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4      字數:7349
  她像是以為他真的睡著了,動作輕輕柔柔的,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喝茶的聲音輕輕,翻書的聲音輕輕,如輕沙地細雨,一絲絲地吹落在燥熱的心弦上,漸漸熄滅了那灼人的火星。

  闔著雙目、浸在黑暗裏的宇文泓,起先心也沉在黑暗的爛泥裏,糾纏著噩夢般的陳年舊事,被腐爛之氣包圍,不得安寧地愈發頭暈腦脹之時,忽有如絲如縷的清甜香氣,飄縈在他的鼻端下,逸入了他的心境裏,他心裏恍恍惚惚明白,這是帕子所攜的香氣,是他所討厭的嗆人甜香,但雙手卻又似倦沉得很,好像真的困得厲害了,沒力氣抬起將搭在目上的帕子拿開,最終仍是一動不動,由著自己在絲縷甜香所織就的夢境裏,鬆懈身心,沉入了香甜的黑暗中。

  車馬抵達目的地——曲江之畔遊仙苑外時,陽光正好,蕭觀音剛被侍女扶下馬車,即見妹妹妙蓮高興地迎上前來,牽握住她的雙手,歡欣地喚道:“姐姐!”

  她上下打量她的衣裳妝容,笑音清脆如鈴,“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蕭觀音正是為妹妹妙蓮的緣故,才特意盛妝出遊,上次,她回門歸家,身上恰穿的是一件農婦裙裳,妹妹妙蓮因她衣裳簡樸,覺得她在雍王府的吃穿用度,遠遠不如家裏,婚後生活過得十分心酸,為此紅了眼睛,她哄了妹妹好久,妹妹妙蓮都不盡信,仍覺得她是在安慰她,故而今日出行,她才特意盛妝華服,以此來告訴妹妹,她並沒有被她夫君宇文泓苛待,她在雍王府長樂苑,一切都好。

  和妹妹妙蓮說話的功夫,一眾家人都圍了上來,在場年紀最長的蕭羅什,正要笑引弟弟妹妹們入苑遊玩用宴時,聽妹妹觀音道:“等等。”

  他隨妹妹目光向車廂看去,見車簾一掀,一人鑽了出來,在陽光下伸著懶腰,懶洋洋地朝他們看來。

  第37章 吃糖

  一見到這不速之客, 蕭羅什等人的笑容,立僵在了臉上, 其中年紀稍小些又藏不住心事的少女蕭妙蓮, 見這個討厭的長樂公也跟來了, 不悅地一擰手中的帕子, 直接撅起了紅嘟嘟的唇角。

  掃人興致的宇文泓才不管這些,睡了場好覺的他, 鑽出車廂,站在車前,邊伸著懶腰, 邊放眼看去,將目光定在前方唯一一個生麵孔上, 在陽光下微眯著眼打量心道, 倒真是個似他大哥的玉麵郎君,隻他大哥是瞧著溫潤如玉,這人卻看著清清泠泠的, 在躍金的日光下亦浮著雪意, 見他朝他看來,不卑不亢地向他躬身施禮道:“下官拜見長樂公。”

  宇文泓微挑了挑眉, “你認識我?”

  年輕男子回話的嗓音, 亦清如冰玉,“長樂公親迎那日,下官正好返鄉抵京,在神都城大街上, 有幸遠遠見過長樂公一麵。”

  ……嘖嘖,偏巧是在他成親親迎那日返鄉抵京,怕不是聽說表妹將要成婚,故而急急從故土返歸,想趕在表妹成親前,與她見上一麵,甚至做些什麽……想來,他們表哥表妹,青梅竹馬,早就郎有情妾有意,是他這個橫叉一腳的二傻子,棒打鴛鴦了……

  ……不不,抄大棒打鴛鴦的,是他那個母妃……

  跳下車的宇文泓,邊這般想著,邊漫不經心地,打量著他娘子的心尖之人,背著手,明知故問道:“你是?”

