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5      字數:8953
  “縱是我心知你是怎樣的人,在得知查實此事時,仍忍不住有些不敢相信。你這事做的,著實是出乎我所料了,怎麽舍得的呢?怎麽舍得將那樣好的妻子,親手推入陷阱之中,枉顧她一世的聲名與性命?”

  “明知這事成了的後果,是她輕則失去清白之軀,名聲掃地,一世都要在別人的嘲諷指點下,忍辱過活,重則若不堪受辱,極有可能在酒醒後,在事情被你揭出時,當場自盡身亡,竟還是為自己的妻子,安排了那樣一場晚膳,借著母妃的手,借著自己是個‘癡人’,親手為她送上了助情酒,親手將她推到我懷中,不顧她的意願、名聲與性命,隻是為了能給我這大哥,留一個名聲汙點,就可以對自己的妻子,做出這樣的事,僅僅是為一名聲汙點,蕭觀音在你心中,不過就等值這般。”

  “我知我自己不算什麽善人,但捫心自問,這樣親手將自己的妻子,推送至外男榻上之事,我做不出”,宇文清如是說著,淡笑著搖了搖頭,“小的時候,父王總說你更像他,說我不如你,我心底一直不服,不服了這麽些年,縱使是你個‘癡人’時,心底猶是不甘,直到知道此事,方算是真正服氣了,父王說得對,論心狠,我的確不如你,至少,當如蕭觀音那樣的女子,肯全心全意地對我好、對我笑時,再給我一副心肝,我也舍不得將她視作一枚用完即棄的棋子,給她設下那樣的汙髒之事,逼著她去死……二弟,上蒼如此厚待於你,你太不懂得珍惜了……這份不懂得,真是讓為兄我,嫉恨不已……”

  在宇文清長久的喃喃感歎下,一直未曾出聲的宇文泓,直到宇文清暫止了聲、低首飲酒,方望著他,平平靜靜地開口淡道:“大哥還是少喝些吧,看著都已醉了,開始說胡話了。”

  對這“胡話”二字,宇文清輕嗤一笑,不做辯解,仍將杯中酒緩緩飲盡,而後,又自斟一杯,舉杯對向宇文泓道:“其實,我這做哥哥的,該謝謝你的‘不懂珍惜’,若非你故意送酒、故意遲來,為我與她創造機會,我怎能與蕭觀音那般親近,怎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那般……甜美動人……”

  語至最後四字,嗓音低沉,如已憶陷入那一夜幽榭秘事,宇文清眸光微幽,望著宇文泓道:“……如你所知,我早對她有意,也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你既主動給我機會,我自然會握在手中,那一夜,你有意遲來,已給足了我時間,我與她,豈是你後來所見的衣發微亂的模樣,在那之前,可做的,能做的,我都已做了,醉酒的她,是那樣柔媚動人,任我除盡衣衫,從唇往下,寸寸親吻,她的身子是那樣柔軟,每一處,我都已仔仔細細地觸碰過了……”

  在更多更詳盡的細節,被幽聲道出前,一記重拳,已掠風揮了過來,被緊揪住衣領的宇文清,望著身前人幾欲狂暴的冷凝麵容,再不複先前假作平靜、按兵不動的模樣,心中快意到發笑出聲:

  “怎麽,聽我簡單說上幾句,就受不住?若是當初你時間掐算不對,到澹月榭到早了,說不定還想著在簾外悄看等著,等看著我將你的妻子攏在懷中,等看著我將她的衣裳一點點地慢慢解開,等看著我縱情親她吻她,等看著我將她壓在身下,在她酒醉、意識不清時,盡情地行事占有她,你會看著,眼睜睜地看著,因你在心底盼著我如此,盼著我真正地辱了她、占了她,直到我與她真正成了好事,浸在魚水之歡中時,方才會現身出來,作為懵懂不知事、心性有如小兒的宇文二公子,在‘什麽都不懂’的情況下,抓|奸成雙,嚷嚷著,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

  ……想想那場景,也真是有意思,自己的妻子,身無寸縷地被人壓在身下,也許助情酒藥性將過,她意識已漸漸恢複,在那樣極度受辱難堪的情形下,望向自己遲來的丈夫,或還會伸出手去,想要尋求幫助,可她平日裏百般包容照顧的丈夫會怎麽做呢……他不會給予她絲毫幫助,隻會進一步將她推下火坑,讓她萬劫不複……”

