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的事漸漸平息，許攸冉不想整天待在首策大樓荒度人生，便回了餐廳。

  秦楚自然也理解她的決定，隨即將辦公場所又換回了食味二樓原儲物室。

  兩個人同進同出了一段時間，有錢夫婦的cp粉們又覺春天到來。

  許攸冉總是見秦楚接到秦家的電話，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這通電話一定是管家鄭伯打的，大約是秦老爺子的病情又嚴重了。

  許攸冉向來心軟，如果是她，恐怕已經回秦家看老爺子了。

  不過她沒經曆過秦楚的那些經曆，所以也永遠沒法與他的仇恨感同身受，況且秦楚也不是她。

  大約是催得緊了，這天吃過午飯後，秦楚終於鬆了口。

  “他快不行了，說要見見我。”秦楚如常的表情像是在說著一件再過尋常的事。

  許攸冉點點頭，“我跟你一起去？”

  雖然老爺子確實說過讓他把許攸冉也一起帶過去，可秦楚卻有些猶豫。

  看出他的擔憂，許攸冉抬手按上他的肩，“他們總不至於當著你的麵坑我吧？”

  秦楚點點頭，算是認同了許攸冉的做法。

  一直到兩人下了飛機，秦楚仍是千叮嚀萬囑咐，不時來一句“你一步都不要離開我”。

  聽上去像是戀人間會說的話，但秦楚凝重的語氣倒是減弱了這種誤會。

  車停在住院部不遠處，秦楚下車後示意許攸冉挽著他。

  也是從這一刻起，許攸冉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秦楚豎起的滿身鎧甲，這是他做好了作戰準備的預兆。

  她原本是想嘲笑秦楚的緊張來緩和氣氛，但這種場合顯然不適合放鬆。

  “很緊張？”許攸冉小聲問道。

  秦楚握住許攸冉的手背，“嗯，我怕他們會拿你開刀。”

  許攸冉定睛看著他，眼神中有不解也有懷疑，無論是哪一種情緒都代表著她不夠警惕。

  秦楚忽然停住了腳步，一臉嚴肅地看向許攸冉，“老爺子病危，秦家會掀起一場大戰，如果他們打算對我動手，這是唯一一次可以拿捏住我的軟肋的機會。”

  許攸冉瞳孔微縮，她忽然聽明白了隱藏在這番話裏的消息量。

  秦老爺子這次必死無疑。

  她……是秦楚的軟肋。

  哪條信息都足以讓她震驚，心裏充滿了無數個疑問，她不停地在心底反問：為什麽秦楚會說她是他的軟肋？

  “到了。”

  秦楚邊提醒她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一邊輕晃胳膊。

  許攸冉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到了電梯口，不遠處的病房門口站著幾個保鏢。

  許攸冉一進去就感覺到一股壓抑的氛圍逼過來，秦家人個個圍在病床邊，他們在低聲哭泣。

  鄭伯扭頭見兩個人來了，忙叫一聲，“少爺。”

  老人渾濁的眼眶還是濕潤的，似乎剛剛哭過。

  秦楚沒有出聲，隻眼神交流一番便抓著許攸冉的手走到床邊。

  許攸冉清晰察覺到在他們到達後，其餘秦家人的情緒轉變，見到他們活像是見到了仇人。

  她有些詫異，老爺子現在危在旦夕，所以他們這些人也不再裝了麽？

  床上的老人一聽到秦楚來了，緩緩睜開眼，向人群後的秦楚伸手，眼神中寫滿了渴望。

  擋道的人隨即讓路，但秦楚上前後卻並未回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眼中的希冀慢慢褪去，放下手後，艱難地出聲，“阿楚……留下。”

  其餘人立刻聽懂了意思，挪步往外走。

  秦二叔剛走了一步又轉身道，“攸冉，你也出來吧，讓老爺子跟阿楚最後說幾句話。”

  起初許攸冉倒也沒覺得此行危險重重，但現在秦二叔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如同“死亡預告”似的話，她哪裏還不懂的警惕？

  她沒挪動一下身體，秦楚反倒是先緊緊握住她的手。

  老爺子目光定在兩人緊握住的雙手上出神，而後細如蚊呐的聲音響起，“你、也留下。”

  老爺子發話，秦二叔自然也不強求。

  隻是許攸冉總覺得他離開時的表情像是在笑。

  “阿楚，我希望你做秦家繼承人，也希望你不要拒絕，這是為了你好，也更是為了……”老爺子緩緩移動視線，盯著許攸冉，“如果是你繼承，秦家人不會少，但如果是他們……”

  老爺子多次欲言又止，誰都知道他省略的內容是什麽。

  有能力繼承秦家的隻有秦楚和秦烈，老爺子絕不可能把親手做大的秦家拱手讓給老大媳婦鬱惠。

  許攸冉以前總覺得是老爺子偏愛了秦楚，或許曾經的確是偏愛，但眼下執意讓秦楚繼承秦家不過是為了保全所有人。

  秦楚搖搖頭，“我不會要的。”