  年輕男子再一躬身道:“下官衛珩,出身潁川衛氏,家中行三。”

  宇文泓其實早知道有這麽個人,隻是從前沒有親眼見過而已,衛珩,衛家玉三郎,潁川衛氏當家人衛翊的嫡子之一,從多年前清河王謀逆一案開始,展翼騰飛的潁川衛氏,在現今朝堂之中,權勝長期式微的蘭陵蕭氏,蕭觀音生父不過一五品官員,而衛珩之父衛翊官至三品,素日頗受他父王倚重,這衛珩背靠生父家族,一入朝,即擔任美稱“蘭台郎”的秘書郎中一職,未來仕途,原應比蕭羅什要順當許多,但如今,蕭羅什既入了他世子大哥的眼,青雲之路,或比他這玉郎表弟,更加順暢。

  ……隻他這風流多情的世子大哥,選中蕭羅什為“刀”,有幾分,是為蕭觀音的緣故呢……

  宇文泓回想那夜澹月榭,醉酒的蕭觀音,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大哥懷中的場景,再看明亮的江畔日光下,她在衛珩剛自報完家門,即緊著含笑向他介紹道:“這是我的衛家表哥,我與表哥有許久不見了,得閑約了出來相聚遊玩。”

  ……不必解釋,多描多黑,他心裏門清得很……

  宇文泓唇浮著笑聽蕭觀音說完,看向她的“玉郎表哥”道:“你既是娘子的表兄,那我也該喚你一聲‘表哥’了?”

  衛珩自是再一躬身道:“不敢。”

  ……諒他也不敢!!

  宇文泓收回注視衛珩的目光,看向一眾蕭家人,他人雖討嫌,但身份擺在這裏,如蕭羅什等,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還是隻能向他施禮,並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將他迎入遊仙苑中,一同賞遊。

  正是初夏時節,本來白日天氣,已叫人感覺熾熱不適,但遊仙苑內,花木蔥蘢,柳蔭四合,煙水縈回,並有來自曲江的習習涼風,挾著滿江濕潤的水汽,吹入苑內,拂散燥熱空氣,令人行走苑內,通身清涼舒適,可盡情趁良辰賞芳景,不必為暑熱所擾,十分愜意。

  一行人中,三名女子攜婢走在前方,邊賞看池中新荷,邊閑話笑語,沒有宇文二公子橫插在她們中間,眼不見心為淨的蕭妙蓮與裴明姝,都頗有興致地詢問蕭觀音麵上妝容,是如何繪就,怎似“飛紅”,卻又比“飛紅”更添清麗皎美,蕭觀音耐心解答,從描眉點唇,到染頰貼鈿,在妹妹與嫂嫂的詢問下,一一細說,她們這廂在前歡聲笑語,聲若銀鈴,後方卻是無人言語,有如一潭死水。

  宇文二公子宛若貼有止聲功效的道家符咒,有他在,便無人想言語,蕭羅什是對這妹夫心如死水,表麵功夫做足後,便懶得再和他多說一個字,平添閑氣,衛珩是性子本就微微清冷,又君子端靜,不會自來熟地與人沒話找話,遂也不會主動同二公子聊說什麽,而年紀最小的蕭迦葉,倒是有心問問長樂公,問他姐姐在長樂苑的生活,從中探看他對姐姐平日如何,但他試問了幾句,得到的回答,卻都是什麽“大頭菜”“大肥鵝”之類,遂也默默地閉了嘴,如兩位兄長,沉默踱步賞景。

  如此前方熱鬧、後方死寂地遊走至臨水的千波榭附近,蕭羅什早命人在此陳設午宴,眾人用了一回後,又有膳後時新果點呈上,宇文泓一邊用著一道蔗漿甜酥,一邊悄瞥眸光,見坐他身邊的娘子,一改平日沉靜,難得地有幾分坐立不安的意味,心不在焉地淺飲著杯中的烏梅湯,眸光一直在往食案斜對麵的衛珩身上飄。

  耳聽著榭外聒噪蟬鳴的宇文泓,飲了一口涼涼的冰蔗漿,於心中歎道,躁動啊!

