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213
  “上月結餘六十八兩四錢,下月要支出……”

  此刻,顧玉成正端坐書房,對著何時傅交上來的縣衙財政表沉思。

  本朝官員不可經商,至少自己名下不能有商鋪之類的,一旦發現肯定要被彈劾。他在黔源縣沒什麽可用之人,更不能冒這種風險。

  此路不通,莫非得繼續寫話本?

  可是市麵上仿品甚多,已經賣到黔源了,再修仙恐怕不行……

  顧玉成正漫無邊際地想著,房門忽然被敲響。起身一問,竟然是從平王府來了個書吏,說是從前在京師進學,與他有同窗之誼,因此路過黔源時特意前來拜訪。

  顧玉成:“……”

  且不說他們師徒和平王府的那點恩怨,他一個清平縣考出來的進士,滿京師也沒有同窗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顧玉成不敢大意,吩咐人先好生招待著,自己換了身衣服才去見那書吏。

  “鄙人王晉,見過顧大人。”那書吏是個麵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清清瘦瘦的,頜下一點短須,被他捋了又捋,仿佛每個字都要斟酌再三,“王某在平王府上任書吏,今日路過黔源縣,特來拜訪大人。”

  說罷將手中木盒放到桌上,“區區薄禮,還望大人笑納。”

  他對什麽同窗隻字不提,顯然知道這借口太過生硬,說了徒增笑話,幹脆就當自己是來送禮的。“久聞顧大人清正廉明,禮物也薄了些,希望不要嫌棄。”

  “客氣了。”顧玉成含笑謝過,請王晉喝茶。

  他這會兒一頭霧水,有心留下王晉套幾句話,然而對方老於世故不說,送完禮連飯都不吃,直接告辭離開。

  待人走後,顧玉成打開那木盒,發現裏麵是一塊薄薄的桃形白玉,桃子和桃葉甚是粗糙,從品相到雕工,顯然簡陋至極,真可謂是“薄禮”了。

  顧玉成忙找來宋琢冰和宋六郎共同參詳,企圖猜出背後隱喻。

  “莫非是暗示你該去給他送禮了?”宋六郎摩挲著下巴,“西南一帶的地方官上任,都會給平王送禮。聽說前任黔源縣令就是走了他的門路,才調到魚米之鄉的。”

  宋琢冰舉起那塊玉對光查看,發現桃子中間還裂了條縫:“那人真的是平王府來的麽?平王天潢貴胄,不可能用這麽粗劣的東西,會不會是有人假冒來騙你?”

  顧玉成搖搖頭:“應該不會,袁毅查驗了腰牌和文書,的確是平王府無誤。”

  三人思來想去也沒猜出個所以然,幹脆將那桃形白玉收起,束之高閣。至於送禮的選項,被二比一堅定排除。

  這種關係,送禮也白送,還是不要浪費得好。

  顧玉成頭天夜裏腹誹平王太過委婉,一個暗示還要搞得這麽隱晦,鬼知道他什麽心思,沒成想第二天答案就送上了門。

  臨近平王府的靈安縣出了個采花大盜,手段殘忍,被鄉民捉住後送到官府。但當地縣衙人手不足,平王便做主調派黔源縣衙役押送人犯進京,希望顧玉成通力配合。

  雖然公函上措辭客氣,但人犯已經到了黔源縣城門口,隻等他派人去接。

  顧玉成盯著公函看了半晌,然後指派出四個衙役去接收人犯,自個兒慢悠悠拐到書房,取出昨天收到的白玉,砰一聲砸了個粉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喂營養液的小夥伴~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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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押送汪雄

  桃者, 逃也。

  平王前腳派人送來這麽一塊做工粗糙的白玉,後腳便將人犯押來, 暗示意味濃得都快成明示了。

  那人犯手段殘忍, 卻能被鄉民通力合作擒住, 可見犯了眾怒。偏偏這人和平王府有瓜葛, 靈安縣不敢得罪,就想把燙手山芋推出去。

  一頭是民怨四起, 一頭是位高權重,略有些聰明的人都不想惹這一身腥。

  平王倒是耍得好一手四兩撥千斤,輕輕巧巧就把人犯推到黔源縣, 表麵讓顧玉成“通力合作”,背地讓人犯“逃之夭夭”, 他自己穩坐釣魚台, 怎麽都不虧。

  顧玉成深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梳理前因後果,越發覺得不能讓平王如願。

  要真順了平王的意, 將沾了數條人命的犯人放走, 別說他自己良心上壓根兒過不去,平王都得跳出來治他個“玩忽職守”, 從重處罰。到時候非但能將髒水潑得幹幹淨淨, 還能把那犯人撈回來繼續用。

