,雖還瘋瘋癲癲的,但還有點彬彬有禮,不僅特地設宴招待她,宴中一言一行,還有幾分像一位正經姐夫,滿麵堆笑地熱情招呼她吃喝,還親自為她斟了一盞清酒。

  對於身前這位和顏悅色、彬彬有禮的皇帝陛下,蕭妙蓮簡直疑心他是中邪了,她心中深覺詭異,七上八下地不安寧,寧可自己今日所麵對的,仍是之前那個從頭到尾罵罵咧咧砸東西的瘋子皇帝,也不要這般詭異嚇人,不知他到底要幹什麽……

  這幾日,神都城中的流言,她也有聽在耳中,不少人說,皇帝這是看上她了,將對姐姐的思念,轉移到了她的身上,有意納她入宮為妃,甚至……為後……對於這一傳言,她是嗤之以鼻的,外人還以為她被召入宮,是受了多大的恩典,豈知她隻是純粹被瘋子皇帝斥罵了一通罷了,怎麽可能為妃為後,皇帝陛下當時那可怕的眼神,像氣得恨不得要殺了她似的,怎麽可能對她有什麽別的想法?!

  原先,她是這般篤定地以為的,即使再被召入宮中,也隻以為是皇帝再次發瘋而已,但,眼前這客客氣氣的瘋舉,讓她的心真的慌起來了,難道,外麵傳言所說為真?難道,瘋皇帝真對她有什麽別的想法?!不行……不行……她不可能順從皇帝的,她心裏有人!!

  想到這一點的蕭妙蓮,登時慌地離席跪下來了,皇帝原正努力做一個好姐夫,卻見妻妹突然下跪並瑟瑟發抖,他滿心不解,努力好言勸了幾句,都不能使妻妹起身,心神越發疑惑混亂時,忽地一激靈想到,妻子觀音是極疼愛妹妹的,若是他接連待妻妹不好,觀音定會生氣,一生氣,不就會入夢來責罵他了嗎?!如此,他不就可與妻子相見了嗎?!

  這般想著,皇帝原先溫和看人的眼神,漸漸變了,而這一轉幽的變化,落在蕭妙蓮眼中,令她愈發惶恐,以為是自己不肯順從皇帝,方才又被斥罵一頓、趕出宮去的蕭妙蓮,一方麵慶幸自己今日逃過一劫,一方麵又為自己招了這件禍事而感到心憂,不知皇帝何時能放下這可怕想法的她,紅著一雙眼,攜著滿腹沉重的心事,如有烏雲罩頂般,走出宮門時,恰見有一人也正好出宮,早春微寒的清風中,他向她看了過來,玉袍緩帶,清貴無雙,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心中所積壓的恐慌與委屈,像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化作晶瑩的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

  有人驚惶憂懼,有人暗懷鬼胎,而有人,在無盡的絕望中,尋著了一點小小的希冀,於是夜,早早洗漱上榻,雙手放在身前,闔上雙眼,等待入夢,然,滿心難抑的雀躍,令他這般躺榻一個多時辰,方才終於等來了睡意,好容易等到了睡意,卻又始終無夢,於夜半醒來的皇帝陛下,心頭空落落地,像被人用刀剜開了一道血口子,冷風呼呼地從中吹過,他睜著眼躺在榻上,眼望著帳內混沌黑暗,睡前因期待而微彎的唇角,猶自微微彎著,掛著一點零星的笑意。

  黑暗中,皇帝微微笑著,天明時,皇帝更加瘋了,開始親自煉製傳說中的返魂香,從前再怎麽瘋,還未耽誤朝事的皇帝陛下,為了這種傳說中焚之可用思念引見亡魂的神物,常常將自己鎮日關在長樂苑內,可近身者,除了心腹內侍,便隻有時不時被傳召入宮的蕭皇後之妹蕭妙蓮,又一日,陛下親自煉香,將按照古方新製成的“返魂香”,置於爐中焚燒後,又一次,轉看向蕭妙蓮。

  蕭妙蓮望著皇帝眸中的命令之意,心中五味雜陳。

  世人皆以為時不時被召入宮的她,是甚得陛下歡心,卻不知自打皇帝陛下沉迷於煉製返魂香始,她每次被召入宮的因由,都不過是皇帝陛下要“借用”她的思念罷了,皇帝陛下說,他總是夢不到姐姐,姐姐心裏還在怨他恨他,不願意見他,所以他的思念是無法引得姐姐亡魂歸來的,唯有她這樣至親之人的思念,才會讓姐姐的亡魂,在返魂香升騰起的煙霧中,緩緩歸來,才能讓他,再得見姐姐一眼,故而每次焚燒新製的返魂香時,陛下總要命人將她接入宮中,命她心無旁騖地,認真思念她的親姐姐。

