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4      字數:8186
  翌日晨醒, 蕭觀音見宇文泓看她的眼神,與平日相比, 似乎沒有什麽區別, 又似乎藏著點特別的觀感, 她說不出具體如何, 但心中就是微感怪怪的,且, 宇文泓臉色盡管平著,唇角盡管壓著,但, 眉梢唇角,卻有點抑製不住的弧度上揚, 如春日枝芽兒新爆, 隱有一分止不住的飄飄然意味,像是能無限蔓延生長開來,可等她一走近, 那芽兒就像經了霜, 立馬凍住掉落,她的夫君宇文泓, 麵無表情地背著手走開, 似是不願被她觸碰分毫。

  ……小孩子有時候就是脾性怪怪的,心裏一會兒一個想法,性子也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

  ……就像弟弟迦葉未遭身世之變, 還是家中最受寵的小公子時,性子不似現在超乎年齡的沉靜,而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有時候黏她黏得緊,午睡歇她那裏,在青蓮居玩到夜裏,還不願走,有時候又見她就跑開,怎麽喚他,也喚不過來,獨個兒躲在廊柱後麵,悄悄看她一眼,又紅臉笑著躲回去,真的是一陣兒一個樣……後來,她問他為什麽,弟弟迦葉說,不知怎的,心中不好意思,有點害羞呢……

  ……心如小兒的宇文泓,怕不會也是在害羞吧……

  蕭觀音這樣想著,不禁啞然失笑,而宇文泓見她望著他淺淺笑了,麵色更是古怪,直直倒退兩步,無聲地凝望她片刻,一扭身,就跑到外麵去了。

  這也是尋常之事,宇文泓晨起後,常自顧自地盥洗更衣用膳,而後就出去瘋玩上大半日再回。原本現在正是夏日,她擔心他這樣頂著烈日出去玩耍,會中暑生病的,有勸他這時候少出門,多待在長樂苑室內納涼,但宇文泓不聽,仍是每天往外跑得很勤。好在他身體很好,每天這樣跑來玩去,也沒一次生病難受的,隻是人被烈陽曬得稍黑了些,兼之他身材俊健,在這夏日裏,整個人如是一尊赫赫然的佛家金剛。

  ……心齡為三的金剛,是一尊金剛娃娃呢。

  蕭觀音如是想著,心底淡淡笑意更濃,望著“金剛娃娃”的身影,在外越跑越遠,直至不見,同蹲坐她身邊的黑狗,在廊下玩了兩柱香時間,見短暫的夏日晨涼後,天氣又漸漸熱起來了,帶著黑狗入室,如常開始一日的生活。

  雖嫁為人婦,但她的婚後生活,同在家做姑娘時,仍有許多相似,除與宇文泓有關,或同升平公主等人往來外,她一個人在長樂苑時,與從前在家中閨房青蓮居,沒有太多不同,仍是如前抄經禮佛、閱詩書、彈箜篌等等,隻是居室門窗外的斑竹芭蕉、芙蓉牡丹,變成了一畦畦一望無際的青綠菜地,廊下懸著的鶯雀、園中豢養的白鶴等,變成一隻隻肥嘟嘟的大白鵝,同她身邊這條可愛溫順的黑狗罷了。

  在為嫂嫂抄了幾頁經書,又為她腹中的孩兒,繡做了小半個時辰肚兜後,展眼半日時間如水流逝,用過午膳的蕭觀音,在小憩醒來後,起身沐發,而後,就這般披散著未幹的長發,走坐至箜篌前,與阿措一起,繼續昨夜的續闕樂事。

  正怡然調樂時,鶯兒來報,道是世子殿下來了。

  因宇文泓不在,長樂苑此時隻她一位主人,蕭觀音自是得起身相迎,但,她剛站起,即想起自己披著長發,儀容不整,無法見客,忙讓阿措為她梳發綰髻,可,這話說出口,蕭觀音又意識到自己正濕著長發,無法挽起,她這樣無法出門迎客,又不能開口趕客,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見世子宇文清已然執扇踏走進來了,和煦笑對她道:“一家人之間,何必講那些虛禮,弟妹若把我當外客來迎,那就是與我這大哥生分了。”

