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4      字數:8198
  夜已深了,室外秋雨聲低,榻上女子靜睡,而蹲坐在錦榻一角的宇文泓,仍沉淪在深深的崩潰裏,糟糕透了,糟糕透了,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呐喊著,不僅僅是身體上不爭氣的糟糕所在,還有,原來蕭觀音她,對他並沒有所謂不可告人的饞人心思,一切都是他宇文泓在妄想,是他宇文泓在自以為是、自作多情!

  回想從前種種,本就崩潰至極的宇文泓,愧窘地更是羞慚難當,身體上的挫敗與心理上的挫敗,像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令他不知在這岑寂秋夜裏,無言煎熬多久,才能夠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向已然深睡的蕭觀音。

  他攏被蹲在她的身旁,看她一隻手搭在被外,一段清纖雪白,在石榴紅被的映襯下,越發瑩潤如玉,是他不久前,曾如白日裏所想,十指相扣深深壓在褥中的,宇文泓默聲無言地想著看著,崩潰許久的心,又像是有點熱了起來,漸漸目光慢慢上移,落在她的恬靜的眉眼處、小巧的櫻唇處,想他撫她時,她緊閉著雙眸、一字未語,隻是雙頰紅雲如染,緊緊咬著朱色的櫻唇,像是快要將櫻桃紅咬破,呼吸亦難自抑地紊亂,暖香輕融,如能醉人,令他心神搖蕩,難以自持。

  靜默無聲地望著望著,恍又回陷至那迷醉的情境中,宇文泓不由自主地垂首低身,似想輕|吻上她的玉頰,但,尚未觸碰到,那令他崩潰的荒唐一幕,又陡然浮現在他腦海中,如一片陰霾,緊緊地攫住他的心,朝他心頭的燥熱,狠狠地潑下了一盆冰水。

  瞬間透心涼的宇文泓,僵著脊背,再度背過身去,倒榻朝裏,他這混亂一夜,幾乎未曾合眼,直至天色將明時,方才朦朦朧朧睡了一陣,卻睡中亦不得安寧,迷迷糊糊好似又哄得蕭觀音與他好,可箭在弦上時,卻覺不對,低頭一看,自己竟成了個閹人,他心中一驚,再看身下女子已然不見,抬頭找去,見她素裙翩翩立在不遠處,被一年輕男子攏在懷中,那男子,似是她那玉郎表哥,似是他那慕色大哥,又似是旁人,將她親密柔攏懷中,輕蔑瞥看他一眼後,攜她愈走愈遠。

  “觀音!”

  他在夢中急喚,現實中亦是如此,急喚著睜開眼來,見身邊無人,一時分不清現實夢境,受驚地騰地坐起身來時,聽她嗓音輕柔地應道:“怎麽了?”

  原來她就坐在離他不遠處,在鏡台前,由著她那個不會說話的侍女阿措,為她梳發挽起。

  因為昨夜之事,宇文泓一時真不知該怎麽麵對蕭觀音,對望片刻她關心的眸光,垂下眼去,訥訥道:“無……無事……”

  “無事再睡會兒吧”,蕭觀音道,“外麵還在下雨呢,今天就待在長樂苑內,不要出去玩了吧。”

  若是蕭觀音從前這樣說,宇文泓定會往她在刻意留他這方麵想,但,經曆了昨夜那樣直白果斷的拒絕後,宇文泓臉皮再厚,也沒法兒再這樣想了,他默默地坐在榻上,看蕭觀音注意到那侍女阿措掌心有傷,關心地問她怎麽弄的,又拿了藥來,親自為那侍女阿措擦抹傷處。

  ……其實,她一直是這樣的,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很好,無關身份,無關尊卑,他宇文泓,也僅僅是她身邊人的其中一個而已,他之前為何會以為她待他好是暗懷目的,真真是犯傻到了極點,豬油蒙了心!!

  從白日夢中醒悟過來的宇文泓,再回想從前種種,就知處處與人為善的蕭觀音,待他並沒什麽特別的,不僅不特別,甚至可能還不如她腳邊那條狗,他心情複雜地望著他的蕭娘子,而他的蕭娘子,現下心思,全在侍女阿措的掌傷上,邊為她抹藥,邊再一次問她道:“是不小心碰到什麽了嗎?”