  返魂香升騰起的煙霧,在宮中長樂苑內,飄了一次又一次,而離去的人,始終沒有歸來,對此,心智正常的蕭妙蓮,清楚地知道,所謂返魂香,隻是一個傳說而已,並不是真的,不可能引得亡魂歸來,可坐穩了江山的皇帝陛下,精通天下大事,卻像是獨獨不知道這件小事,或者說,他不想知道,因為這是他唯一可以見到亡妻的辦法,若連這法子也無用,那他這一世,直到死亡,絕無可能再與妻子相見,這種不可能,是如此令人絕望,以至皇帝陛下,不願去直麵接受這份不可能,隻是將每一次焚香引魂的失敗,都歸結於製香的失敗,將希望寄托在下一次上,下一次,又一下次,隻要還有下一次,就還存有希望,北殷朝的皇帝,像孩子一樣哄著自己,從前,有人拿他當天真可愛的孩子,溫情哄勸,如今,他隻能自己哄自己了。

  又一次返魂香燃,香氣嫋嫋,如輕煙縈繞在室內,令此處宛如山間,有雲遮霧繞,唯與皇帝同處一室的蕭妙蓮,見四周簾幕深深,侍從們都因皇帝先前吩咐,離得遠遠的,低頭袖手,而燃著了香的皇帝陛下,開始在嫋嫋的煙霧升騰中,不斷飲酒,一杯接著一杯,瞧著已是熏然欲醉了,手捂著額頭,歪坐著身子,像是已快靠著屏風醉睡過去了。

  攏在袖中的手,在袖內香包上,一次又一次地拂過,卻因為心中的猶疑,一直沒有能夠將香包打開,隻要一點點,在指甲內摻上一點點,令醉中的陛下嗅入鼻中,北殷就不會再有一位瘋癲的君王,那個人作為一母同胞的兄弟,會順理成章地上位,他登基後,定會實現對她的諾言,蕭家也將得到更好的庇護,他會是一位英明的君王,北殷將不會在瘋王的陰影籠罩下,將會國泰民安,而她自己,也將得到幸福……

  事事想得清楚,正如那個人對她所說的,可指尖在袖內顫了又顫,卻始終無法行動,蕭妙蓮正陷在猶疑的泥潭中,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忽聽為煙霧所攏的皇帝,醉聲喃喚了一聲“觀音”,有淚水,隨這一聲倏地落下,隱入袍襟之中,皇帝更低地垂下頭去,手攏在自己的臂處,像是在抱著自己,盼在香氣與醉意中,得一場美夢,明知虛幻,卻為可解脫片刻,盼陷入這場美夢,如果可以選擇是否醒來,她想,他或許寧可永遠沉浸其中,不複醒來。

  死寂的一方幽室內,蕭妙蓮忽地醒覺,她身前不遠處坐著的,不是當朝天子,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鰥夫,他對姐姐的思念,一點也不比他們這些真正的至親少……甚至,也許比他們更多更重,隻因,她這妹妹,在為姐姐的離去,思念哀慟之餘,還有心思,思考自己的未來,追求自己的幸福,可眼前的這個人,他這一輩子,都是如此了……姐姐的死,帶走了他的魂,一個失了魂的人,做什麽瘋事,都不足為奇……

  ……若有一日她死了,那個人,會為她瘋、為她哭?會隻為想再見一幻影一麵,便如此沉迷於傳說中的返魂香嗎?……

  山盟海誓的承諾,忽在這一刻,隱隱動搖起來,蕭妙蓮握緊了袖中的香包,暗暗下定決心,不可如此。

  ……不可如此,姐姐泉下若知她竟有害人的心思,會生氣的,尤其這人,還是宇文泓……不管從前他們怎麽嫌棄、姐姐都沒有說過他半個不好的宇文泓,姐姐總是幫宇文泓說話,說他不像他們所以為的那樣,說他很好,待她很好……宇文泓,有在姐姐心裏,她不能做會讓姐姐生氣難過的事,即使姐姐已不在這人世間……

  見皇帝似真睡去的蕭妙蓮,在沉默離開時,因心中剛在懸崖邊上走了一遭,不免有些恍惚,下階時差點崴了下腳,有侍女在旁扶住,蕭妙蓮正要道謝時,卻見那侍女淡笑著對她道:“二小姐是先皇後娘娘的親妹妹,可不要走錯了路。”

