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作者:未降      更新:2020-07-06 14:27      字數:3758
  那壯漢連忙握住他的手,急忙開口道:

  “既然如此,那屬下是否要命東堯所有暗樁出動,盡全力阻攔東堯王入玉闕閣?”

  趙鬱喘著粗氣抓緊了他的手疾呼道:

  “不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不知道他去玉闕閣做什麽,也不知道謝煬到底存了什麽隱秘…你派人盯緊了東堯王的一舉一動,有任何狀況,隨時來稟報我!”

  “是!”

  與此同時,一輛簡素的馬車已經秘密駛出了青都城郊,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況下抄近道北上玉闕山。

  遠遠看過去,這輛馬車像是普通人家雇的馬車。除了坐在前端的兩個馬夫之外,沒有任何隨從,樸素到不會有任何人能想到,這裏麵坐的是整個東堯最為尊貴之人。

  馬車之中此時卻有些低氣壓,就連兩個坐在外麵的馬夫也感受到氣氛有些沉寂,彼此之間相對無言。

  楚禾此時正坐在赫紹煊對麵。

  他此時安靜地像一尊雕像一樣,臉上無悲無喜,眸中亦黯淡無光。

  雖然每當楚禾與他說話時,他仍然會如往常一般回應,可楚禾能夠清晰地捕捉到他時而恍惚的神色。

  倘若一直不與他說話,他便會長久地沉默著。

  楚禾心裏明白,赫紹煊這副模樣,都是因為謝照衡在昨夜對他們吐露的真相。

  那個關於十三年前先惠文皇後失蹤的真相。

  ==

  昨夜他們夜訪古寺,原本是想要探望安撫謝照衡。

  可等他們見到那位年近半百的老臣時,卻看見他臉上的從容自在。謝照衡在經曆了最嚴酷的風霜之後卻並未被擊垮,竟一如往日般對他們娓娓道來:

  “東堯最艱難的時光已經過去,如今各地安穩無事,新法新政順利推行,王上已經沒有那麽需要老臣了。隻不過,玉闕閣有一件王上如今最需要的東西,請王上務必親自出馬,將此物…取回東堯。”

  “何物?”

  “先皇陛下立您為繼任天子的遺詔。”

  “什麽?!”

  聞言,楚禾瞬間便有了片刻失神,反觀赫紹煊也直接從座上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看著謝照衡,仿佛他在說什麽天方夜譚一般。

  可他們二人看見謝照衡篤定地開口道:

  “東堯王殿下,您是先皇陛下的嫡長子,應當是名正言順的天下之主…”

  赫紹煊沉默片刻,抑製住猛烈的心跳開口道:

  “可父皇…父皇曾經囑咐我說,命我扶持元禎…”

  謝照衡緊接著他的話說:

  “若元禎不可扶,王上可逐鹿中原,一舉奪得天下…”

  赫紹煊聞言一滯,顫聲道:

  “你竟知道…”

  謝照衡忽然站起身來,掀袍跪在地上,一旁的秦溫羽見狀連忙走到他身邊攙扶著他,一同跪在地上。

  他言辭懇切地開口道:

  “老臣知曉王上心中仍然顧念血濃於水的兄弟之情,否則也不可能在獵山那般局勢之下選擇放走天子。可王上可否知道,先惠文皇後根本就不是失蹤,而是被趙氏兄弟聯手逼死的!”

  赫紹煊忽然站起身來,本來要往前走一步,腳下卻猛地踉蹌了一下。楚禾下意識地抱住他的手臂,用微弱的力量撐在他身邊,默默無言地穩住了他的步伐。

  這是她見到赫紹煊第一次如此脆弱的模樣,似乎再猛烈的一陣風吹過來,就會將他擊垮。

  他喘息了一陣之後,借著楚禾的力氣勉強站穩,一隻手撐在桌案上,輕輕開口:

  “丞相…丞相知道什麽,請原原本本告知於我。”

  謝照衡眸中有淚光閃動,徐徐開口道:

  “十三年前,先帝與先惠文皇後勵精圖治,整肅朝綱,在當時世族盤踞的天子王畿大行變法,意欲擺脫汙濁腐朽的風氣,還天下一片太平盛世。隻可惜,變法不過兩年,初見成效之際,卻被趙氏兄弟攔腰斬斷。他們聯合所有世族力量,在先帝攜後南巡之際,強令三軍不發,直指皇後妖孽禍國。最後,為保先帝仍居帝位,皇後從百丈之高的懸崖上一躍而下,跳入姒水…自此,一代賢後隕落,先帝也就此一病不起,朝局落入趙氏外戚之手,大堯十幾年不見天日…老臣為報此仇,潛入趙府成為趙沛身邊一位師爺,處心積慮籌謀數年,就是等王上長大,可為先帝先後報此血海深仇,以完成他們未盡的心願…”

  他說完之後,微微轉頭望向身邊的秦溫羽,眸色黯淡:

  “想當年變法之初,上卿秦孝文是世族之中唯一明確表示支持的人。可在惠文皇後跳崖,先帝病倒之後,上卿也被趙家借機剪除。”

  秦溫羽顫抖著肩膀跪伏在赫紹煊和楚禾麵前,哽咽道:

  “當年玉京,又何止秦氏一家…趙家為了爭權奪利,殘害忠良,當年的帝黨純臣,除了手握兵權的楚、孟兩家,再無其他幸免於難者。”

  她抬頭看了楚禾一眼,滿目傷神道:

  “可即便是楚、孟這樣的武將世家,這幾年也被趙良驥這樣的庸才打壓得抬不起頭來。孟忌將軍堪當帥才,卻被排擠到儀安守將整整三年;楚貞少將軍率兵屢立大功,到頭來卻險些被遣去西境。如今的大堯,已如大廈將傾,倘若外敵攻入,便會頃刻玉碎…眼下隻有您,東堯王殿下,可解此危局…”

  謝照衡聞言亦是深深叩首,長嘯一聲:

  “臣請王上,取回先皇遺詔,謀奪天下!”

