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作者:未降      更新:2020-07-06 14:27      字數:3341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

  而後,從屏風後麵徐徐傳來一聲歎息。

  隻見楚禾緩步走到他麵前來,用纖纖玉指替他按摩著太陽穴。

  緊張的感覺隨之漸漸褪去,可他心中的不安卻也愈發明顯。

  忽然,赫紹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低聲道:

  “你可怨我,沒有與你商量就做了決定?”

  楚禾雙手覆住他的手掌,輕輕摩挲著開口道:

  “我又不懂軍中之事,你與我商量怕也沒什麽效果。隻是…北堯王遇害之事,恐怕與天子駕臨障陽分不開關係。我隻是怕,他會對你不利。”

  “我們前腳剛離開障陽,天子後腳就駕臨北堯,仔細一想便知道這不是巧合。隻是,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楚禾聽了他的話,仔細思索著。

  既然赫元禎也是擁有前世記憶的人,那麽他也必定知道最終差一點擊敗赫紹煊的就是在巨鹿原的那一次伏擊。

  可這一世有她在赫紹煊身邊,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他重蹈覆轍。

  倘若赫元禎要想給他們一記重創,恐怕會想別的法子。

  毒害北堯王,就是他們陰謀的第一步,那麽北堯王若是中毒之後,對於玉京而言又有什麽好處是她想不到的?

  楚禾心中漸漸生出一個可怖的想法。

  想法化為言語,不由地有些顫聲:

  “倘若北堯王意外離世,新王無法在短時間內順利即位,蠻族無人震懾,勢必會結成盟約,一並攻破北境防線…”

  赫紹煊轉過頭看著她,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是說,天子這麽做是為了讓北堯防線全麵崩盤?可他這麽做的意義在何處?若是北境失守,戰火遲早會燒到玉京,難道他們就能置身之外麽?”

  楚禾定定地看著他,眼中寫滿了憂慮:

  “他們的目標,不是北堯,是你。”

  “我?”

  “我想,天子勢必已經從趙鬱那裏得知了東堯與北堯秘密結盟的消息,甚至已經知道了詔書的存在。假如北堯失陷,他們料定你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待東堯軍與蠻族血戰力竭之後,這天下誰人能與王軍相抗?”

  赫紹煊忽然站起身麵對著她,稍稍矮下身扣住楚禾的肩膀,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阿禾…”

  楚禾抬眼看著他,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語氣低沉地回道: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是趙鬱一貫的手段罷了,並不難猜。若不是你,他也可遣楚家軍北上支援,借此機會打壓我父親,排除異己。”

  她又怎麽會忘了,前世那一封封從北境加急而來的帶血書信?

  趙家像是蟄伏在洞穴之中的毒蛇,麵對強敵從來都不會展露出它最危險的毒牙,卻將一切陰謀和機關算計全都用在內耗上。

  楚禾一閉上眼睛,仿佛又跌入前世那個深不見底的皇宮之中。隻有經曆過那一切的人,才能深切地體會到其中的絕望。

  隻是她不知道,如今的這幅模樣落入赫紹煊眼裏,又是何等惹人憐惜的模樣。

  赫紹煊張開雙臂將人摟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脊背,似是玩笑一般說道: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這小孩懂得忒多,到底是讓怎麽教大的?”

  隻是過了許久,見楚禾仍然窩在他懷裏不出聲,赫紹煊便輕歎了口氣道:

  “好了,我知道分寸,答應你不會輕易涉險。”

  楚禾心中仍有許多話沒有講出來,可最終卻隻有一聲極輕的“恩”,沒有再多言。

  帳外,晴朗許久的瓊州草原忽然飄起一陣綿柔細雨,滋潤著這片草地上萬物生長。

  而這片雨卻連綿不絕,落在遠在百裏之外的障陽城,便成了一片瓢潑大雨。

  即便鄭子初的醫術在這天下首屈一指,可仍舊難以挽回北堯王日益嚴重的毒性。

  鄭子初開始整日整日地閉門不出,整座北堯王宮上下幾乎都能聞到一股濃烈而刺鼻的苦藥味。

  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這些濃烈的苦藥味代表著赫瓚的生命已經漸漸走到了盡頭。

  太子赫禹自從回京之後,便一直待在他父王常待的勤政殿,日以繼夜地批改著他原本不擅長的庶務。

  然而因為他的離開,北境的動蕩與日俱增。因為缺乏有力的統帥,如今鎮守在北境防線的將士們幾乎草木皆兵,每日都會有各種軍中奏報傳入王宮,讓他忙得焦頭爛額,時不時地就要發一通脾氣。

  一個內侍戰戰兢兢地端著一碗涼茶走進勤政殿,便聽見赫禹大喝一聲,嚇得差點砸了手裏的托盤。

  隻聽他怒道:

  “這些人是怎麽當差的?眼下隻要多見幾個蠻族人,便會有一堆折子遞上來,如此草木皆兵,豈能成事?”

