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作者:未降      更新:2020-07-06 14:27      字數:3302
  他走到趙鬱麵前躬身一拜:

  “如此,便有勞舅舅為元禎悉心籌謀。”

  赫元禎抬眸之間,帳外烈日餘暉落入他雙眸之中,如熊熊烈焰燃燒。

  他仿佛已看見北境戰場上的戰火肆意蔓延,很快便會燒至東堯。

  到那時,他所厭惡的,憤懣的一切,都將化為一片焦土。

  巨鹿原上一片如血殘陽,落在千裏之外的瓊州草原上,照耀著大片大片正在誓師的瓊州將士們身上的鐵甲上,卻是遍野金光。

  赫紹煊此時正騎在一匹高大的青馬之上,他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張張青澀的麵孔。

  瓊州這支實力不弱的兵馬,是他來東堯親手訓練出的第一支邊境守軍。

  這支軍隊裏絕大多數都是附近三鎮所出之子,與他一起抵禦桀漠軍,與他一起重建北境家園,是他絕處逢生之際生出的臂膀。

  如今他要親自將這條臂膀伸到北堯,用他們的血肉之軀抵擋蠻族的攻勢。

  他想到這兒,一把將腰間長劍淩空拔出,劍鳴直衝雲霄。

  即便不是所有人都聽見他的聲音,但草原上所有人都看見了他手中的長劍。

  那劍鋒所指之處,便是他們衝鋒的方向。

  忽然,赫紹煊一夾馬肚,策馬往來奔走與三軍陣前,盡可能用最大的聲音吼道:

  “我東堯將士們!”

  他一聲令下,遠處聲浪此起彼伏,直如排山倒海一般洶湧而至,一時間震顫四野,使得任何人也聞聲振奮:

  “在!在!在!”

  “如今八十萬蠻族鐵騎壓境北堯,江山風雨飄搖,百萬黎民正值危難存亡之際。我東堯男兒豈能坐視不理?此去既出三關之地,前途莫測,生死難料。然則,我要你等隨我一同生死共擔,勠力殺敵!”

  他的話由萬軍將士們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傳遍四野。

  三軍上下聞言沸騰,竟齊聲高呼:

  “生死共擔!勠力殺敵!”

  楚禾形單影隻地站在遠處的王帳旁,遠遠地看著麵前這一切。

  望著那個在陣前來回奔走的身影,她忽然明白過來為何先帝選擇的是他,而不是任何一位其他的皇子。

  因為他生來就帶著赫氏的風骨,生來就是出類拔萃的統帥。

  隻是她仍然忍不住想到前世的結局。

  他登上那處至高無上的寶座,卻也付出了最為慘痛的代價。

  倘若此戰他們勝了,便是萬世之功。

  可倘若此戰他們敗了,無論是敗於蠻族之手,還是敗於早已設下陷阱的同胞,都隻會在這世上留下汙名。

  即便楚禾心中清楚得很,也不願赫紹煊陷入這場注定有去無回的戰爭當中,可她卻也無法真正阻止他。

  因為每當她想起蠻族的鐵騎踐踏中原、踩碎同胞的脊梁時,她打從心底裏也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草原上忽然刮起一陣風,將楚禾的長發與身上的輕紗卷起,鐫刻出一道纖細嬌弱的身形。

  立夏從她身後的帳中走出來,將一件青色的披風披在了她肩上,仔細地為她係好帶子:

  “娘娘,起風了,還是回去吧。”

  楚禾搖了搖頭:

  “我不冷。立夏,蒹葭已經走了幾日了?”

  立夏仔細數了一遍日子道:

  “娘娘,蒹葭已經去了四日,估計眼下已經到了玉闕山。等她見了玉衡賢士,將娘娘寫的信飛鴿傳書,估計過不了一日便會送達。”

  楚禾聞言,稍稍鬆了一口氣:

  “父兄和泣雲眼下就在巨鹿原,我生怕天子和趙鬱會強令他們聯軍。眼下這樣的境遇,我隻求楚孟兩家得以自保,便不求其他。”

  正說著話,隻見遠處誓師完畢的三軍紛紛整齊有序地撤離,而赫紹煊則騎著青馬一路向她奔來。

  楚禾轉頭向立夏道:

  “立夏,你下去讓人準備晚膳,記著不要有辛辣之物,也不要有冷食。”

  “是。”

  赫紹煊策馬奔至她麵前,從馬背一躍而下,隨手將韁繩扔給一旁的侍衛,走到楚禾麵前去將她雙手包在手掌之中,低頭問:

  “手這麽冷還在外麵?”

  楚禾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隻是風大而已,立夏已經給我披了件衣服。我讓他們去準備晚膳了,還是以前的老樣子,你若想吃什麽別的,隻管吩咐他們去做…”

  赫紹煊眸中漸暖,將她攬入懷中走進王帳。

  夜半時分,紅燭搖曳,床榻淩亂。

  楚禾汗津津地側躺在床榻上,仰麵依靠在赫紹煊懷中,正喘息著闔眸歇息。

  隻聽他忽然輕歎了一聲,氣息由她發際拂過臉頰。他那高挺的鼻梁輕輕滑過她的脖頸,靠著她光潔的玉肩上許久未動。

  楚禾沒有睜開眼睛,隻是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輕笑道:

  “我隨你一同前往北境,照樣隨行王帳,你歎什麽氣?”