  一句似意有所指的話,令蕭妙蓮心中後怕,此次未成之事,成了她與那人相識以來的第一次不諧,心中更深的疑惑,還未得到解答時,原先沉迷於返魂香的皇帝陛下,忽又決定南征,並令那人隨行在側,而非留守神都。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應該可以相見了~

  這文在往結局奔了,總體來說,這文寫得比較糾結,糾結不是來自於外力,作者屬於評論區翻了天還能不緊不慢一章章寫下來的那種人,外力一般影響不了作者,這次的糾結,主要來自於內力,作者也是頭一次寫文被自己糾結到,作者寫這文的過程,就是一打架的過程,理智和情感一直在打架,一直在打架,一直在打架,理智一直在跟作者說,你要按原來的想法走,那樣各個人物更豐滿,情節更加起伏有看點,各條線可以匯起來讓文章更有意思點,但情感一直在攔,道不行不行,那樣波折太多,女主和男主受的磨難太多了,你舍得嗎?你舍得嗎?

  在這樣的拷問下,作者寫文以來,第一次手軟了,作者因為在碼字方麵一直是三次元沒人知道、二次元沒有基友的狀態,不知道其他作者寫文是怎樣的過程、有沒有過這樣的狀態出現,作者個人寫文,哪怕人設大綱都很詳細,也要下筆寫到十萬字左右,才會真正覺得筆下的主角活過來了,以後不是作者控製她|他的一言一行了,而是她|他有自己的想法了,作者的筆,有時候隻是代為傳達,作者到這時候,才算是真正認識主角了。

  以前寫文都是這樣,真正認識後,也依然可以按原大綱走,不會有什麽手軟的情況發生,但觀音這篇,作者在寫到十萬字左右的時候,第一次感覺有些不好了,對女主有些下不去手,好像舍不得這麽一姑娘受到傷害,哪怕是為了推動情節不得不有的,然後理智和情感就一直在打架、一直在打架,打到後麵,作者向情感方麵妥協了,簡化放棄了一些原有的想法,隻將情節集中在了男女主方麵,並放棄了一些波折,導致了這篇文章,相對之前幾本,情節起伏不大,比較簡單,比較平,除男女主外,其他人物也寫得不深。

  這是作者寫文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也是第一次被自己糾結到妥協,雖然知道這世上有些人巴不得你自貶、自我批評、自我懷疑,然後就可以站在製高點上,幸災樂禍、肆無忌憚地狠狠踩你,但還是要把寫這篇文遇到的問題說出來,作者對自己的寫文水平,一直比較有自知之明,可以進步的空間,那真是太大太大太大、大到沒邊,有生之年,能不能進步,不好說,因為現實和身體,能再寫幾本,也不好說,隻能認認真真寫,寫一本是一本,這篇文雖然糾結到妥協,但還是寫得蠻認真的,說實話,作者沒法兒不認真寫文,有時候作者想,這裏寫簡單一點吧,然後劇情就可以快些,不要一字一句地計較,沒必要沒必要,但是,真正下筆的時候,沒有辦法不認真,因為不把想表達的內容,完全準確無誤地寫出來,作者根本就沒有辦法接著寫其他的,想不認真都不行,這種習慣的後果是,寫文態度上,對讀者比較負責,而寫文時速、更新頻率上,就……

  最後,這篇文大概會在真正定情、心意相通時正文完結,新的婚後日常、狗子當爹等等,放在番外,有的讀者看到男女主真正在一起,就會覺得圓滿了,對剩下的內容就不感興趣了,那可以停在正文結局,有的讀者喜歡看真正在一起後的甜甜甜日常,那可以繼續看看番外~

  感謝在2020-06-09 16:23:00~2020-06-10 16:31: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刀子君、顧盼不生姿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7章 身邊

  原有不少朝臣, 諫議齊王殿下坐鎮神都,但皇帝陛下並不納諫, 道大哥英年早逝, 四弟為其在世的唯一同母兄弟, 當出入同行, 此去南征,兄弟齊心, 共為大殷江山而戰。

  依皇帝陛下如今這脾氣,被私下授意諫議此事的朝臣們,在勸不動皇帝陛下後, 也不敢再多勸什麽,紛紛熄了火, 就連太後娘娘在此事上, 都攔不住皇帝陛下,旁人還有何可作為呢,隻是見之前瘋瘋癲癲、沉迷於煉香一事的皇帝陛下, 忽像振作了不少, 將一應朝事安排得妥妥當當,領軍進發, 那意氣風發的勁頭, 瞧著頗有幾分似是平定亂局、尚未登基之時,那時的皇帝陛下,尚不知妻子身亡一事,大權在手、江山將得, 可謂是北境第一得意人,哪裏是後來禦座上那個失意瘋癲的鰥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