  言至此處,已不必再說什麽了,目的已然達成,回避不談此事、假作平靜的宇文泓,已被他的話,激怒出手,他的每一句話,宇文泓的激烈反應,都已被暗室中的蕭觀音聽得一清二楚、看得一清二楚,並不在意被宇文泓重重揮上幾拳,如此一可在外進一步坐實他不仁不義、暴戾凶狠的名聲,二來,宇文泓越是這般狂怒,越代表他所說為真,蕭觀音看在眼中,也會信在心裏。

  ……信,就夠了……

  ……蕭迦葉之死,令他與蕭觀音,再無可能,心知一世求不得的他,雖已絕望地就此認命,但,他也不容他人,能夠求得……

  宇文清幾是欣賞地望著身前神色陰狠的宇文泓,望著他麵色鐵青、眸中怒恨狂湧,如惡鬼幾能吞噬一切,但最終,還是硬逼著自己強壓了下來,隱下眸中洶湧的暗霾,並艱難地鬆了手勁,緩緩站直身體,背罩著室內燈光,身影陰沉如山。

  他看不清宇文泓神色如何,隻見他居高臨下地俯望他片刻,嗓音淡淡地道:“大哥真是醉糊塗了,夜深了,我就不做陪了,大哥也早些安置吧。”

  像是根本沒有聽見方才那些話,宇文泓略振衣裳,轉過身,推門向外走去,門外,夜色如漆,卷風的細雪正無聲飄落,宇文清邊望著宇文泓走進雪中夜幕的背影,邊伸手,打開了連通暗室的機括。

  低沉的石壁聲響中,暗門,開了。

  第109章 知情

  滯緩的腳步, 自暗室而出,一步步地, 走至他的身邊, 宇文清身體未動, 依然靜望著夜幕風雪中遠去的身影, 沒有側身抬起頭來,看向走至身邊之人, 而是與她一同看向那漆冷夜色,看著那為夜色所融的人影,離他們越來越遠, 終為風雪夜色吞沒,再不可見。

  他等著她, 等著她斥他卑劣, 不論是澹月榭舊事,還是現下的卑劣之舉,但她長久沒有說話, 直至那離去的人影消隱許久, 方輕聲道:“往後,應不會再見了。”

  宇文清沒想到她最先說出的會是這一句, 但下一瞬心一轉念, 卻又十分自然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實,她應會這樣說,她本就應最先說出這句,因為, 她是蕭觀音。

  沒有聲淚泣下地激烈追問他澹月榭之事,也沒有厲聲斥問他今夜之舉的背後用意,隻是十分平靜地道:“如你所說,恩怨消抵,這一世之緣,盡在此夜,往後,不會再見了。”

  宇文清沒有接聲,隻是側首看去,看她燈光下容色如雪,平靜而清冷,一如初見。

  ……初見,在青廬之中,鮮豔得幾要燃燒起來的赤紅天地裏,身為新娘的她,身著大紅赤金婚服,披金戴銀,發簪牡丹,那般灼豔明麗的妝扮下,卻下扇來,卻是清冷如雪的姿容,即使頰染胭脂、眉心著鈿,依然如月如雪,皎潔無暇,似以冰玉凝成肌骨,如姑射神女,凡俗高不可攀,不可褻瀆。

  ……他攀不上,也不容別人攀上,曾眼看著這冰雪因他人無聲融滴,如今,親手又使之凍凝,得不到的他,此一世,一顆心都將為冰雪凍結,再無熱暖,如此,他要她陪著他,陪著他在這人世間,冷著一顆心,即使此生再不相見,一世天南地北,也要她此心冰冷,與他相同。

  似是這一世,言盡於此了,她不再說什麽,目不斜視地掠走過他身邊,向外走去,宇文清望著她一步步地遠了,這一世餘生,離他一步步地遠了,凍凝結冰的心中,忽又難抑地激湧起灼人的熱意,衝破冰封,直衝至舌尖,使他張開口來。

  他想說,他愛她,此生最後一次告訴她,他愛她,即使這份愛是陰暗卑劣的,但,也是真的,他愛著她,真的愛他,可心緒激湧地張開口來,直接道出口的,卻是一句,“恨我吧。”

  這三字,直接脫口而出,比他的心更快,激湧灼人的心緒,隨這三字直接洶湧上頭,宇文清謔然站起身來,燈樹照影下,衣發因風桀桀吹起,如將瘋之人,眸光幽沉地深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幾是吼出聲來,“恨我!用一世來恨我!!”

