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底在茶幾上碰撞出沉悶的聲響。

  “你該走了。”

  黎澤霖放下杯子，提醒他。

  楊明久不滿，舉了舉手裏的茶杯：“我茶都沒喝呢！”說著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這才幾點啊就趕我走？”

  黎澤霖不理會他的控訴，直接起身，“我送你下樓。”

  楊明久：“……”

  黎晚跟著起身，送他們到玄關，笑著對楊明久說：“師兄有空常來玩。”

  楊明久一麵換鞋一麵回頭對黎晚說：“有空我一定來！”

  不為別的，就為了氣氣黎澤霖這個沒良心的師弟。

  楊明久到了外麵，說道：“哎，澤霖，你藏得可真夠嚴實的啊，是不是怕被人給搶了？”

  黎澤霖淡淡地，“搶不走。”

  楊明久說：“嘿！你還別不信！你別以為你長得帥又有錢，可你到底三十歲的人了，剛才那小姑娘，估計才二十吧？你比人家足足大了十歲！知道現在小姑娘喜歡什麽嗎？小奶狗、小狼狗，知道什麽意思嗎？”

  黎澤霖麵上毫無波瀾，看起來對這個話題絲毫不感興趣。

  楊明久說：“哎，一看你就不懂，就是姐弟戀，現在的女孩兒都喜歡年紀小的，咱們這種大叔，不吃香了！”楊明久說到這兒，還頗有些惆悵：“唉，真是世風日下。”

  黎澤霖麵無表情的目送楊明久上了車，一轉身，眉頭就皺了起來。

  ……

  黎晚坐在沙發上看綜藝節目，看到黎澤霖回來，就問道：“師兄走了嗎？”

  “嗯。”黎澤霖走過去，十分自然的挨著她坐下。

  綜藝節目正好有一個笑點，黎晚被逗得哈哈笑出聲。

  這時阿姨端著切好的水果盤放在了茶幾上，順便看了眼電視，然後目光定在其中一個因為做任務掉進水裏，從水裏爬出來的男偶像說道：“哎，這不是最近很紅的那個小鮮肉嘛，長得特別好看，秀氣的跟個女孩兒似的，我女兒特別喜歡。”

  黎晚多看了兩眼，品鑒完，點點頭：“嗯，是挺好看的。”

  黎澤霖的視線定在電視裏那個瘦弱清秀正在往後擼頭發的年輕男人臉上，莫名想起楊明久剛才的話，眸光頓時一沉。

  “阿姨，你可以先回去了。”黎澤霖突然說道。

  阿姨本來站在那兒看電視呢，聞言立刻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說著對黎晚道：“晚晚你明天有什麽想吃的，微信發給我。”

  她原先總是一口一個黎小姐叫著，黎晚讓她直接叫她晚晚，她一開始不習慣，後來叫多了也就習慣了。

  黎晚笑著同她說再見。

  阿姨一走，黎澤霖就無情的關掉了電視機。

  黎晚錯愕的看著他。

  黎澤霖淡淡道：“跟我說說今天發生的事。”

  黎晚立刻來了精神，她說她剛到李家時蔣玉嬌的錯愕驚喜，又說李家布置的種種溫馨之處，連蔣玉嬌的廚藝格外的好她都一一說了。

  黎澤霖望著她，她眼睛裏亮著光，說這些的時候臉上的情緒也很豐富，說到李家的種種溫馨之處，她帶著隱隱的羨慕和期盼，說到她和父親弟弟容貌相似又泛起笑意，說到自己送母親禮物，又帶著隱隱的驕傲，這樣生動，叫他移不開眼。

  “對了！”她忽然想起什麽，扭過身去拿了手機：“我給你看看我弟弟的照片，他在打籃球，我偷拍的……”她說著打開手機相冊，她拍了好多張，隻是多是不大能看的，不是糊了就是背對著的，好不容易滑到一張正臉照，立刻湊到黎澤霖麵前，指著其中一個穿校服的少年，“就是這個。”

  黎澤霖的視線終於從她臉上抽離，落在手機屏幕上，順著黎晚的指尖，落在那個少年的臉上。

  其實黎晚即便不指給他看，他也能認出來。

  那少年長了一雙和黎晚肖似的眼睛。

  隻是和黎晚那雙總是帶著笑的桃花眼不同，這個少年漆黑的眼睛裏帶著淡淡的疏冷，氣質也截然不同。

  “我弟弟帥吧？”黎晚說：“我聽媽媽說他學習成績是年級第一，而且在學校好多女孩子追他，厲害吧？”

  這種驕傲自豪的語氣讓黎澤霖微微的有那麽一絲絲不舒服。

  他淡淡地說：“我讀書的時候，每年都是學校第一，從無例外。”

  黎晚立刻抬起頭望著他，驚歎道：“大哥你真厲害。”

  黎澤霖那絲絲不舒服被衝淡了，有些受用。

  黎晚接著問道：“那大哥在讀書的時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女孩子追你啊？”

  黎澤霖微微一挑眉，似乎嫌棄這個問題太過膚淺，所以並不回答，但是他的態度已經代表一切。

  “那……大哥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啊？”黎晚驀地湊近了，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湊到黎澤霖麵前，一雙總是含著笑的眼睛烏亮烏亮的盯著他。

  黎澤霖沒有後退，他微微垂眸，視線落在她臉上。

  她的確很漂亮。

  能夠被所有人稱讚的漂亮。

  但他身邊也從來不缺皮相好看的人，被世人癡迷的皮相對他而言並無多大的吸引力，隻是大概因為是她，這美色對他而言也有了足夠的吸引力。

  “下個星期是媽的五十歲生日。”他突然切換了話題。

  黎晚愣了一下，然後成功被帶偏，有些赧然：“我都差點忘記了。”哪裏是差點，是“黎晚”的記憶裏，根本就沒有家人生日的有關記憶，在她的記憶裏，但凡家裏有人過生日，都會提前通知她，所以她也就從來沒有主動去記過。