  “躁動”的娘子,終是難忍“躁動”地站起身來,走至不知是否同樣“躁動”的衛珩身邊,低身輕語幾句,引得衛珩抬首看她一眼,心也像是被勾得“躁動”起來了,二人一同“躁動”地走離了千波榭,不帶半個侍女隨從,雙雙“躁動”的身影,“躁動”地越來越遠。

  認為自己近日較為清閑,故得空來此看戲,純屬無事找樂的宇文泓,將蕭觀音與衛珩並肩走開的一幕,關注地看在眼裏,不遠處的蕭羅什亦然,隻他不是宇文泓這般心思,而是在心中暗暗納罕,奇怪從前並不會刻意與玉郎表弟單獨相處的妹妹,今日為何突然與玉郎表弟親近起來了……

  想了一會兒的蕭羅什,眸光掃看過長樂公,心裏微微一頓,再看向那並肩遠去、男才女貌的二人,腦子裏像是有點明白了。

  ……妹妹從前還是閨中女兒時,不解男女之情,無論他怎麽撮合,都對玉郎表弟難生情意,現下,她身不由己地已為人婦,成日麵對長樂公這樣一個丈夫,再回想從前,回想玉郎表弟是怎樣的好郎君,是否會心生悔意……悔意裏,又是否會生出些情意……

  有點疑心自家妹妹要給長樂公上色的蕭羅什,再看向宇文泓本人,見他將碗中蔗漿一飲而盡,站起身來,也朝妹妹與玉郎表弟離開的方向走去了。

  ……看戲嘛,要近點才看得著,離遠了看不清有何意思!

  宇文泓如是“心無旁念”地想著,腳下卻越走越近,到最後,已經不是不遠不近的看戲距離了,簡直快走貼在男女主角的背後了,使得蕭觀音不得不轉過身來,十分直白地告訴他道:“夫君,我想和玉郎表哥單獨說會兒話。”

  宇文泓不知自己是起了故意使壞的心思,還是其他,朝蕭觀音眨了眨眼道:“我也想同你說話。”

  旁的事蕭觀音無所謂,可這樣的要緊秘事,若被小孩心性的宇文泓聽去,又童言無忌地說給旁人聽,讓這事傳揚開來,那就糟糕了,她無奈地望了會兒身前的男子,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囊裏,放有烏梅丸糖,於是攤開宇文泓的掌心,在他掌心倒了一粒糖,溫聲哄道:“就一會兒,你在這等一會兒,等你把這顆糖含化吃了,我就回來陪你說話了。”

  ……真把他當小孩哄嗎?!

  宇文泓看蕭觀音在拿一顆糖打發他後,抬腳欲走,又想起什麽,折回身對他道:“若有人過來,喚我一聲。”

  ……這是……她自己去和親親情郎幽會,還讓他這個夫君,幫著望風的意思??

  宇文泓饒是算見過大風大浪,也被此刻他娘子這一曠世駭俗之舉,給驚住了,目瞪口呆地見她含笑向他說了一句“謝謝”,而後,攜她那親親玉郎表哥走遠了些,然後二人就在牆角一株柳樹下,嘀嘀咕咕,咕咕嘀嘀。

  ……這個蕭觀音……這個蕭觀音……

  抱著看戲心態來的宇文泓,此刻真不知自己是什麽心情了,他應氣嗎?自詡孑然一身的他,無親無妻,蕭觀音名義上是他娘子,實則與路人無異,有何可氣?!他應笑嗎?可若笑,怎麽感覺不是在笑幽會的戲中男女,而是在笑杵站在這望風、真的像個傻瓜的他自己?!