  她未回身看他,甚至腳步未曾因此停留半瞬,邊向外走,邊淡聲道:“我已說過,與殿下,一世恩怨消抵。”

  清弱身影步步遠去,融入夜色,為風雪飄遮,再也不見,宅院門前,落雪積得石階覆滿寸厚銀白,離宴的宇文泓,尚未動身登車離開,他人站在門前風雪中,任雪寒侵體、冷風如刀割麵,試以這寒天凍地的凜寒,來凍消心頭恨火半分,卻是枉然,越是極力試著平靜下來,心中怒恨,越如明火狂燃,燒得他周身血液沸徹,恨如狂瀾。

  ……恨大哥,更恨他自己!!

  ……雖有試著先思考何人有可能查實此事,並設法透露給大哥,雖知探明這一點,很是要緊,但,此時此刻,他哪裏靜得下心來,去想那些,他腦中所念,心中所想,全是大哥的那些話,心中悔恨如驚濤怒卷,既深恨欺辱了蕭觀音的大哥,更是深恨,親手將天下第一好的妻子推出,為大哥創造了欺辱之機的自己!!

  ……大哥說,那一夜,在他趕到澹月榭前,已經欺辱了蕭觀音,將她除盡衣衫擁懷親吻,將所能做的,都已做了……他不知大哥所說真假,不知蕭觀音那一夜是否真已受辱,但隻想一想那有可能的場景,心中就恨不能將大哥千刀萬剮,恨不得將他宇文泓自己,也千刀萬剮!

  ……怎會糊塗到去設下這樣的禍事?!當時他怎會失心瘋到這等地步!!!

  狂潮般卷迭不盡的怒恨深悔,正叫立在風雪中的宇文泓,烈火灼心、心智欲瘋時,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踏著飄落的積雪走近,一步步輕沙的聲音,極低極低,為呼嘯風聲吹遮,本應幾不可聞,但,宇文泓還是聽見了。

  世人萬相,各有不同,萬萬天下人裏,他最最熟悉蕭觀音,熟悉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熟悉她身上的香氣,熟悉她走近的腳步聲。

  怒恨燒灼的心,因這熟悉的腳步聲,猛地提至嗓子眼處,宇文泓僵定住身體,一瞬間,連回頭看去的勇氣都沒有,心底幾是乞求地期盼著,希望自己隻是聽錯而已,風中無聲,身後無人,她不在這裏,也沒有聽到那些,一個字也沒有。

  但,上天不遂他所願,踏雪而來的腳步聲,仍是一聲聲地近了,她走近前來,緩緩掠走過他的身邊。

  掠身的那一刻,宇文泓的心跳為之停止,那一瞬間,他不知自己在想什麽,隻見掠身而過的蕭觀音,麵無表情地微垂著眉眼,好像不知身邊有他這個人,未曾抬眼分毫地直接掠走過去,走入更深濃的風雪夜色之中。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離他有數步之遙,才似突然夢醒過來,停滯的心,猛地一跳,大步追上前去。

  “……觀音!”

  匆匆數步已追上了,卻又不知該說什麽,他小心覷看著她的神色,因心中極度的慌亂驚恐,不自覺地扯揚起唇角,似在努力做尋常笑狀也不自知,極力想要如常閑聊的語氣中,再怎麽保持平靜,亦難自抑地隱有顫音,“……觀……觀音,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不說話,仍是微垂著眉眼,一味地向前走,宇文泓追走在她身旁,難抑驚惶地顫聲問道:“……你……你知道什麽了?”

  這一次,她開口說話了,聲音輕寒,正似這漫天的飛雪,“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如是說著,她仍是垂首向前,而宇文泓的雙足,立時像是被鐵水鑄澆住,陷在了這冰冷的雪泥地裏,拔不動向前走,隻能雙眸欲裂地望著她再一次走遠,一顆驚震將碎的心,直往下沉。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什麽都知道了!!

