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作者:紅口白牙      更新:2020-07-06 11:45      字數:3088
  賀洲的神色變得十分茫然,他看了看邱言至,又看了看骨灰盒,像是不能消化這個事實似的。

  邱言至牽著他從地上站起來,說:“賀洲,我們去睡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賀洲便安安靜靜地跟著他往前走。

  “邱言至,你出了車禍那件事真的隻是我的幻覺嗎。”賀洲躺在床上,仰頭問道。

  邱言至給他蓋上了被子,說:“你也可以認為,那隻是一場噩夢。”

  “邱言至。”賀洲盯著他,然後說,“和我一起睡。”

  邱言至便掀開被子,也躺了進去。

  賀洲把他拉在懷裏,緊緊地抱住,像是要把他揉進血肉裏一樣。

  幸好他很快就睡著了。

  .

  屋裏的燈都關了,唯獨月光從窗口灑下了淺淡的光影來,影影綽綽映出賀洲的輪廓。

  邱言至靜靜地看著他睡著的模樣,覺得跑過來找賀洲的自己估計是瘋了。

  邱言至已經預料到他明天早上起來肯定要後悔自己腦子一熱,衝動行事。

  不過這會兒,他卻整個人都埋在賀洲的胸口,聽著那個人的心跳聲,閉上了眼睛。

  他是想睡的,但腦海中卻一直回放著自己死後,賀洲抱著他哭的樣子。

  有人說越成功的人越害怕死亡,是因為他害怕失去自己所擁有的東西。

  但邱言至明明一無所有,卻依舊害怕死亡。

  他對死亡的恐懼是從10年前開始的。

  邱言至記得那時是春節,街坊鄰居全都喜氣洋洋的,女人在廚房裏包餃子,男人在門口貼春聯,小孩兒拿著一塊五毛的炮,炸地整個巷子都是劈裏啪啦一通響。

  邱言至卻被媽媽拉著去了屋頂,媽媽對邱言至說,小遠,陪媽媽一起去死好不好?

  媽媽當時是在笑,她本來笑起來是很好看的,奈何臉被劃地亂七八糟,笑起來就牽動了那些橫七豎八的疤痕爛肉,莫名地讓人恐懼起來了。

  所以邱言至後退了一步。

  媽媽就一個人從樓頂跳了下去。

  邱言至從樓頂跑下去,一步一步走到她屍體身旁的時候,已經有一群人圍著她了。

  有人說好嚇人,太可怕了。

  有人說差點砸到人,這女人為什麽不在家裏死?

  有人說,死的人好像是那個戈若淑。

  有人便說死地好。

  戈若淑啊,就是2排67號3樓東邊住著的那個女人,聽說跟前夫離婚了三年,前段時間遇見了,又發生了爭執,吵架的時候得意洋洋地說孩子不是他的,還說要帶著孩子去找孩子有錢的親爹。那男人知道之後毀了她的臉,差點兒把她給打死,卻又被這女人給告進了監獄。那女人沒毀容前,為了打扮地跟個妖精似地去勾搭男人,天天逼著孩子去商場偷衣服偷首飾,孩子被抓了,她也不去派出所接人,毀容後就窩在家裏,隻知道打孩子,昨天半夜還跟那瘋子一樣又哭又喊呢,把我家孩子都給嚇哭了。這回終於死了。可算清靜了。

  “這個女人終於死了。”

  別人這麽說。

  然後他忽然聽見自己也是這麽說的。

  “……媽媽終於死了啊。”

  他在心裏冷漠地,殘忍地,一聲一聲地說了這句話。

  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想了什麽之後,邱言至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他覺得自己肮髒惡心地像是一條蛆蟲。

  從這天起。

  他開始懼怕死亡。

  他不害怕死亡本身。

  他害怕自己死之後,有人冷冷撇了他一眼,轉身走了,有人怨他的血弄髒了門前的路,有人說他的死讓大好的日子都沾了晦氣,有人站在他的屍體麵前,很舒心般地歎了口氣,說:

  ——這個人可終於死了。

  是賀洲讓他知道了。

  原來十年後的自己,依舊懼怕死亡。

  但卻是因為害怕有人傷心,害怕有人難過,害怕有人跪在他的屍體麵前哭地撕心裂肺,害怕有人抱著他的骨灰一個人坐在陰暗屋子的角落,害怕有人因為自己的死亡……差點造成了精神錯亂。

  邱言至的臉在賀洲胸口輕輕蹭了兩下,伸手抱住他的腰,終於睡過去了。

  .