  既已這般相見,世子殿下又這樣說,蕭觀音也隻能披發相迎,並吩咐左右侍女,端送漿汁果點過來。

  長樂苑的侍女,應聲端了適合夏飲的沁涼桃漿,並幾樣應時夏日果點呈前,蕭觀音邊親自挽袖,為宇文清斟了一杯,邊合儀問他道:“大哥可是有事來找夫君的?夫君他人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宇文清點頭道“是”,又含笑對蕭觀音道:“其實弟妹與二弟是夫妻,這事與弟妹說,也是一樣的。”

  他攬衣坐下,端起幾上盛漿的水晶杯,示意蕭觀音與他隔幾對坐,邊用著甜漿,邊告訴她道:“我有下屬近來尋著名好大夫,先前成功治好過,似二弟這般因故心癡的病人,我聽後很是歡喜,已派人去接這名大夫了,算來大概幾日路程,這大夫就會抵達神都城了。”

  蕭觀音聞言道:“這是好事啊。”

  “可對二弟來說,不一定是好事”,宇文清嗓音微頓了頓,繼續笑對蕭觀音道,“二弟他,怕吃藥,怕針灸,從前我與父王母妃,都為他尋過不少好大夫,可二弟總是不願配合,見針就躲,見藥就跑,那些大夫,固然在治療癡病上,醫術不能盡善盡美,可二弟這般不遵醫囑,想來也妨礙了大夫們的診治。”

  他真誠拜托蕭觀音道:“等這次這位大夫到了,還望弟妹多幫著看顧些,勸二弟謹遵醫囑,好好服藥,我為人兄的,先在這裏謝過了。”

  蕭觀音回禮應下道:“這是我分內之事,大哥太客氣了。”

  杯中甜漿,隻剩淺淺一層,宇文清望了眼這淺淺杯底,竟似有些舍不得喝了,邊輕晃著水晶杯,邊看向蕭觀音道:“我們這些兒子裏,父王最喜二弟,若是二弟的病情,能在父王四十大壽前有所好轉,那這樁喜事,就是父王屆時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賀禮了。”

  蕭觀音之前有聽說過雍王殿下頗為喜愛看重幼時的宇文泓,但那是宇文泓未摔馬病癡之前,宇文泓心齡倒退後,麟兒頗多的雍王殿下,便將父愛與厚望轉向其他優秀的兒子,對宇文泓,似是沒有更多關注,傳言如此,而她為人婦的這幾個月裏,也親眼看到,每次與宇文泓一起見到雍王殿下時,雍王殿下不鹹不淡地同宇文泓說幾句話,已算是好事,更多的時候,雍王殿下是一見宇文泓,就要皺眉,甚至沒好臉色,要劈頭斥罵幾句的,怎會仍是“最喜”宇文泓呢?

  似是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身前的世子殿下,笑對她道:“弟妹不信是不是?可我對弟妹說的,是實言,至少我心裏,是這般想的,父王政事繁忙又子嗣眾多,平日裏仍能時不時嗬斥因故病癡的二弟,恰恰是對二弟的看重,若換了其他兒子因故病癡,想來得不到父王這般關注,父王甚至會忘了他的存在……”

  他靜了靜道:“譬如說我”,說罷抬手將杯中殘漿一飲而盡。

  蕭觀音聽宇文清這樣說,心中更是驚訝,依俗世標準而言,宇文清各方麵極為優秀,又是身為世子的嫡長子,怎會不得雍王殿下喜愛看重?!

  她心中驚怔不解的同時,看宇文清這樣一氣喝盡,頗有幾分發泄心中鬱氣的意味,更是不知該說什麽好時,又見飲盡殘漿的宇文清,笑眼看來,仿佛方才所說的那四個字,隻是他的一句玩笑話罷了,笑將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底,示與她看,“現下外麵天熱得很,我貪涼,畏懼出去走曬,能否再叨擾弟妹些許時候,在這兒再坐飲一杯?”