  驚恐的心聲,如耳邊呼嘯的凜風,在宇文泓耳畔一聲聲炸開,他望著她身影離他愈來愈遠,抬起艱沉的雙足,再次追上前去,緊握住她的手臂,急聲道:“觀音,你聽我說,我……”

  一個“我”字,徹底堵在了嗓子眼裏,再發不出聲來,宇文泓抓握住蕭觀音的手臂,令她無法繼續向前、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才知一直沉默無言的她,原來早已雙目通紅、淚盈於睫。

  漫天飛雪中,她望著他,眸光如寒雪凝成的寒刃,冰涼地落在他的麵上,一雙潤濕通紅的雙目,全然地映看著他,映看著他這個陌生的心狠手辣的丈夫,等著他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能否給她一個解釋。

  ……可……能為自己……辯解什麽呢……大哥所說為真,新春那年的暮春,他當真是那般心狠手辣,隻不過為了給雍王世子抹一名聲汙點,就能將自己的妻子,親手推向萬劫不複的陷阱……

  ……明明……明明在那之前,在新婚初夜開始,她就待他那樣好,世人皆厭憎的滿麵紅疹的醜陋容貌,落在她眼中,沒有絲毫厭惡之意,她不厭其煩地用涼水為他擦臉,一次次抓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撓臉,隻為他能早日病愈,減少癢痛……世人皆嘲笑他低智癡傻,行事蠢笨滑稽,有如呆兒,她對此,也沒有絲毫看低嫌棄,一如不在乎他容貌如何,也不在乎他心智如何,總是溫柔包容待他……明明那時的他,因婚事是母妃操控之故,對她提防極深,平日對她毫無耐性,常常冷落,她還是待她那樣好,一顆真心,不求回報地待他好……

  ……可他這心狠手辣的丈夫,對此回報給她的,是什麽呢……是那一壺助情之酒……是親手為她鋪了一條受人欺辱的不歸之路……

  一個“我”字,像一把尖刀,深深地紮在喉嚨之中,令他滿口鮮血腥鏽,沾澀得再說不出一個字來,無話可說,無可辯解,他真的對她做下此事,也曾真是那樣一個心狠之人。

  緊握著的手,因滿心愧悔,漸漸鬆開,她在他的沉默與失力中,得到了答案,凝望著他的瀅瀅目光,如為飛雪凍結,寂然垂下,緩將自己的手臂抽離,再度背過身去,一步步地,離他遠去。

  對昔日的悔恨,似道道枷鎖,緊束著他四肢百骸,令他無法動彈地僵站原地,望著她走遠,一步步地,離他越來越遠。

  他知道,明日她就將離開,這神都城中,早已是暗流洶湧,接下來數年,還將愈湧愈烈,或見刀光生死,將她送離這修羅場,連同她所看重的蕭家人,一並送離,等到諸事平定,他的身邊,是天下間最安全的地方時,再將她接回到他的身旁,原是這樣打算,原想暫與她分別數年,再續前緣,但,她知道澹月榭之事了,她或許,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見他了……

  ……不,人世長久,時間可以撫平傷痕,隻要活著,就有機會,未來還有機會,也許等上數年時間過去,她心中怨恨消些,會肯與他見麵……

  ……可若沒有時間,今夜,就是此生最後一次相見呢?……

  第110章 活著

  不知為何, 望著蕭觀音身影漸遠的宇文泓,心中猛地跳出此念, 他心膽一震, 下意識提足欲追時, 忽地一陣凜風愈烈, 吹卷地雪花亂迷人眼,一片不可視物的雪白中, 他頂風向前大步奔去,心緒也似眼前飄飛的雪花,混沌驚茫, 明明是足以凍僵身體的凜寒天氣,腳下一步步, 卻像是踩在綿軟的雲端上, 每一步都是虛的,不知前路是何景象,不知……是否還有前路……

  十數步走開, 乍起的肆虐狂風, 漸小了些,不再吹卷地滿天雪花狂舞, 可眼前, 仍是一片白雪茫茫,空空蕩蕩的白雪茫茫,不見蕭觀音身影,她去了哪裏……去了哪裏……

  心頭驟空的一瞬間, 宇文泓聽到了街角的車馬聲,他不顧一切地奔上前去,一見那轉角處將行的馬車,即上前推開了正要登車趕馬的仆婦,直接撩開車簾,闖入車廂之中。

  車廂內,一片黑暗,宇文泓看不見蕭觀音,但他知她就在這裏,就在他的身旁,他感受得到她顫弱的氣息,還有她輕輕顫|抖的身體,她……是在哭嗎?