  侍女阿措雖不言語但會寫字,有時候和小姐交流無法意會,便會以指為筆,在小姐掌心一字字寫下,但這一次,她並沒有寫下回答,隻是朝小姐輕輕搖搖頭,意思是,“我沒有事,不疼的。”

  蕭觀音與阿措相伴多年,心中並不是隻將她視作尋常侍女,而是也視為家人友人,她知道她掌心有傷後,便不讓她為她綰發了,自梳攏好長發,在鶯兒的幫助下,綰了尋常發髻,盥洗起身,攜她們往外室去了。

  而宇文泓,怔怔地望著蕭觀音身影遠去,獨個兒呆坐榻邊許久後,垂著頭叫人送浴湯進來,等他浴畢來到擺滿早膳的食案前時,伺候在旁的承安,見夫人容光如常,而二公子沒精打采,想二公子這般勇猛身體,竟都抵不了夫人之熱情風情,真真似俚語所說,隻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田,夫人真真了得也,而二公子能得夫人這般貌若天仙、外溫柔內風情的絕代佳人,也真真是運氣極佳,白日和和美美,夜裏銷|魂蝕骨,這份好運,也足可羨煞世人也!

  他哪裏知道,自家公子不是銷|魂蝕骨,而是失魂落魄,其身心之重重受挫,正似這室外淒風苦雨,怎一個慘字了得?!

  從夜裏開始落下的瑟寒秋雨,一直到翌日巳時都未停歇,近日困於風寒、身子不爽的升平公主,闔眼靠榻休息時,迷迷糊糊感覺有侍女喂藥,便張口就飲,如此闔眼用了幾勺,雙眸睜開些許時,卻見坐在榻邊喂藥的,不是近身侍奉的侍女,而是宇文清,他舀起一勺,輕吹了吹熱氣,送到她的唇邊,如一位最是體貼不過的丈夫,周到溫柔,無半分不妥。

  隻是“如”罷了,升平公主偏開頭去,並不飲這勺遞至唇邊的苦藥,她的丈夫宇文清也不惱,隻是將這勺藥放回碗中,輕攪了會兒,抬眼淡笑著問她道:“之前那般,不好嗎?閉著眼,隻當我是侍女,將治病良藥喝下,何必要拗著性子呢?”

  升平公主不答,隻是倦聲道:“你是忙人,不必在我這裏耗功夫,去做你的事吧”,靜了靜又道,“我隻是風寒而已,不是什麽頑疾重病,死不了,縱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北雍還有其他公主。”

  宇文清攪藥的手頓住,望了會兒榻上的升平公主後,不再多說什麽,徑將藥碗交與旁人,如她所願離開,伺候升平公主多年的侍女,在世子殿下走後,忍不住近前輕對公主道:“殿下何必如此……”

  ……殿下何必如此……數年前,心腹侍女也曾這樣問她,並勸她難得糊塗,閉著眼不去看那些,不去計較那些,隻當不知宇文清溫柔之下的冷情本性,她的駙馬爺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溫柔好郎君,她便可以日日歡喜,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侍女這樣說,升平公主知道,宇文清言下之意也是在這樣問她,可她不願,縱是沉淪苦海,她也要睜著眼活。

  第64章 生死

  宇文清從升平公主居室出來, 在廊中走沒多久,便見蕭觀音在侍女陪同下, 在向這裏走來。

  他與她已有數日未見, 乍然看到, 腳下步伐不由加快了些, 及向前快走數步,方意識到自己失態, 心中一哂,複又徐步如常,緩走上前, 與她見禮,“弟妹是來看公主的嗎?”

  這是明知故問了, 她何時來雲蔚苑是為找他這個大哥的呢, 宇文清說話之時,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又為這在麵對其他人時, 並不會有的心緒, 另又別樣之感時,見蕭觀音聞問微微頷首道“是”, 又問他道:“公主殿下, 今日身體好些了嗎?”