  蕭觀音自不會推拒趕人,又為宇文清斟了一杯,並作為長樂苑主人,在此陪同。

  宇文清是極會說話之人,既不想喝一杯就走,而是借故在此多留些時候,那各式話題,便是信手拈來,不著痕跡,漸漸言辭中提到蕭觀音必然關心的大哥蕭羅什,同她講說起蕭羅什升職後的官場近況。

  蕭觀音心係大哥,自然聽得認真,而宇文清聲音雖在說著,眸光卻漸漸飄忽,落至身前女子披散著的烏漆長發上,看她發似墨玉垂,衣如白雪染,迤邐垂地,宛如水墨畫清極美極,就似那夜一般。

  ……總是想起那一夜,相見時,不見時,他念了一次又一次,可她卻半點都不記得……若她記得,哪怕一分半分,現下她坐在他麵前,是否還能這般謹守禮儀、波瀾不驚……若她記得,在麵對他時,會是怎樣的光景……她既記不起,那……他幫她記起如何……

  宇文清慕色,他自己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知道自己是好好顏色之人,看別人,他天然愛看好顏色,對自己,他也是這般要求,注重儀容,平日衣飾半點不容出錯,各式姿容,如春花萬紫千紅,他有生以來看了許多,但,那些再好也是凡俗之景,獨她是獨一無二的,是他從前沒有見過的,是閬苑仙瓊,意態皓潔,本應高居仙闕,遙不可及,卻偏偏近在咫尺,暗香襲人,仿佛觸手可及,怎不引人意亂心動?!

  想她這樣的仙姿玉貌,卻被二弟那樣不解風情的男子,隨意采擷,宇文清心內不由真湧起一股鬱氣,他手指輕撫了撫杯壁,忽地話音一轉,問蕭觀音道:“弟妹,可還記得澹月榭醉酒之事?”

  蕭觀音哪裏記得,微搖了搖頭,等待宇文清下文,宇文清望著她一雙靜澈明眸,話將湧至口邊時,忽地發現手中水晶杯,隱映人影。

  他不動聲色地轉了轉杯子角度,雖因杯子不是鏡麵,反光有限,看不清那人麵容,但大抵看衣裳身形,似是他那二弟,靜立在一處敞開的窗後,不知何時沒聲沒息地回來,又這般無聲站看了有多久。

  ……不是一直想要借機試探嗎?正常男子,怎能忍受妻子被人覬覦輕薄…

  宇文清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女子柔荑上,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水晶杯。

  第42章 驚顫

  擱在漆幾幾麵的指尖微動, 可眼前對望的,卻仍是那樣一雙不染纖塵的琉璃靜眸, 就似在西苑圍場的深林裏, 他第一次意識到她與別不同, 不僅僅是“好顏色”三字, 還有那樣一雙幹淨無瑕的雙眸,那樣一顆澄若琉璃之心, 他前所未見,那一刻望著她沐在林陽之下,眸若琉璃, 衣披霜月,周身如攏光輝, 隱似仙人, 心中所浮起驚歎與悸動,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每一分與她有關的事, 從成親夜初見開始, 現實,抑或幻夢, 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而她,是真的半點記不起澹月榭醉酒之事,隔幾而坐,靜靜地望著他, 等著他這個“心懷不軌”的夫兄,為她釋惑。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心存試探,可微動的指尖,終究在猶豫的輕點幾麵數次後,克製下來,沒有探前分毫,而是再次拿起手邊的水晶杯,送至唇邊,宇文清飲了半口甜漿,含笑轉看向後窗道:“既回來了,為何不進屋裏來,站在外麵曬太陽,不嫌熱的慌嗎?”

  “不進來”,站在窗外的宇文二公子,冷聲冷氣道,“一進來,就有大夫拿針紮我!”

  蕭觀音這才看到窗外站得像根棒槌的宇文泓,她見他比平日回來要早上許多,且說到“大夫紮針”,想是在外站聽了有一陣兒了,心中驚訝地起身迎前道:“快進來吧,小心在外熱出病來。”

  見宇文泓麵上有汗的蕭觀音,順手抽出袖中帕子,為他擦拭,仍坐幾旁的宇文清,邊望著蕭觀音這動作,邊笑對宇文泓道:“進來吧二弟,屋裏沒有大夫。”

  他的二弟仍是氣鼓鼓的,“現在沒有,以後也有!”

  宇文清淡道:“人生病了,就要找大夫看,看了,病就好了,怕什麽呢。”

  站在窗外的宇文二公子,氣氣地望著他道,“我沒有病,不需要看大夫,大哥才要看大夫呢!”