  不知心裏到底翻騰著什麽滋味的宇文泓,無聲地動了動唇,下意識抬手將糖扔入了口中,下一瞬,他即倏地皺眉。

  酸!

  這廂,宇文泓幾要酸倒牙,那廂,牆角青柳之下,蕭觀音因相見不易,長話短說,直接告訴了玉郎表哥,她那日在宮中畫樓所見,並委婉告知表哥,她的顧慮與擔心。

  一向端靜自持的玉郎表哥,在聽到她的話後,麵頰微微泛紅,於片刻似覺尷尬地短暫沉默後,低對她道:“……其實皇後娘娘她,隻是在拿我取樂罷了。”

  “我這樣的身份,怎敢對皇後娘娘有何非分之想?娘娘她,也隻是一時興起,隨手抓著我這麽個人,拿來打發閑暇時光罷了,等娘娘過些時日興致消了,這事也就過去了”,衛珩對蕭觀音道,“平日裏,我會盡量避讓,若實在避不開,也不會對娘娘有任何越軌之舉,表妹放心。”

  衛珩幼少之時常去蕭府,與蕭家的表弟妹,常常相見,可說一同長大,彼此都算熟悉,因此深知表妹觀音為人的他,能猜到表妹自知這樁秘事起,定一直為他懸心吊膽,心中感激並含愧,向她一揖禮道:“多謝表妹關心。”

  蕭觀音無需表哥這一揖禮,隻是見表哥明白此事厲害,聽他說皇後娘娘隻是一時興起,終於能稍稍放下心來,兄妹友愛,衛珩見表妹為他展顏,心內一直惦念著的表妹的事,也浮起在心頭。

  ……若是表妹真嫁得了如意郎君,他定親口道喜,並送上厚禮,但表妹嫁的是那樣一人,他那日,可是在安善坊蕭宅門前,親眼看到這位長樂公,是如何親迎破門,娶回他的觀音表妹的……

  ……其實,熟悉表妹品性的他,一方麵感覺世間難有男子,堪為表妹良配,另一方麵,也能隱隱感覺到,表妹似是心離紅塵,無意人間情愛,但,這樣的表妹,最終卻在權勢所迫下,嫁給了長樂公這樣一位男子,此事聽在世人耳中,是茶餘飯後的笑談,可落在至親之人的心上,便似一柄冷銳的尖刀……

  與婚後的表妹,第一次相見的衛珩,實在賀不出新婚之喜,他側首朝遠處的長樂公看去,見他也在朝這兒看,含著口中的糖咕噥兩下,又轉過頭去。

  衛珩暗想長樂公似跟表妹跟得厲害,不僅從雍王府跟到了遊仙苑,方才都跟貼地那麽近了,像是一步也離不得似的,問蕭觀音道:“長樂公他,平日很黏表妹嗎?”

  蕭觀音輕笑著搖頭,“也沒有,隻不知今日是怎麽了。”

  事情既已說畢,他們二人,便往回走,雖酸但吃的宇文泓,邊皺著眉將最後一絲烏梅糖汁咽下,邊抬眸看去,見同她那表哥走回來的蕭觀音,看著神情放鬆了許多,想是經此一會,心裏甜絲絲的。

  蕭觀音豈知她這夫君心中有何“奇思妙想”,隻是走至他身邊,看他腮幫子微微鼓著,以為他還沒有含化那糖,笑問他道:“糖好吃嗎?”

  宇文泓麵無表情道:“甜死人了。”

  第38章 身體

  ……烏梅丸糖是酸酸甜甜的, 怎會“甜死人”呢?

  蕭觀音怔想一瞬,又想許是宇文泓較能吃酸, 故覺不出梅酸, 隻食得到糖甜, 她想他平日蘸著醋一口一個餃耳、毫不畏酸的模樣, 不再多問,隻就著他之前的話, 含笑問他道:“方才是要同我說什麽呢?”