  至於顧玉成,就成了完完全全的踏腳石。

  非但被踏,還要粉身碎骨來成全平王的清白名聲。

  盯著那一小堆白玉殘渣,顧玉成唇角微勾, 露出抹冰冷的笑容。

  平王這般做派,未免太小看他了!

  .

  “啟稟大人,汪雄已關進大牢,這是他的卷宗。”

  “放下吧。”顧玉成收了卷宗,囑咐衙役嚴加看管汪雄,同時好酒好肉招待,“明日午時之前再行押送,你們先休息一晚。”

  “是!”

  汪雄因罪大惡極,要押送進京問斬,卷宗厚厚的有好幾遝,顧玉成隻看了三分之一就忍不住掩卷拍案,怒火上湧。

  他起初以為這是個奸殺擄掠的淫棍,沒想到此人雖占了個“采花大盜”的名號,實則犯下的惡行遠遠不止,手段之殘狠毒辣更是駭人聽聞,完全是個反社會的變態,以虐殺他人為樂。

  這麽一個人,早些年居然在平王府的莊子上種地,後來才偷跑出去作惡……

  顧玉成緩了緩繼續往下看,終於將汪雄犯下的八個案子看完。原來他在靈安縣作惡多端,幾家苦主悲痛難當,聯合起來抓人,終於在煙花巷裏將汪雄擒住,隨後發動鄉民萬人上書,這才有了押送京師問斬的判決。

  在卷宗後麵的十幾頁白紙上,密密麻麻印著上書人的手印,都是請求斬殺汪雄的。

  顧玉成一頁頁翻過去,沉思半晌,傍晚時分悄悄去了大牢。

  他不能輕易定人生死,還是先見見汪雄為是。

  ……

  “縣衙新招了好些個當差的,怎的顧大人就派了咱們倆押送犯人?上個月不是還嫌操練得不好嗎?”

  午後熱辣辣的陽光下,陸三停下腳步,把驢車係在樹上,結結實實捆了兩個死結,邊擦汗邊跟同行的賈壬閑聊。

  他和賈壬都是縣衙的老衙役了,深知賈壬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毛病,但是此去京師路途遙遠,讓他憋著一路不說話可就太難受了,是以逮住機會就要聊兩句。

  “縣太爺是文曲星下凡,自然跟咱們想法不一樣。”難得賈壬這次搭了腔,還主動遞了水給陸三,“喝口水歇會兒。”

  看二人有說有笑地喝水啃幹糧,囚籠裏的汪雄高聲道:“你爺爺的飯呐?還不快送上來!”

  “爺爺你個腿兒!”陸三回過頭,手中長刀從囚籠縫裏伸進去,照著汪雄就是一刀鞘,打得他捂著肚子蹲下,又衝脊背來了兩下,嘴裏嗬道,“放老實點兒。爺爺可告訴你這孫子,咱們西南窮山惡水的,沒有給人犯吃飽的道理,再敢嚷嚷,小心餓死在半道兒上!”

  汪雄抬起頭,目光餓狼似的盯著陸三,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才捂著肚子站起來,“呸”了一聲道:“知道老子是誰嗎?老子是平王府的人!你們縣太爺都得好酒好肉供著呐!”

  他伸出髒兮兮的手指著陸三和賈壬:“就憑你們兩個衙役,死都不知道死的!”

  陸三和賈壬對視一眼,放下手中幹糧,一人一把長刀圍住囚籠,狠狠打了汪雄幾十下。陸三尤其火大,邊打邊罵個不停:“奶奶的,我們哥倆還得走著上京,你個該千刀萬剮的倒能坐驢車!”

  “叫你當孫子不知足!看爺爺打不死你!”