  宇文清回道:“比昨日好些,燒已全退了,再歇躺用藥幾日,應就大好了。”

  蕭觀音聞言麵上浮起欣喜, “那就好”,她同宇文清再簡單說了幾句,一福離開,要往升平公主居室去時,聽宇文清在後喚了一聲,“弟妹!”

  蕭觀音不解回首,見長廊兩邊瀟瀟的雨意中,一襲青袍的宇文清靜望她須臾,動唇問道:“……二弟他,這幾日如何?”

  他靜了靜道:“我這幾日,因公事在身,都沒能去長樂苑看看他。”

  蕭觀音淡笑著道:“夫君他很好,大哥不必掛心。”

  宇文清沉默須臾,輕道:“有弟妹在二弟身旁,我自是不必掛心。”

  “我剛嫁入王府時,大哥即將夫君托與我,此後又常常提點囑托,我為人|妻,自是會時時心念夫君,照顧好他,大哥不必擔心。”

  蕭觀音說了這一句後,朝宇文清微一頷首後,提步離開,宇文清望著蕭觀音遠去的背影,回想他從前為在人前樹立關心愛護弟弟的長兄形象時,對蕭觀音曾說過的那些話,心中不由泛起苦笑。

  其實,他方才喚住她,並不是為問二弟之事,而是因看到她的衣裙,被隨風亂飛的雨水打濕了些,擔心她因此受寒,故才喚住欲問,但,尚未開口,他即已醒覺,哪有為人夫兄的,這般關心弟妹身體的呢……

  不能說,雍王世子與長樂公夫人,有太多的不能說,而宇文清對蕭觀音,卻有太多的想說想說,他想能與她安靜對坐,單純就他們二人,不是大哥與弟妹,就隻是宇文清與蕭觀音,宇文清想同蕭觀音講說他看箜篌樂書筆記時的所想,想聽蕭觀音親口說說她的從前,想告訴蕭觀音,她的《相思引》之所以不對,是因為曲中缺了一味相思。

  而他的續曲,之所以能與上闋更為諧和,是因他每當試續時,心中皆在想她,這份相思中情有幾許,此生從未待一女子如此的他,心裏並不明白,就似這滿天秋雨濺起的茫茫水汽,如霧裏看花,自己都看不分明,隻是唯獨清楚一點,有生以來,唯有蕭觀音,令他有此迷思。

  他從前看女子,如賞園中百花,各有嬌妍,但看蕭觀音,無法也不願再以花比擬,蕭觀音便是蕭觀音,天地人間,隻此一位蕭觀音。

  而他,也似隻有在她麵前,才敢卸下那種種沉重的世子光環,在她麵前,做回九分真正的宇文清,此外,還有一分,深藏在他心底,至今未敢言明,就似依然無法做到十分諧和的續闕,因種種外因,尚埋在心間,沉默地釀著曲調,未知可有完美接續的那一天。

  滿天的秋雨,也似雜亂的曲調,打落在屋簷之上,蕭觀音走入室中時,見升平公主正推拒不肯用藥,上前勸道:“殿下還是喝了吧,我|日日盼著殿下早些好起來,再像從前一樣,和殿下一起遊園泛舟、品茗調香呢。”

  升平公主見蕭觀音來了,微一怔後,淡笑著道:“你進來前,我覺這藥苦得難以下咽,現看到你了,我就覺這藥是甜的了。”

  蕭觀音笑著在升平公主榻邊坐下,從侍女手中接過一碟蜜餞,等待公主喝完藥後,拿與她吃,升平公主飲下碗中剩下的藥後,就著蕭觀音遞來的手,銜了一枚杏肉蜜餞時,注意到蕭觀音衣裙微濕,正要命侍女端熱茶來與蕭觀音暖身時,尚未開口,已有侍女打簾進來,奉上熱茶,並將地上炭爐裏的火,撥旺了些。

  熱茶有兩杯,但升平公主心知,命侍女送茶來的人,實際心中是在關切誰,她默默抿吃了口中甜得發齁的蜜餞,看向正在用茶的蕭觀音,含笑問道:“這茶可合口味?”