  “我會替你準備禮物。”黎澤霖說。

  “不用！”黎晚立刻說：“我想用我自己賺的錢給媽媽買生日禮物。”

  黎澤霖微微蹙眉。

  黎晚的屁股往他那邊挪了挪，湊近了一些解釋道：“我不是說不想用你的錢，而是這是我第一份工資，我覺得用它來買媽媽的生日禮物會更有意義。”說著，眨巴眨巴眼，問道：“大哥你覺得呢？”

  黎澤霖喝了口茶，“隨你。”

  “大哥。”黎晚叫了他一聲。

  黎澤霖轉頭看她，就見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得極近，一雙烏潤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他喉結微微一動，沒有後退，目光凝著她，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黎晚說：“ 你剛才牽我的手了。”

  黎澤霖心口一跳。

  黎晚卻忽然綻開笑容：“我好開心。”

  黎澤霖一怔，心口跟著重重一跳，下一秒，黎晚就爬進他懷裏，張臂將他抱住，把臉埋在他胸口，嘴裏嘟囔道：“好久都沒有充過電了……”

  黎澤霖的喉結艱難地滾了幾滾，似乎終於放棄抵抗，緩慢地抬起手來將她抱住。

  “大哥，我好喜歡你。”黎晚聲音悶悶的。

  黎澤霖眼中眸光浮動，半晌，嗯了一聲。

  不知是在回應，還是在回答。

  ……

  黎柔回到家，家裏一個人都沒有，媽媽肯定又去公司加班了，雖然現在她在黎家待得時間更長，但是偶爾還是會回家來，似乎隻有在這裏，她才能夠得到真正的平靜，她站在那麵掛著她和李朝獎狀的地方站了很久，記得小時候她拿了獎狀，父母高興的樣子，他們和她不一樣，他們都是情感充沛的人，對子女總是能給予最大的鼓勵和支持，還有最多的愛。

  她小時候常常會覺得和這個家格格不入，她對情感的感知似乎遠不如他們敏感，情感也遠不如他們那樣豐沛。

  可不能否認的是，她對這個家有著極深的依戀。

  黎柔從牆上移開視線，然後，在電視機邊上發現了家裏的相冊。

  爸爸過世之後，這本相冊就很少拿出來了，他們也很少再拍照片。

  她翻開相冊，看到那張全家福，她的手輕輕拂上去。

  那是她最好的一段時光，有愛她的爸爸媽媽，還有聽話懂事的弟弟，從小到大，他們都很包容她，就算比她小四歲的弟弟，也總是讓著她。

  對比起來，她似乎什麽都沒有付出過，隻是理所應當的享受著這一切。

  她看著照片裏父親笑起來時溫柔明朗的桃花眼，腦海裏卻突兀的浮現出黎晚那雙眼睛。

  她討厭黎晚，從第一次見麵發現黎晚的眼睛居然和父親李朝那樣相似開始。

  就好像……黎晚才是那個應該出現在這張全家福裏的人。

  而她在這個家收到的愛，原本都是屬於黎晚的……

  黎晚肯定比她更能融入這個家庭。

  也許，家人比起她來，會更喜歡黎晚。

  就像黎家的人一樣。

  哪怕她已經盡量做到最好，甚至隱瞞自己涼薄的本性，努力的去接近他們，討好他們，可是那層冷冰冰的隔閡還是橫在他們中間。

  她不止一次看到黎家的媽媽偷偷抹眼淚。

  黎晚說的沒錯，她的確也是個受害者，但這並不妨礙她討厭她，討厭到甚至希望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哢嚓。”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隨之，門打開來，終於加完班的蔣玉嬌回來了，看到站在電視機前的黎柔，她愣了一下，然後高興地說：“柔柔你回來啦！”

  黎柔合上相冊，若無其事的轉身，“嗯，媽你又去加班了嗎？”

  “對的呀，公司突然有筆賬對不上，新來的會計是個新人，搞不清楚，就讓我去了一趟。你吃飯了嗎？我去給你煮飯。”蔣玉嬌說著關上門走進來，準備去廚房做飯。

  黎柔笑了一下：“好久沒吃媽媽做的飯了。”

  蔣玉嬌也很高興：“你有空就常來家裏吃，想吃什麽提前給媽媽發個信息，媽媽都給你做！”

  黎柔微微笑了一下。

  最讓她感到安慰的，大概就是即便媽媽知道自己不是她的親女兒，她對自己的感情和態度也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好像一切都跟以前一樣，而她多了另一些家人。

  她看到蔣玉嬌脖子上戴了一條項鏈，她隨口說道：“項鏈好漂亮。”

  蔣玉嬌聞言，喜笑顏開：“是晚晚買的。”

  黎柔嘴角的笑容驟然僵硬了。

  蔣玉嬌沒有察覺，她低著頭摸了摸那顆精致的藍寶石，兀自說道：“晚晚她今天來家裏了，還和我一起做了飯，沒想到，她在黎家長大居然還做得一手好飯菜，她說這個項鏈是她發的第一份工資買的，特別有紀念意義，她還特地去學校給朝朝送湯了…….”

  黎柔扯了扯嘴角，打斷了蔣玉嬌的話：“挺好的。”

  蔣玉嬌抬起頭來，有點猶豫的看著黎柔，小心翼翼地問道：“柔柔，你是不是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