  宇文清也不著惱,等聽他這二弟的下文,宇文二公子直直望著他的大哥道:“我今天出去玩時,看到有戶人家說,成婚三年都沒有孩子,大概是身體有病,該找大夫看看了”,說著掰手指替宇文清“一二三”地數了起來,憂慮的嗓音十分響亮,“大哥,你已經成親四年了!!”

  蕭觀音給宇文泓擦汗的手,微頓了頓,輕嗔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說,幾旁的宇文清,聞言眉梢微抖,倒也沒就此說什麽,隻是放下杯子,站起身來道:“現在屋裏沒大夫,但你再不進來,我就把府裏的大夫都喊過來了。”

  宇文泓麻溜地跳窗進來了。

  宇文清走至他這弟弟身前,語氣是兄長式的無奈,“又去哪裏玩了呢?怎麽連人家的家事都聽來了?”

  說著含笑看向蕭觀音,“說來弟妹別笑話,我之前擔心二弟成日出去瘋玩,會有危險,有試著派人跟護,可我這二弟,竄玩起來,就跟猴兒似的,跟的人眼一眨,就不知道他跑哪裏去了,我派的人隨護不了,好在他二弟他自有福佑,迄今沒出過什麽事。”

  因宇文泓每天離開前,並不會向她告知行蹤,蕭觀音也不知宇文泓每日都去了哪裏,隻能通過他回來時的樣子判斷,如頭上落有草葉,應是去了某片郊外密林,衣裳濕濕的,應是去河溪玩水了,身上若沾了白毛,園子裏大抵又要多一隻鵝,指尖若有胡餅的香氣,那宇文泓,大概是曾在市井街巷裏打轉,吃喝玩樂。

  此刻,她見宇文泓發間沾有草屑,指甲微微呈淡綠色,像是掐過樹葉菜蔬一類,想他大概又去鄉郊玩了,看他不僅麵容曬得紅紅的,唇都有點幹了,讓侍女打水送來,勸他淨麵洗手後,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桃漿,讓他飲下,潤潤嗓子。

  宇文泓接過喝了兩口桃漿,像是想起什麽,放下杯子,從袖中掏出幾顆黃澄澄的杏子,遞予蕭觀音道:“這是阿秀托我帶給你的。”

  在旁看著的宇文清,見狀笑了一聲, “這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杏了”,又問道,“阿秀是誰?”

  宇文泓道:“是阿和的妹妹,常春的女兒。”

  這答了與沒答一樣,宇文清含惑看向蕭觀音,蕭觀音為他解釋道:“是之前夫君曾推過石磨的那戶人家,那家人的小女兒,名叫阿秀。”

  這樣一說,宇文清就有印象了,他這人記性本就不錯,因宇文泓和蕭觀音這一提,立想起之前屬下匯報過的二弟行蹤裏,曾提及二弟與蕭觀音,再次去過那戶人家,在那裏玩了大半日後,最後帶了一隻黑狗回來。

  宇文清眸光掠看過那隻在旁啃球玩耍的黑狗,又聽蕭觀音問宇文泓道:“阿和的病好了嗎?”

  “好了,全好了”,宇文泓點點頭道,“他們說,等秋天到了,穀物豐收時,想用新米招待我們用飯,說那時候山野時令菜蔬,滋味很好,托我問你,到時候肯不肯賞臉去呢。”

  蕭觀音含笑應下,“好啊”,又讓侍女端捧新汲的井水來,邊將那幾顆杏子置入盆中洗湃,邊頗有興致地,問宇文泓,阿秀一家近況。

  宇文清在旁聽了會兒他們夫妻一問一答,忽然感到自己在此,似是有兩分多餘,他看蕭觀音麵對他這二弟,神色間總是從無半分隱忍的不耐,莫說似她這般姿容,便是尋常女子,嫁與二弟這樣的夫君,心中都難免鬱氣難平,可她沒有,似對這樣的夫君,沒有什麽鬱氣不滿。

  就似她的樂聲,清和澹靜,真似仙音琳琅,沒有絲毫凡俗之氣,宇文清在旁靜聽他二人說話一陣,開口問道:“之前我過來時,聽到弟妹在室內彈箜篌,聽曲調,好像是南雍青夫人的《相思引》,可前半闕我聽得耳熟,後麵卻從沒聽過,可是那失傳的下半闕,正為弟妹所得?”