  那內侍點頭哈腰地將涼茶送到他麵前,連忙勸慰道:

  “殿下方才接手政務沒多久,且多謝耐心回了他們便是,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大亂子…”

  赫禹狠狠瞪了他一眼:

  “要真等出了大亂子就晚了!可你看看,這些人成天不把心思放在巡視和操練上,每天淨逮住一些無關緊要之事前來稟報,這豈不是添亂?”

  那內侍額前一陣一陣地出汗,連忙點頭道:

  “是…是…”

  就在這時候,殿外忽然闖入一個內侍,慌慌張張地跪在赫禹麵前:

  “殿下…王上他,他不好了…”

  赫禹一急火攻心,連手中的涼茶也不顧了,隨手丟到桌上便跑出了勤政殿。

  茶碗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方才陪侍在他身邊的內侍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將茶碗扶好,以免茶水倒出來沾濕了奏折。

  外麵忽地來了一陣電閃雷鳴,將小內侍嚇得不輕。

  他擔憂地看著窗外,嘴裏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說:

  “這雨,恐怕一時半會也停不了…”

  赫禹從勤政殿出來之後,也不等內侍給他打傘,徑自便衝進了雨裏,頂著風雨朝他父皇坐在的建章宮而去。

  宮門前似是有人在等他。

  那宮人見到赫禹的身影之後,連忙便將他引了進去:

  “殿下可算來了…方才王上一直咳血不停,但好在已經清醒過來了,當即便要召殿下前來。”

  赫禹顧不得許多,還沾著雨水的長靴邁入殿中,徑直奔向床榻。

  床榻上,一代英王赫瓚已經氣若遊絲,但在他臉上仍然看不見任何頹勢,仍然帶著一股倔強掙紮的勁兒。

  他見自己的兒子來了,一把握住赫禹的手,手勁大的嚇人:

  “禹兒…”

  赫禹忍不住紅了眼眶,立刻便跪在他麵前:

  “兒臣在…”

  赫瓚無力地挪動了一下身子,赫禹見狀便立刻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上去,仔細聆聽著他的話。

  “禹兒,黛關不能丟,青澤不能丟,洛川更不能丟…你不能讓蠻族越過淩柏山,不然中原將再無屏障…你身後,是百萬黎民啊…”

  赫禹聽著父親的話,眼中一陣發酸。

  他的父親,鎮守北堯二十餘年的戰神,如今數起他曾經親自一一奪回的這些關隘和城池,是如此的熟悉而又不舍。

  “兒臣明白…父王,兒臣會竭盡全力,力保北境不失…”

  赫瓚忽然歎了口氣,他抬起手來碰了碰赫禹的臉頰,忽而有些愧疚地說道:

  “這些年,我一心想讓你帶兵打仗,半點庶務也沒能交給你。我…總以為自己還年輕,我還有的是時間交給你這些東西,可是到頭來,除了一副爛攤子…恐怕什麽都不能留給你…”

  赫禹搖著頭說:

  “父王,別再說了,鄭大夫在哪裏,兒臣讓他來給你診脈…”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嗓音:

  “草民在此——”

  赫禹連忙握住父親的手,給鄭子初讓開了一小片位置:

  “鄭大夫,快來給我父王診診脈…”

  可是鄭子初聽了他的話,卻立在原地沒有動彈,臉上不悲不喜:

  “殿下,不用診了。老朽忙了七天七夜,仍然無力回天,最終隻煉出這一顆丹藥,或許可以完成王上最後的心願。”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布兜來,遞到赫瓚麵前。

  赫禹聞言卻忽然大怒,竟一把將那隻布兜打掉:

  “什麽最後的心願?我父王明明還活著,你可以救他的,我知道你可以!”

  鄭子初見狀,卻低頭緘默不語。

  床榻上的赫瓚卻忽然喘起了粗氣,赫禹連忙回頭一看,卻見父親半趴在床頭,伸出手去夠那隻布兜。

  他的指尖已經碰到那隻布兜了,可是還差一點。

  赫瓚全然沒有了從前那副威儀,他漲紅了臉,發絲淩亂,整個人狼狽不堪。

  赫禹連忙上前扶住他,低頭將那隻小布兜撿起來,打開一看,卻發現裏麵隻有一粒黑色的藥丸。

  他顫聲問:

  “這是什麽?”

  赫瓚看著他手中的藥丸,臉上竟露出一絲渴望,口邊溢出的涎水幾乎沾濕了他的下巴。可他太虛弱了,幾乎沒有辦法再說出一句連貫的話,隻能拚命地伸手跟兒子討要那粒藥丸。

  鄭子初見狀,忽然長歎了一聲:

  “保屍丹。”

  “保屍丹是什麽東西?”

  “瀕死之前服用一粒,便可致短暫地回光返照,三日之後力竭而死,死後屍身可存九九八十一天不至腐壞,故稱為,保屍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