  蕭觀音啜飲著杯中薑茶道:“平時不太愛喝這個,覺得辣辣的味道有點怪,但現在這時候喝,倒很適宜,飲得身上暖暖的。”

  升平公主笑望她著道:“那就好。”

  自在夏日裏,故意引蕭觀音至雲蔚苑而她又借口離開,為蕭觀音與宇文清創造了相見之機,而後她再歸來時,已明顯可感受到原先那因臉傷而抑鬱低沉的雍王世子,整個人的心境,都似變了,這一變,印證了她心底的猜測,遊賞花叢的宇文清,倒也有為一朵花停留的時候了,隻是不知,他肯為這花,停留多久,他的心意,到底有多深。

  蕭觀音看升平公主長久凝望著她不語,放下手中的瓷杯問道:“殿下在想什麽?”

  倚榻而坐的升平公主,銜著笑意道:“我看著你,想起一個人來。”

  蕭觀音問:“什麽人?”

  “我的王嫂,曾經的清河王妃”,升平公主望著蕭觀音道,“你這樣坐在這裏,側麵看來,似與她有幾分相像。”

  清河王妃是衛氏女,母親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小姨,在清河王離世後自絕於世,不與任何人往來,連母親都有多年未能與她相見,隻在四五歲時見過小姨的蕭觀音,已不記得這位小姨生的是何模樣,聽升平公主這樣說,隻能道:“小姨與我母親是親姐妹,我又與母親容貌相似,殿下既這樣說,也許我真和小姨有幾分相像。”

  升平公主含笑道:“看著側顏有幾分相似,但你一說話,又覺不像了,我的這位王嫂,可不是你這樣的性子,若聽人說,她和誰長得相像,反是要惱的。”

  蕭觀音在家時極少聽母親提及小姨的事,此刻聽升平公主提起,不由好奇聆聽,但升平公主卻不繼續說清河王妃的性子容貌了,在靜了靜後,提起另一件事來,望著她淡淡地道:“記得我小時候在清河王府時,一次病了,王嫂就像你此刻這般,坐在榻邊陪我說話,說著說著,不知怎的,說到了婚嫁之事上,我不害臊地說羨慕王叔王嫂相敬如賓,希望將來也要嫁這樣的郎君,那時王嫂的神情我看不明白,及到現在懂了,也發現,我好像算是如願了。”

  蕭觀音不知小姨與清河王曾經感情如何,但知升平公主與世子殿下,似是不太好的,至少,不似她的哥哥嫂嫂那樣恩愛,聽升平公主這樣說,一時不知該接說什麽時,一隻手,已被升平公主輕輕握住,她靜靜地望著她道:“你小時候,怎不往清河王府走走呢?若那樣,也許我們可以早很多年就認識的。”

  不僅僅是她,清河王府覆滅前,哥哥似也從未隨母親往王府去過,母親與小姨之間的姐妹關係,究竟是好是壞,因舊事渺遠,蕭觀音無法探尋,麵對升平公主的疑問,隻能笑歎道:“許是那時緣分未至吧,可惜了。”

  升平公主輕放開她的手,聲音淡淡地道:“是啊,可惜了。”

  在雲蔚苑陪了升平公主小半個時辰後,再回到長樂苑時,蕭觀音見宇文泓正坐在窗下刻木頭,近前問道:“在刻什麽?”

  宇文泓低著頭道:“給父王的壽禮。”

  就快到父王四十大壽了,蕭觀音仔細看了看宇文泓手中木雕的形狀,問:“……是烏龜嗎?”

  宇文泓點點頭,“千年王八萬年龜,送烏龜以祝父王高壽。”

  雖然可把烏龜說成靈龜,這個寓意聽起來也可,但靈龜被當作壽禮時,一般都是送八、九十的高壽老人,父王今年才四十不惑,似是不妥,蕭觀音想了想,勸宇文泓道:“要不,我們換個壽禮吧。”

  “比如金書佛經、粉玉壽桃、福祿壽瓶、八仙獻壽圖……”,她一一列舉著,征求宇文泓的意見,而她的夫君宇文泓,其實根本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自蕭觀音靠近過來,宇文泓的心就亂了,低頭強抑許久,仍完全無法抑製半分心頭浮躁的他,站起身來道:“隨你隨你,反正我送什麽,父王都不喜歡”,嘟囔了這一句的他,放下木頭和刻刀,走離蕭觀音身邊,離她離得遠遠的,直走至室外廊下,望向仍在淅淅瀝瀝、落個不停的秋雨,真希望這雨再下大些,到他心裏來,將所有關於蕭觀音的影子,都衝刷得幹幹淨淨的。

  ……犯傻,犯傻,以前是不知自己在犯傻,後來是自以為知道了,直到昨夜才真正知曉,原來自己遠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愚蠢,不僅愚蠢,還不中用!