  蕭觀音大感不好意思道:“後麵是我自己試續的曲調,叫大哥見笑了,我樂藝平平,遠不敢和青夫人相提並論。”

  宇文清卻道:“弟妹過謙了,箜篌為仙音,我所聽過的箜篌樂裏,還沒有人彈得似弟妹這般仙氣飄渺”,又問,“那曲《相思引》,弟妹可有記下續闕樂譜,能否容清一觀?”

  蕭觀音聽聞世子殿下精通樂理,尤擅撫琴,見他肯指點,自然是好,讓阿措將那樂譜拿來,當下,便與宇文清對著這張續譜,討論起樂曲曲調,而“沒有文化”的宇文二公子,插不上半句話,隻能在旁拿起一隻洗好的杏子,默默地嚼吃著。

  蕭觀音從前隻是聽說宇文清擅樂,與他一番討論下來,發現宇文清確實名不虛傳,心中敬服,真心讚了幾句,宇文清含笑聽著身前女子的讚語,心裏浮想起的,卻是從前日夜苦練樂藝的場景,他是世子,不管天資如何,什麽都要努力做到極好。

  哪怕最後所得相同,與勤學苦練相比,世人總是更愛天賦異稟,他也隻能處處天賦異稟,宇文清望著蕭觀音眸中的敬讚之意,忽地發覺,他很享受她這般看他,享受她認為他是完美無瑕的天資聰穎之人,哪怕旁人見他時,大都也是這樣的眼神,可獨她這樣看他,他心裏,似是稍微有些不一樣的,如何不一樣,他一時也不明白,隻是如常謙了幾句,笑對蕭觀音道:

  “‘樂’是君子六藝之一,家中兄弟皆按所好,多少學了一點,如四弟,會吹笛,九弟,在習羯鼓,從前母妃過壽時,我們這些兄弟,還曾合奏過《壽比南山曲》,同為母妃慶壽。”

  蕭觀音聽宇文清這樣說,又想自己平日從未見宇文泓擺弄過樂器,不由好奇問道:“當時夫君,也一同獻樂祝壽了嗎?”

  宇文清點頭,笑看正在吃杏的宇文泓一眼,對蕭觀音道:“當時二弟的鑼,敲得是真響。”

  宇文泓一口牙磕在杏核上,不動聲色地忍著牙痛,將杏肉慢慢咽了下去,另抓起一隻新杏,對宇文清道: “大哥,你也吃一個吧,阿秀家的杏子好甜,比府裏的甜多了!”

  宇文清搖頭,“既是旁人特意送給弟妹的,我就不用了”,又朝盆內看了一眼,笑對宇文泓道,“你也少吃些,再吃就要沒了。”

  叨擾多時的他,起身告辭,在走出苑室,離開長樂苑的路上,心中漫漫回想苑內之事,想及二弟提到的阿秀那家人時,默思片刻,還是動了讓屬下去查查這家人的心思。

  ……也並非是憑二弟與蕭觀音三言兩語,就覺這家人有何異常,隻是事涉二弟,他總習慣謹慎一些,既然二弟一而再地往這戶人家跑,順手讓手下人查查那家人,也並不是什麽棘手難事,順便查查,以防萬一,防止他宇文清,哪天栽在某個看來不起眼的細枝末節處,總是處處留心得好……

  那隻沒送出的杏子,終究還是到了宇文泓口中,他邊食不知味地嚼著杏肉,邊望著大哥身影遠去,暗想按他這大哥謹慎到沒事都要找點事排查的謹慎性情,應該要對常春家查一查了。

  ……查去吧,等著他查出雷來……還有他將行的治貪之事,固然是順父王之意,可也將替父王頂雷,以尚書令為首的一眾舊臣,就算被他大哥的雷霆舉措,剮下全部身家來,也會因舊日功勳,留得性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些人俱會等著他大哥有一日行差踏錯,屆時牆倒眾推,登有多高,跌有多重,留待他大哥與這幫勳貴腐臣兩敗俱傷,方是他走向明麵之時,一步一步,他慢慢等著,也有的是耐心……

  宇文泓在時事上、在麵對世上其他人時,是一副腦子,但在麵對蕭觀音,涉及到有關他娘子的事時,便使的是另一副了,他看蕭觀音遞了隻杏子遞他,立刻動用起另一副腦子來,望了眼空空如也的水盆道:“這是最後一個了。”