  在她看不見的昏暗處,赫紹煊那雙狹長的鳳眸忽然睜開,看不清裏麵究竟深藏著怎樣的心思。

  過了好一會兒,赫紹煊這才語氣輕緩地開口,聲音裏卻掩藏了一絲刻意的痕跡:

  “隨行王帳又如何?每日疲於戰事,睡覺都要穿著勁裝戰甲,還能有這樣擁你入懷的日子麽?”

  楚禾臉頰有些熱,睜開眼睛稍稍轉過身來看著他,蔥白柔弱的指尖絞著他的衣襟,仿佛貓爪一般撓著人心作癢。

  隻見他眸中漸深,忽然一把將她雪白的柔夷握入懷中。

  她咬著下唇開口:

  “等我們回東堯以後,我們就生個孩子吧?”

  她不敢抬頭看他,唇瓣被她咬得泛紅,如一隻帶血的漿果一般誘人。

  隻見赫紹煊眸色一凜,另一隻手忽然扣住她的後腦勺,將那張嬌俏明豔的小臉送到離自己更近的地方來:

  “何必等到回東堯?現在就可以。”

  說著便低頭覆上她的嬌唇,纏綿悱惻。

  一夜貪歡。不問前路何難。

  夜半時分,等懷中麵色紅潤的小姑娘睡著以後,赫紹煊卻輕輕抽身離開。

  他下了床榻,從自己的外袍當中掏出一隻荷包,倒出一顆藥丸來。

  而後他又走到楚禾身邊躺下,輕輕將她攏進自己懷中。

  赫紹煊借著一點昏黃的燭光,看見懷中的美人麵色潮紅,眼睫微微沾著一絲細小的水花,雙目緊閉,睡容安詳。

  他忍不住低頭吻著她的嘴唇,目光貪戀地一寸寸掃過她凝脂般的肌膚。

  他原以為他們之間的時間還有很多,卻在今天頭一次明白何為春宵苦短。

  楚禾在睡夢之中也輕柔緩慢地回應著他的吻。

  他便用舌尖輕輕頂開她的唇齒,借著縫隙,將手上的小藥丸準確無誤地送入她的口中,而後輕輕一拍她的後背,便輕而易舉地讓她將藥丸吞了下去。

  楚禾的眉心輕輕皺了一下,卻並沒有醒來。

  赫紹煊不著痕跡地長舒了一口氣,將她重新攬入懷中。

  他深切地知道,此去北堯,他除了二十七萬東堯軍之外,沒有任何援軍和盟友。

  即便他們九死一生守住了北堯領土,力保那八十萬蠻族沒能越過淩柏山踐踏中原,隻怕也難以逃脫赫元禎在巨鹿原設下的困境。

  倘若這是以前,他必定會帶著兵馬殺個酣暢淋漓,絕無瞻前顧後之嫌。

  可如今身邊有了楚禾,作出任何決定之前,他永遠都必須停下來,回頭看一看他的小姑娘有沒有跟在他的身後。

  即便他知道,無論自己去哪兒,這個小姑娘總會義無反顧的跟在他身後。

  可他這一回不一樣。

  他恐怕連自己的命都護不住,更遑論要護住她的命。

  若他兵敗,以楚禾的傾國之貌,勢必會引起天下群雄的垂涎。

  她要麽受辱,要麽與他一起赴死。

  可他更想讓她活著,無論在哪,隻要在這世上好好活著。

  他就這樣想著,直到眼前的場景漸漸模糊,與她一同墜入夢境。

  第二日,楚禾躺在床榻上,隻聽見一個聲音在旁邊叫她,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她急的滿頭大汗,手中攥緊了錦被,雙眸卻仍然深陷一片黑暗之中,無論她怎麽掙紮也沒辦法蘇醒,仿佛被深淵之中的藤蔓纏住了手腳。

  耳邊的呼喚聲越來越大,楚禾的神識漸漸從混沌之中清醒過來,她咬緊牙關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從夢魘之中掙脫而出。

  醒來的時候,她渾身都濕透了。

  隻見立夏在旁邊焦急道:

  “娘娘,王上他…王上他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

  楚禾一驚,連鞋也來不及穿,便赤足跑到帳外的草原上,看著周圍原本圍攏的營帳果然悉數拔除,隻剩下十多頂護衛她的親兵營。

  見立夏追了出來,楚禾焦急地握住她的手問:

  “你怎麽不叫醒我?我今天為什麽睡得這麽沉…?”

  說著,她麵露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後腦勺,這才感覺到一陣裂開般的劇痛。

  立夏連忙扶著她往帳內走,一邊走一邊說道:

  “晨起王上吩咐說不用奴婢進來侍候,奴婢便不敢貿然進來,誰知等王上大軍開始拔營的時候,奴婢才覺得不妙。那個時候進去叫娘娘起床,可怎麽也叫不醒…”

  楚禾疲憊地捂著自己的脖頸,牙關不由地咬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