  “忘了”,甜死了的宇文泓,嗓音了無生氣, “沒話講了。”

  他說著就背著手往千波榭回走,也不等人, 蕭觀音隻當小孩子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 不多想也不介懷,笑看玉郎表哥一眼,一同跟上。

  如此三人一前兩後地回到千波榭時, 見榭內氣氛與他們走前, 大不相同,蕭羅什、蕭妙蓮、蕭迦葉俱圍著裴明姝, 如眾星拱月, 麵上皆盈滿笑意,而憑幾倚坐正中的“明月”裴明姝,麵上帶笑含羞,雙頰紅浸浸的, 似羞到不行,又似染滿了喜意。

  “姐姐!姐姐!!”

  蕭觀音正怔茫時,見妹妹妙蓮一見她回來,即迫不及待地衝近前來,緊握住她的手道:“姐姐,你就要做姑姑了!”

  妹妹妙蓮笑得雙眸晶晶亮的,開心得像是能原地蹦起來了,“我也要做姑姑了!!”

  原來在他們三人離開這段時間,榭內的裴明姝,忽然捂胸欲嘔,蕭羅什等自然是以為她病了的緣故,急忙要找大夫,卻被裴明姝攔住,道是不必。

  蕭羅什雖然日常會和妻子時有拌嘴,但其實感情甚篤,見妻子十分難受的模樣,怎肯“不必”,仍是執意要命侍從去尋大夫時,見妻子再次攔住,且一向性子明爽的她,雙頰浮起兩道飛紅,咬唇片刻後,含羞輕道:“不是病,是有了。”

  原是裴明姝七八日前,即已感到身體不適,在命大夫把脈、得知喜訊後,她一方麵自是喜不自禁,但另一方麵,心底,卻又隱隱感到有些害怕。

  婚後數年始終未有身孕的她,雖沒有得到丈夫與公婆的半句催問,但她一直隱有自責,疑心是否是自己身體有異,如今,好容易懷有身孕,心中的患得患失之感,令她甚怕這會是空歡喜一場,一直在想是否再等胎相穩妥多些,再告訴丈夫公婆,於是一日日地,直拖到今日,方才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了出來。

  未為人父的蕭羅什,起先聽妻子說“有了”,還一臉茫然地問“有什麽”,待妻子無奈地伸手輕打了下他,嬌聲嗔道“孩子呀”,才猛地醒過來神來。

  被巨大歡喜衝擊心懷的蕭羅什,真是恨不得即刻將妻子摟入懷中,狠狠親上幾口,但因弟妹在場,他不能如此,隻能強抑著內心的激動,緊緊握著妻子的手,細問懷孕諸事,一時抬頭笑看他的如花美眷,一時低頭笑看那藏有孩子的所在,滿麵的笑容,如潮水漲開,都快兜不住了。

  這場景落在冷心冷肺的宇文泓眼中,自是覺得此刻憨憨傻笑的大舅哥,比他更像個“二傻子”,而在身為親妹妹的蕭觀音看來,卻是能歡喜地感同身受,與妹妹妙蓮一同走上前去,家人之間,共同分享這份喜悅。

  被家人圍聚道喜的裴明姝,越是歡喜,心中隱憂更重,都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很怕出什麽變故的她,在歡笑一陣後,眉眼間難掩憂思,蕭迦葉雖是家中老幺,心卻很細,見嫂嫂這般,立道會在寺中,日日為嫂嫂的孩子祈福平安。

  蕭觀音也道會為嫂嫂和孩子抄寫佛經,蕭妙蓮自告奮勇,要為未來的小侄子或小侄女繡做小衣裳,衛珩也道要給表侄|表侄女送上賀禮,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又令裴明姝展顏歡笑,一家人可謂是其樂融融,直看得袖手獨立一旁的宇文泓,感到牙酸。

  ……那烏梅丸糖的後勁兒,也太足了些,再不吃了……

  宇文泓如是想著,口中的酸澀,仍是長久不散,一直浸到了心底,持續到了在回雍王府的路上。

  暮光照拂的車馬內,他看蕭觀音眉眼間漾滿歡喜之意,十分掃人興致地嗓音涼涼道:“懷孕生孩子,是很值得高興的事嗎?”