  邱言至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睡得整個人都鬆散了起來。

  即便是終於睡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有些明朗的光線,眼睛卻又閉了起來,埋進那人的懷裏,懶得像是一隻貓。

  賀洲半閉著眼睛抱緊了懷裏的貓咪,由於剛睡醒,他的嗓音帶著微微的沙啞:“邱言至,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邱言至帶著依舊濃重的困意,嘟囔道:“……嗯……什麽夢啊?”

  賀洲在邱言至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啞著嗓子說:“我夢見……我穿越回了4個月前,你裝作不認識我,還不願意和我結婚,你打昏了我偷走了我的文件咬傷了我,最後還在我麵前出了車禍……”

  邱言至瞬間清醒了過來,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別說不困了,他現在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僵硬成了一個冰塊,連頭發絲估計都能豎起來。

  他該怎麽和賀洲解釋現在這種情況呢?!

  難道要說,賀先生,您穿越回4個月前是真的,我不認識你也是真的,我不願和你結婚還打昏了你偷走了你的文件咬傷了你依舊真的,唯獨你看見我死了那件事情是假的。

  沒錯,你可以繼續把我死了的那件事情理解為一場夢。

  但問題是怎麽和賀先生解釋:打昏了他偷走他的文件,咬傷了他,還不願意和他結婚的自己,為什麽現在會躺在他的床上呢?!!!

  賀洲把頭抵在邱言至的發上,蹭了兩下,道:“嗯?怎麽不說話了?”

  邱言至:“……”

  邱言至小心翼翼地,表情僵硬地,推開了賀洲。

  賀洲有些懶散地伸開了手,任他掙開,抬頭看著邱言至,準備去問他要去做什麽。

  話還沒來得問出口,目光就落在了邱言至的脖頸上。

  他的表情逐漸凝固了起來。

  然後他伸出手,突然把邱言至脖頸上的敷貼撕了下來,露出了裏麵觸目驚心的咬痕。

  賀洲在床上的時候喜歡咬邱言至,也十分鍾愛於這個位置,但他又不是變態,怎麽可能會咬地鮮血淋漓。

  隻有一次,他惡狠狠地咬上了這個位置,並留下了帶血的傷痕。

  ……在那個“夢”裏。

  賀洲視線逐漸下移,在自己拿著敷貼的右手上,也看到了……在夢裏出現的那個,邱言至留下的咬痕。

  邱言至看著情況越來越不妙,慌忙地捂住自己脖頸上的咬痕,跳下床就穿上鞋子,準備逃跑。

  結果剛走了一步,就被人一把地拉回在床上。

  “邱言至。”

  賀洲翻身壓在他身上,兩隻手禁錮住邱言至的左右手手腕。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邱言至內心慌地不行,但依舊強作鎮定:“你覺得呢?”

  賀洲盯著他看了好久,看地邱言至內心突突地跳,手心都冒了冷汗來,賀洲才鬆開邱言至,坐回床上。

  他痛苦地皺起了眉頭,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邱言至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賀洲,昨天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我記得你打暈了我。”

  “然後呢?”

  賀洲閉上眼睛緊緊捂住頭,感覺頭痛欲裂:“……然後……然後我看見你出了車禍,但是……但是有人告訴我說……那是假的。”

  邱言至靜了好長一段時間,忽然開口道。

  “賀先生,對不起,我承認錯誤。”

  邱言至深吸一口氣,說:“昨天晚上我慌張之下打昏了你,我很抱歉,但是……”

  “但是什麽?”

  邱言至抬頭看了眼賀洲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但是你昏了之後……好像出現了幻覺……精神有點不正常……我害怕你出什麽事就把你送到了家 。”

  “那你為什麽會在我床上?”

  “你昨天拉著我……不讓我走。”

  賀洲冷眼看著他:“你覺得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

  邱言至眨了眨眼睛:“但我說的是事實。”

  賀洲閉上眼睛,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睜開。

  最後隻是說了一聲:“你走吧。”

  邱言至鬆了一口氣,拿上旁邊的外套,就轉身離去。

  “邱言至。”

  賀洲忽然喊了一聲邱言至的名字。

  邱言至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看向他。

  賀洲抬起頭看著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你知道,你撒謊的時候,會舔嘴唇嗎?”

  邱言至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

  十年前的那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