  虎落平陽還要被犬欺,何況汪雄和“虎”字不搭邊,是個手上沾了幾條人命的惡棍,倆衙役打罵起來毫無心理負擔,直到汪雄抱頭縮到角落不敢再說話,才坐到地上繼續吃東西。

  囚籠裏,汪雄埋頭看地,雙眼赤紅,兩隻手青筋暴出。

  等他出來,非殺了這二人不可!

  不,他們不配讓他動手,平王府的灰狼更好……

  與驢車相隔十幾米的老樹後,宋六郎藏身灌木叢,臉色發沉。

  父親命他見機行事,可是他跟了小半天,“機”是什麽?該怎麽“行”才是?

  正想著要不要幹脆動手,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宋六郎一個激靈,反手朝身後人脖子襲去,沒想到卻被遊魚般避開,來人甚至用同樣的招式攻來。

  宋六郎頓時放下心來,放棄抵抗,由著來人從他肩側無聲翻過,落在旁邊位置。

  這是宋家祖輩根據多年沙場經驗自創出來的招式,外人無從得知,此刻能跟到這裏還從他手上過招的,除了宋七娘別無他想。

  一扭頭,果然正對上宋琢冰那雙充滿譴責的眼睛。

  宋琢冰下半張臉被麵紗遮住,但宋六郎與她何等熟悉,當即撞撞她肩膀,低聲道:“你怎麽也來了?”

  宋琢冰:“怕你被拐賣。”

  她早就發現哥哥異常之處,隻是藏著不說罷了,沒想到他竟然聯係上了父親還瞞著她。若非今天悄悄跟過來,還不知要被瞞多久,宋琢冰心中不滿,自然沒什麽好臉色。

  宋六郎:“……”

  他今天剛騙了妹妹要去城裏買東西,轉眼就被抓了現行,這會兒再厚的臉皮也有點發熱:“嗨,我就是看看他們行不行,別把人犯半路放跑了。”

  宋琢冰斜他一眼:“衙役不行你就押送人犯進京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通緝令還貼在官道上呢?”

  宋六郎臉色尷尬:“我,我……”

  宋琢冰冷冷吐出四個字:“甕中送鱉?”

  宋六郎:“……”

  他實在抵擋不住宋琢冰譴責的目光,無奈之下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又讓宋琢冰想想現在怎麽辦。

  “汪雄是平王的人,之前還用另個身份犯下命案,被平王撈出來了。這次靈安縣不肯押送,卻讓和君派人押送,肯定有鬼。”

  宋琢冰點點頭:“桃者,逃也,平王應該想讓和君哥放他一馬。”

  “難怪和君挑了兩個最不成器的衙役,莫非就是……”宋六郎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不可聞,“我就是一猜。”

  宋琢冰正色道:“和君哥不是這種人。”

  宋六郎心說你現在隻是個不清醒的被人甜言蜜語哄住的小姑娘,判斷力不一定準確,昨晚上和君房裏的燈可是亮了一夜啊要不然我能辛辛苦苦跟出來嘛。

  然而不等他說出自己的分析,就見陸三和賈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手中水囊無聲掉落,裏麵的水汩汩流出,將雜草染濕大片。

  宋六郎:“?”

  囚籠裏,汪雄等了一會兒發現兩個衙役沒動靜,哈哈大笑起來。

  隻是這次牽動傷處,不得不嘶著嘴停下,憤憤搖晃那把大鐵鎖:“來人呐!趕緊把爺爺放出來!有人沒有!是不是你啊顧縣令!快出來!放了我好處多得是!快點兒!”

  他越說越狂,汙言穢語地不成樣子,連顧玉成都罵上了,喊著叫他識相點兒,最好像昨天一樣送酒送肉。

  宋琢冰聽得眉頭皺起,撿起地上石子兒打在毛驢臀上。

  黔源縣衙並不富裕,即使有錢也不會用在要斬首的囚犯身上,那小毛驢還是臨時買的,沒什麽長途跋涉的經驗。驟遭襲擊,不安地踏著蹄子,帶動車身來回晃蕩。

  汪雄被晃得七葷八素,撐不住一屁股坐下,嘴裏仍然罵罵咧咧的。

  宋琢冰正欲現身,被宋六郎拉住,示意她往路上看。

  隻見彎彎曲曲的山間小路上,顧玉成牽著馬,從枝丫橫生的一株槐樹後繞出來,徑直向驢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