  到此為止吧,犯傻到此為止,所謂過情關也到此為止,一拍兩散,管她死活,各不相幹,這才是他真正該想的,從春時成親,到如今即將入冬,這麽長久的時間裏,他宇文泓都在做什麽,早該與她分開,一天天拖到現在,蠢到現在,該清醒了,早該清醒了!

  宇文泓望著茫茫秋雨,在心中散亂地想著如何生事與蕭觀音一拍兩散,斷了這所謂的喜歡,以及它所帶來的愚蠢,做回從前的宇文泓,卻不想根本無需他生事,機會很快就到眼前,且這機會,極“順”他心,比他所想還要一了百了,直將他的蕭娘子,推至生死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過渡,下章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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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狠話

  是年立冬日, 正是雍王宇文燾四十壽辰,自大業元年, 宇文燾領兵入神都, 擁立今上為帝, 受封為王, 封號正為皇朝之“雍”,北雍大權, 便漸漸控攬於其一人之手,若非天下未平,不僅半數南地為獨孤氏所控, 邊族亦未全數收服,仍需雍朝天子名號, 宇文氏登基為北境之帝, 或許人心難平,但論權勢,反掌之間。

  雖未稱帝, 實勝皇族, 雍王過壽,北雍滿朝文武、世家大族, 皆攜禮來賀, 煊赫王府可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正笑語盈天、熱鬧非凡之時,又有侍從來報,道帝後駕到, 親為雍王賀壽。

  雍王宇文燾忙領家人及賓客,恭迎帝後駕至,並請帝後至正堂上座,但皇帝道尚未至開宴吉時,並不就坐,欲先在宴園中閑走賞景一番,並命王府中人及賓客等,不必拘束,仍如前在園中遊樂就是。

  當下,宇文燾領眾子陪侍皇帝遊園,因唯一的親生女兒忽然歸來,而十分驚喜的雍王妃,則欲引宇文皇後入內,母女之間好好說說話時,自四年前嫁入皇宮後,第一次回到雍王府的宇文皇後,卻似沒多少話要與母妃說,不過在後堂坐了一盞茶時間,便站起身來,目光掃過一眾府中女眷,最後落在蕭觀音身上,對她道:“我離家四年未回,家中路徑都不記得了,沒你熟悉園景,你且陪我走走逛逛。”

  皇後娘娘不要儀仗跟隨,隻攜貼身近侍,蕭觀音遵命陪侍皇後娘娘遊園,但見娘娘似乎並沒有遊園的心思,也似乎並沒有忘記園中道路,一路走至較為偏僻的如夢軒,在內坐了,與她碎碎說了一會兒閑話,卻並不問宇文家事,反問她娘家之事,說著說著,狀似無意地問道:“蘭台郎衛珩,是你表兄不是?”

  若非曾在宮中畫樓,無意間窺見皇後娘娘與玉郎表哥私會之事,蕭觀音會真以為皇後娘娘這話隻是隨口問問,也就不會像此刻這般,一從皇後娘娘口中聽到表哥的名字,心中便一咯噔,“……是。”

  “聽說這衛珩是個好郎君”,皇後娘娘笑看著她道,“若非曾因母孝在身,耽擱三年,或會與你結有姻緣的。”

  蕭觀音忙道:“那隻是家人之間的玩笑話而已,我與表哥之間,唯有兄妹之情。”

  皇後娘娘含笑看了她一會兒,似在辨她此話真假,又似並沒有什麽特別深意,如是片刻後,手一指她身後的侍女鶯兒,吩咐道:“長樂公夫人有事要見表兄蘭台郎衛珩,去將他帶過來。”