  不久前那一雙潤濕通紅的眸子,在此刻的黑暗中,仿佛清清楚楚地看在眼前,宇文泓驚惶恐懼的心,隨之狠狠揪疼了起來,自明曉自己對她的心意後,他一直在心底希望她一世平安無虞,不經風霜,一世展顏歡笑,永不落半點淚水,可到頭來,一而再地,讓從前不會哭泣的蕭觀音,頻頻掉眼淚的人,卻正是他……正是他宇文泓……

  ……觀音……

  他在心底澀啞無聲地喚她,唇齒依然酸澀,被深深的悔恨與愧疚,緊緊縛纏地說不出半個字來,隻是伸出手去,遲疑地伸出手出,在黑暗中,輕撫上了她的鬢發、她的臉頰。

  柔頰冰涼,而淚水溫熱,在黑暗中,猝然無聲地滴落在他指尖上,像一簇猝然掉落的滾燙火星,燙得他指尖為之一顫,心也為之狠狠一顫,震顫地五髒六腑,都隨之絞痛起來,難以呼吸。

  ……觀音……觀音……

  一聲聲心內的澀啞輕喚中,宇文泓低下頭去,吻上她的淚睫,他輕輕觸吻著,輕按在她的發後,輕撫著她的麵容,逡巡著吻至她的紅唇,如終於尋到了救命甘泉的沙漠旅人,在完全的暗色中,懷著滿心愧悔和永不能放手的堅執,極力纏綿地吻她,似她是他唯一的生命維係,隻有這般,才能呼吸著生存在這天地間,他怎能沒有她呢……沒有她,活著的那個宇文泓,將是個心碎的瘋子,沒有心的、徹頭徹尾的瘋子……

  無法解開的困局之下,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能說什麽的最近絕望之時,宇文泓緊緊地將蕭觀音抱在懷中,深深地吻她,她一直身形未動,並不回應他的吻抱,也沒有激烈的推開,仿似一具已經失去心魄、失去自主意願的木偶,任宇文泓懷著對失去的極度畏懼,不肯放手地緊緊地擁吻她,任宇文泓在愈是深吻、愈是恐慌絕望時,慢慢地停下了動作,臉貼在她的鬢邊,在一片無聲的漆黑中,輕顫著聲音喚她:“觀音……”

  “……觀音……”他這樣顫聲喚她,嗓音酸澀,一字字似從悔恨的苦水中撈出,“觀音,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我早知道我錯了……早在澹月榭那天夜裏,我就知道我做錯了這件事,大錯特錯……我活到如今,做事從來不後悔,隻有這一件,每次想到,心裏都悔恨地恨不得給自己幾刀……觀音,我真的知道錯了,那天夜裏,我知錯了,我一後悔知錯,立就趕去澹月榭帶你回來,我恨我自己沒能早點知錯,哪怕早一天、早一個時辰也好,那樣也就不會有那件事,不會……”

  想到大哥所描說的那夜情景,心如刀割的宇文泓,又滯啞住了嗓音,愧恨如潮,將他的心都衝碎了,他難受地低下頭去,將懷中的蕭觀音抱得更緊,在沉默許久後,方能再開口說出話來,“……觀音,我那時候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愛,可後來,我慢慢明白了,我漸漸愛上|了你,觀音,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我不會再犯錯了,一世都不會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做給你看,讓我拿一世做給你看,我會待你好的,觀音,我再不會犯一丁點錯了……”

  喃喃懇訴許久,終於等到她輕哽出聲,她沒有回應他的懇求,隻是啞聲問道:“若這一世,尚未至終點,有一日,你的愛,已似來時,如潮水,漸漸褪去了呢?”

  隻說了這一句,她再不言語,一直到他將她送回蕭家,她再沒和他說一個字,風中暈黃搖晃的門前燈籠,照著片片飄飛的落雪,宇文泓望著她向蕭家大門內走去,輕道出離別前的最後一句,“我會等著你的,等你回來,一世,等著你回來。”

  ……原先計劃中的離別之語,是等諸事平定,他會接她回來,原先預想中她的反應,雖不一定似他情深,但也,應不會拒絕,可今夜的變故,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的一切預想,都跟著變了,再沒有半點底氣,想著蕭觀音會願與他在一起,攜手共度一生,與一個曾經枉顧她聲名性命,害得她或被他人欺辱的丈夫,執手餘生終老……

  ……她會選擇原諒他嗎?……也許會……因她是極柔善的人,或會在漫長的光陰後,選擇放下此事,原諒他……但……她還會有可能愛上他嗎?……也許,視他宇文泓,為一曾經相識的陌路之人,自此將他徹底拋卻腦後,再不念起,就已是她對他最大的寬容與諒解……

  ……若真如此,他一個人的餘生,又有何意義?!