  蕭觀音道:“你吃吧,我方才已吃過一個了。”

  宇文泓靜默片刻,伸手接過那隻杏子,眼睛無聲地盯著蕭觀音,嘴巴無聲地嚼著。

  蕭觀音是因看宇文泓吃得很是香甜,一個接一個的,所以讓給他吃,並沒有什麽特別原因,但在思路清奇的宇文泓眼中,這不是“讓”,而是“省”,蕭觀音這是省給他吃。

  他今日有事在外,本來想如常逗留到黃昏再回的,但不知怎的,人在外麵,心裏老是想起苑裏的蕭觀音,想她昨夜揪他衣襟睡覺的神情,想她今晨癡癡笑看他的眼神,想著想著,不由地心想,蕭觀音一個人在長樂苑裏,會不會有點想他呢?

  ……會的吧……她這些天,經常勸他留在長樂苑裏,少出門……想來她一個人在苑內,是有點寂寞的……

  這樣想了一瞬,宇文泓轉念又想,他人不在,寂寞的蕭觀音,豈不是正好可出門與她那玉郎表哥幽會?!

  再一算時間,今日正好是官員休沐,宇文泓那在外溜達的蹄子,就有點溜不住了,他踅摸來踅摸去,暗想要做的事情,上午已經做完,下午也沒必要在外亂晃,日頭這麽大,回去吃吃冰飲納納涼不舒服嗎?何必在外曬太陽呢?

  ……對,是夏陽太過熾熱,不宜在外久留的緣故……

  宇文泓這般想著,回了長樂苑,一眼即看到大哥隨侍在苑室外麵,官員休沐,他大哥也清閑一日,倒是有人來長樂苑陪她了。

  ……澹月榭那夜,他是心慈手軟地放棄了一次機會,可若她自己,要與大哥如何如何,弄到人盡皆知,他也可一石二鳥、休妻拔釘的地步,便怨不得旁人……

  宇文泓這樣想著,在窗後靜看了一陣,實在判斷不出,蕭觀音對他大哥,是否有超出大哥的意思,畢竟,這個女人,很是能裝。

  但,再能裝,有些關於他自己的事,他能看得出來,蕭觀音在以為他們圓了房、開始“饞”他後,待他比之前,熱情許多,看他今日回來,她又是給他擦臉,又是給他斟漿,連阿秀給她的杏子,都省與他吃,真是……嘖嘖嘖。

  宇文泓從前還有意識到蕭觀音某些時候,待夫待狗一個待遇,近來實屬衝昏頭腦,既覺著蕭觀音“饞”他,便看她各種舉止,都似隱有饞意,哪裏會意識到擦臉斟漿算什麽,蕭觀音待地上那條黑狗也是如此,會為它擦拭髒處,會給它倒水解渴,在長樂苑女主人蕭觀音這裏,仍是夫犬一致。

  甚至,人不如狗,在黑狗這裏,女主人會親自給它洗澡,會動作輕柔地搓它的毛毛,會一邊洗一邊同它說話,會點它的小鼻尖,會揉他的小耳朵,會撓他的肚肚皮,會在給它洗完,把它渾身擦得幹幹淨淨,會把香香好聞的它,抱在懷裏,親親它的額頭,會親手做繡球給它玩,會陪著它玩拋球的遊戲,會帶著它在園子裏散步,甚至,還會允許它蜷縮在她懷中,挨著她一同午憩入眠,這些,長樂苑男主人,哪裏有呢?!

  渾然不覺人不如狗的長樂苑男主人,近來實在是有些莫名自信,且還為自己這份自信,感到有些麻煩,同處一室、同睡一榻,難保哪天這個大膽出格的女人,繃不住自己,但她再饞,他也不會與她真正圓房的,不圓不圓就不圓!

  這廂宇文泓吃著甜津津的杏肉,想著亂七八糟的心思,那廂蕭觀音看宇文泓後背衣服微微汗濕,想他在外曬了大半天,身上應是粘糊不適,勸問他道:“你要不要去沐浴一下?”

  宇文泓噌地抬起頭來,眸光難掩驚顫,這個女人,越發急不可耐,大白天就要看他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