  聽聞了不曾聽過的真相,楚禾亦被深深震撼了。

  她不曾想到,原來這個故事要追溯到十三年之前,亦想不到竟有人會為了一個未曾完成的大業苦苦守護十三年之久。

  她望向赫紹煊,而他的餘光掃過,彼此相顧無言,卻將十指緊緊相扣。

  她不用說任何一句話,赫紹煊便知道,無論前路究竟如何,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

  楚禾從回憶當中逐漸抽離思緒,忽然看見赫紹煊將轎簾掀起衣角。

  窗外的天光落入他眸中,隱隱看出一絲凝結的水光。

  “十三年了,我做夢都想她能回來。可是沒想到,她真的回不來了,永遠都回不來了…”

  楚禾知道他說的是誰,卻覺得無論說什麽話都是徒勞,隻能輕輕地握著他的手陪伴在一旁。

  自從知道赫紹煊選了唐尤生這個名字是取自先惠文皇後的族姓之後,楚禾便明白,赫紹煊遠遠比他表現出來的更思念母親。

  從小就長在父母身邊的她,幾乎不敢想象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孩子失去了母親會是什麽模樣。

  一想到此處,她的心就像被針紮過一樣生疼。

  “其實…我也隻是想告訴她,我過得還好,一直都聽她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說著,她看見一絲極輕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滑落,楚禾抬起手來替他輕輕拭去淚痕,忍不住伸出手臂將他摟緊。

  他高高大大的身子稍稍彎著腰才能將臉埋在她肩上,可她那嬌弱的肩膀卻成了他最絕望時最堅實的安慰。

  她的聲音和溫熱的氣息輕輕撫過他耳畔:

  “她會知道的,會知道你過得很好。”

  ==

  他們離開青都的第七日,終於順利抵達了玉闕山。

  玉闕山隱蔽的山穀之中,藏著一處堪比前朝學宮的巨大樓閣,半隱半現地被環抱在群山密林之中。遠處望過去無法識得它的全貌,而走到近處,卻又隻能看到其中一隅。

  進入山門之後,有一仙姑一般的青衣女子緩緩從一處木屋之中走出,朝他們略略行了一禮,開口詢問道:

  “請問二位造訪玉闕山,所謂何事?”

  赫紹煊朝她略一頜首,將袖中一塊寫著“開陽”的玉佩遞過去道:

  “我們奉開陽君之命,前來拜訪玉衡賢士。”

  那女子接過玉佩仔細查驗了一番,遞還給他,欠身道:

  “實在不巧,玉衡賢士日前剛剛離開,三日之後便會返回。二位若不趕路,請先在玉闕閣住下。”

  赫紹煊略一點頭,女子便引著他們沿著山路走上半山腰,將他們引到一處僻靜的雅居之中,推開門道:

  “請二位在此處住下,每日會有專人前來送來餐食。除此之外,淨室之中還有一處天然活泉,溫度適宜,可供沐浴所用。此外若有任何需要,隻需告知與我便是。”

  楚禾從袖中取出兩片金葉子遞送過去:

  “多謝姑娘,這些報酬還請笑納。”

  那女子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領受之後便告退了。

  楚禾發覺這是一間獨立的雅居,不與玉闕閣任何一個地方相連。

  除了方才進入雅居的連廊正門之外,還有一個後門直通一個小小的鬆石亭台,進可俯視穀中深淵,退可觀賞層巒疊嶂,雲煙蔽日。

  赫紹煊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她身邊,輕輕執起她的手來:

  “山中陰涼,你穿得這麽單薄就跑出來了?”

  楚禾剛想搖頭,卻忽地打了兩個噴嚏。

  赫紹煊眼中總算染上一些笑意,將身上還帶著體溫的衣袍披在她身上,將人攏在懷中,看著遠處的落日漸漸西沉。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楚禾輕聲跟赫紹煊說:

  “應該是有人來送晚膳了,我先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見赫紹煊點了點頭,她便走回房中點起一支燈燭,走到門邊去打開門一看,卻見兩個身穿素衣的少年少女來給他們送來了晚膳和浴衣。

  趁他們往案台上擺東西的功夫,楚禾好奇地指著少女身邊的七隻白瓷罐問道:

  “敢問姑娘,這是什麽東西,聞起來一股藥香。”

  少女抿唇微微一笑,柔聲道:

  “這都是上好的藥材,有艾草、小香讚、紫蘇草、木豆葉、丁香、山薑、竹寄生…”

  還不等她念完,旁邊的少年便輕聲打斷了她,笑道:

  “貴人隻問了一句,難道你要將這裏麵的藥材全都說一遍麽?”

  少女臉頰緋紅,有些歉疚地望了楚禾一眼,柔聲道歉:

  “貴人見笑了,我平日是學製藥的,每日背這些東西都習慣了。”

  楚禾見他們二人活潑有趣,也笑著搖頭道:

  “無妨。早就聽說玉闕山容納百家學士,想來這製藥一門也有許多玄妙之處,隻可惜我不懂醫藥,這些藥材更是聽都沒聽過,讓你們見笑了。”

  少女見她說話柔軟親和,便也多了許多話:

  “貴人不知道,這玉闕山湯藥也是一種療法,若是投入不同的藥材可治百病,尤其對寒症極為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