  鶯兒諾聲應下,並悄悄看她這小姐一眼時,皇後娘娘又再次強調道:“是長樂公夫人要見表兄,話傳清楚了。”

  鶯兒恭謹奉命去了,並懷著滿腹疑惑,而心知內情的蕭觀音,則暗暗驚惶,夏日裏,她因憂切,問玉郎表哥幽會之事時,表哥說皇後娘娘隻是一時興起,拿他取樂,說他知道厲害分寸,絕不會越矩,但看現在,事情並非如玉郎表哥所說的“很快就淡下去了”,皇後娘娘分明與表哥仍有糾纏,且,糾纏到了雍王府中,還似乎想拿她做幌,再行私會之事?

  正暗暗心驚地想著,皇後娘娘又問起玉郎表哥的幼少之事,蕭觀音心懷忐忑地一一回答,如此過了許久,身在雍王府中、來為雍王殿下賀壽的玉郎表哥,在鶯兒的引領下,來到如夢軒中,一入室,看到皇後娘娘在此,短暫的一怔後,如儀叩行大禮。

  皇後娘娘見玉郎表哥如此“見外”,好似有些不悅,也不叫玉郎表哥起身,就那般慵懶地靠著憑幾,望了地上跪著的玉郎表哥片刻後,像是想定了什麽,眉目舒緩,微含笑意的清泠嗓音,似是責備又似輕嗔,“見你一麵也不容易,還得我追到王府裏來,用你表妹的名義。”

  蕭觀音聽皇後娘娘這樣說話,不像之前有所遮掩,而是直接光明正大,似是半點也不想在她這外人麵前,遮掩這份有違綱禮、本該不為人知的心意,愈發心驚時,又見玉郎表哥朝地叩首,對皇後娘娘道:“娘娘是母儀天下的中宮,微臣是凡夫俗子,娘娘鳳顏,微臣本就不該仰視半分。”

  玉郎表哥話中的推拒之意,她這外人都聽得明明白白,何況皇後娘娘……蕭觀音悄看皇後娘娘神情,見她聽了這話,並不著惱,而是含笑朝她看來,十分直接道:“勞你陪我陪了這麽久,我在這裏歇歇腳,你去吧。”

  蕭觀音心係表哥,但又無法違逆當朝皇後,隻能悄看玉郎表哥一眼後,垂首如儀退下。

  她人離了如夢軒,因心憂之故,一路上都是心神不屬,等回到了宴廳裏應當落座的席位附近時,依然心神不寧,連夫君宇文泓,大大咧咧地在她身邊坐下,都是過了一會兒後,才看在了眼中,並問他道:“夫君不是和父王、大哥等一起,在陪陛下遊園嗎?”

  宇文泓邊吃著麵前食案上提前擺就的幹果,邊不冷不熱|地回她道:“遊遊遊,府裏園子我都走了不知多少遍了,無聊至極,才不陪他們亂轉。”

  她的夫君宇文泓,近來與她說話,就是這樣不冷不熱的口氣,且平日裏也不跟著她轉來轉去了,她在一個房間,他就待在另一個房間,單方麵待她,頗有點像哥哥嫂嫂置氣冷戰時的情形,但蕭觀音想,他與她雖是夫妻,但並無真正的男女之情,宇文泓忽然這般,定不是因為男女之情置氣的緣故,而是由於某種孩子氣性,又忽然犯了。

  她從春日裏嫁他,到如今立冬日,八個月的時光裏,已見他這樣冷熱反複數次,好像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忽然這般,就像是一種……間歇性的……疾病似的……

  蕭觀音見宇文泓像是不大想和她說話,便也不說什麽了,她自有心事縈懷,為此深深不安,默默在他身邊坐下,暗暗回想如夢軒之事,為玉郎表哥憂心。

  但她這樣微蹙眉頭、心神不寧的樣子,落在宇文泓眼中,便是另一種意思了,在離開“陪遊”的人群,一個人在園中亂走時,他恰看見鶯兒引著衛珩往某處去,說是蕭觀音要見表哥,以為他的蕭娘子剛與她那表哥相會歸來的宇文泓,認為她現下心神恍惚的原因,正是為了衛珩,而他看著她這般,心裏頭,豈會有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