  真心替嫂嫂感到高興的蕭觀音,自是點頭道:“那是自然,嫂嫂與哥哥感情很好,一直盼著能早日做上母親,生下與哥哥的孩子,如今終於有孕在身,當然會歡歡喜喜地盼著孩子出世。”

  她含笑望著宇文泓道:“天底下愛著孩子的母親,都會為孩子的到來,感到歡喜的。”

  簡單一句話,又正戳中了宇文泓的心事,宇文泓與他這娘子成親數月,算是發現了,每次他不懷好意地用涼涼尖尖的言辭戳她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她,總能用幾十倍於他的鋒冷言辭巨刃,用力地穿插過來,直把他捅個透心涼。

  又一次被捅了個透心涼的宇文泓,望著他這娘子,啞口無言,他微動了動唇,想他今日硬跟出來“看戲”,真是浪費時間、無聊透頂,比“二傻”還要“二傻”,真真愚蠢至極,心裏湧起一股煩亂,一個字也不再多說,眼睛一閉,雙臂一抱,後背一靠,又如來時縮在車廂角落裏,如活死人般,闔眼假寐。

  閉眼假寐的一瞬間,他還在心裏煩亂地想了一句,別再往他眼睛上搭帕子了,香氣齁甜齁甜的,叫人心裏膩歪得慌,嗆人!煩人!

  如他所“願”,返程的路上,沒再有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柔柔地在他雙目處,搭一方折疊好的涼滑帕子,幫他遮蔽陽光,助他安睡,蕭觀音不再如此做的原因,是因為暮光西沉,車廂裏的光線,一分分地暗下來了,無需如此,但在闔眼假寐、心如海底針的宇文泓看來,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於是,車馬抵歸雍王府時,承安看下車的二公子麵無表情,有點像是在生悶氣的樣子,心中不解,悄問夫人,公子“氣”從何來?

  蕭觀音也感覺到宇文泓有點氣鼓鼓的,但她也不知為何,隻能隨他一同跨過王府門檻,邊往裏走,邊看著他柔聲問道:“怎麽了?為什麽事不高興?”

  宇文泓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為什麽事不高興,答不出來的他,因為自己的這份“無知”,愈發莫名氣堵起來,一旁的蕭觀音,看他這悶氣生的,好像還越來越厲害了,想他今日好像很愛吃那“甜死人”的烏梅丸糖,於是又將那裝糖的香囊取出,在手心倒出最後兩顆,遞與宇文泓哄道:“要不要吃顆甜津津的烏梅糖?”

  ……又哄他吃這個酸死人不償命的烏梅丸糖!!

  宇文泓頓住腳步,雙目灼灼地瞪視著蕭觀音,僵著不動不伸手時,一隻小手從旁伸了過來,伴著笑嘻嘻的清脆童音,“二哥不吃,我吃!”

  是有兩三日未見的九弟宇文淳,他抓了其中一顆烏梅糖拋入口中,側身看向不遠處笑道:“四哥,還有一顆,你吃不吃?”

  四公子宇文渢與宇文淳一般身著缺胯袍、足蹬鹿皮靴,像是剛一同從獵苑、校場之類的地方回來,聞喚走近前來,向蕭觀音掌心看了一眼,又抬首看向宇文泓,笑問他道:“二哥舍得我吃嗎?”

  因這是最後一顆了,蕭觀音也再一次問宇文泓道:“你不吃嗎?”

  午後那顆烏梅丸糖,好像到此刻,還在他心胃裏發酸,真真比藥還要難吃,宇文泓望著蕭觀音掌心那顆烏糖,直接皺著眉搖了搖頭,宇文渢見狀笑道:“那小弟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