  “觀音!!”

  恨悔憂惶心潮湧沒,宇文泓猝然喚出聲來,幾時乞求地問她道,“觀音,你能等等我嗎?幾年……幾年時間就好,我會盡快將一切處理好的,你能等我三四年時間嗎?!”

  無聲回應下,所乞求的時間,一聲聲地縮短,“三年……兩年……或者一年也好,一年,觀音,你等我一年……”

  一聲聲的懇切請求下,最終等著他的,隻有遠去的背影,與沉聲關闔的大門,風雪夜裏,宇文泓一人站在緊閉的蕭府大門前,在冷風割麵的凜寒中,在惶惶然近絕望的心境下,忽地想起親迎那日,花香薰暖的暖春時節,他騎著高頭駿馬,來到蕭家緊閉的大門前,滿心不願地,來迎娶他的新娘。

  那時,他理應念古人情詩,以此來“叩”開蕭家大門,但,極為排斥這樁婚事的他,在承安的一再提醒下,堅持道記不得了,不肯念出半字,最終以那樣無禮的方式,破開了蕭家大門,其實他記得的,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一字字一句句,他當時記在腦中,卻沒有落在心裏,直到漸漸愛上蕭觀音,才知道那些以前聽來酸倒大牙的情詩,一字一句,皆是出自肺腑,那些沒有念出口的詩句,在他對她愛意一日濃過一日的時光裏,漸漸都沉沉地落在他心裏、烙在了他心裏,執子之手,他想與她偕老一生。

  ……今夜,不會是此世最後一次相見,人生長遠,縱是真如他所想的不肯原諒,抑或在原諒的同時,選擇將他徹底忘記,他也會有辦法的,他會想到好辦法的……

  自小遇險重重,卻總能設法破除危險、保全自身,即使在被逼至絕境時,亦能絕處逢生,在所謀之事上,一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令經曆坎坷的宇文泓,其實還從未真正品嚐過,所謂絕望,是何滋味。

  不會絕望,總會有辦法的,隻要人活著,就會有辦法,風雪再大,也吹不熄他的心頭火,細密的希望,從淒惶恐慌中生出,將心火,點得更加明亮。

  ……他有的是時間,他們都還年輕,這一世都還長久,他會在權勢鬥爭中,努力地活下來,若她不肯回來,那他就走向她,直至此世至終,他都會守等著她,等她再度淺笑著向他看來,喚他“夫君”……

  ……人世長久,會有那一日的……

  呼嘯風雪聲中,宇文泓轉身離去,暗中推了一把,成功能將蕭觀音與她家人送離這修羅場的他,已經派遣人手在趕去崇寧縣的路上,即使遠隔千裏、不得相見,他也會保護好她,令她每一日都平平安安,現在的他,無法陪在她左右,他有許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必得留在此地,為他與蕭觀音的未來,去拚殺爭奪,縱是前方艱險萬重、披荊浴血,他亦不會迷茫失途,因為他心中有光,他等著與她團聚的那一天。

  大業十七年的冬日,雖天地凍徹,凜寒侵骨,但宇文泓心火猶存,尚不知,何為絕望,而蕭觀音心中,可又存有希望?

  漣漣落下的淚水,早在凜冽的風雪中幹透了,她緩步走回青蓮居,將疼漲通紅的雙目,隱在烏睫之下,垂著眉眼,在居內侍女們的關切詢問下,如行屍走肉,靜默無聲地在窗下坐下。

  坐下的一瞬間,最後一絲強撐的氣力,也像被抽盡了,人伏幾上,手臂之旁,仍是那道裝有那伽幹花的長盒,回想在今夜之初,因見到這花,而迫不及待想要去向宇文泓表陳心意的自己,蕭觀音心中淒然更甚,雙眸酸痛,似欲落淚,可已,沒有淚水。

  居內正在收拾行李的侍女,不知小姐心思,隻是見小姐眸光長久落在這道沒見過的長盒上,便恭聲問道:“小姐,要將這長盒,一並帶走嗎?”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是所謂的最後一麵,所以寫細了些,前方有四十米大刀,這個四十米,是按沒法看一點點虐的讀者的標準算的,其實作者本人覺得沒什麽,二狗其實是作者寫過的男性角色裏比較幸福的,是一隻幸福到要頭頂開花的狗崽子∪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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