  秦老爺子氣得差點從床上坐起來，他用力支上半身，指著秦楚滿臉怒意，“你……”

  被指著的秦楚卻是微微勾唇，“您知道我恨秦家。”

  雖然他說恨秦家，可老爺子卻覺得他恨的隻有自己，老爺子本就沒了往日雷厲風行的威嚴感，這下眼睛都沒了神采。

  沉默良久後，衝許攸冉勾勾手，示意她過來。

  許攸冉有些不明所以地上前，緊接著就聽老爺子道，“阿楚出去。”

  然而秦楚並不動作，隻是眼神發緊地盯著床上的人。

  老爺子忽然笑了，這個笑容不帶任何算計，“你應該擔心的是我才對。”

  畢竟現在他都這樣了，又怎麽能夠傷害許攸冉呢？

  秦楚想了想也覺得在理，離開前還不忘走到許攸冉身邊叮囑幾句，讓她一有情況就呼救。

  兩人這番警醒的情形又落在老爺子眼底，他眼神迷離，意識似乎不太清醒了。

  “以前阿顯也是這樣，怕我傷害筱韻。”

  許攸冉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秦楚的父母。

  老人繼續道，“他爸媽跟你們很像，但又有點不太一樣。”

  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許攸冉意識到麵前的老爺子不再跟第一次見麵一樣強勢，也覺察到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流逝。

  許攸冉不知道人死前會有什麽樣的感受，但從老人的表述來看，也許是這一生的走馬觀花。

  “筱韻家沒什麽背景，又是一心隻知道搞研究的死心眼，我怕她帶壞阿顯，一直都不同意他們在一起，誰知道他們還是瞞著我領了證，就跟阿楚和你一樣。”

  “阿楚有沒有告訴過你，他為什麽這麽恨我？”

  她搖搖頭，她說的是實話，即便從紀寒山那兒了解了大概原因，但秦楚的確沒有完整地解釋過。

  “你不要怪他，這件事不止是他心裏的疤，也是我的。”老爺子歎了口氣，“當初他爸媽要出國做研究，我本就不同意，後來我忍無可忍就打算用阿楚威脅他們回來，所以我讓人放火燒了他們家，再讓人先帶阿楚回國，誰知道這個計劃被阿烈聽到了。”

  也許是因為故事的主角之一就是秦楚，所以即便時隔多年，許攸冉仍生理性地跟著緊張起來。

  “阿烈以為我要對孩子動手，就讓人先帶走了阿楚，他爸媽得到消息立刻衝回火海救人……”

  許攸冉萬萬沒料到當年的真相會是這樣。

  之前從紀寒山那兒聽到隻言片語，她還覺得秦家人的瘋狂到了一個極端狀態，但現在才意識到秦老爺子倒也不是沒有人性，他隻不過是太過強勢和執著。

  但從結果來看，害死秦顯夫婦的人就是他的這種性格。

  假如他後來能夠知錯就改，好好對待秦楚，或許也就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麵，甚至可以說他最後的眾叛親離都是他的性格造就。

  “他怪我怨我，我都可以理解，我隻求你一件事。”

  許攸冉始料未及，在一個垂死老人期盼的眼神中，她到底還是心軟了，“您說說看，我也許不一定能做到。”

  “你一定能。”老爺子肯定道，“你一定勸阿楚接手秦家，否則我一走，也許阿烈就會對你們動手，這也算是我對阿楚最後的補償。”

  許攸冉擰著眉，久久沒有回複他。

  “攸冉，我隻求你這一件事。”

  然而許攸冉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我想您可能弄錯了。”

  老爺懵懵懂懂地看向她，臉上寫滿了不解。

  “對他來說，秦家家業不是一個補償，而是負擔。”許攸冉仔細回憶道，“他一直跟我說秦家是蛇窩虎穴，他不需要補償。”

  聞言，老人臉上流露出灰敗之色，他想要輕鬆一點離開，所以固執地希望阿楚能夠接受他的補償，可許攸冉的說法卻讓他最後的希望也被澆滅了。

  “您覺得阿楚恨您嗎？我倒不這麽覺得。”

  或許是因為許攸冉的微笑充斥著暖意，老爺子心裏竟生出些陽光來。

  “所有人都說秦楚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在我看來並不是這樣，他會為了一個承諾讓自己身陷險境。”

  耳邊莫名響起秦楚的聲音：

  [給你打隻小兔子回來怎麽樣？]

  “他會記住別人對他的一丁點兒好，然後回以十倍的好。”

  譬如這次他幫許家。

  老爺子也聽明白了，歎了口氣，“那是因為他愛你，愛屋及烏罷了。”

  “或許吧。”許攸冉一並帶過，“秦楚沒你們所說的那麽殘酷，他的心其實很軟，別人對他的好，過去再多年他都記在心裏，我想這就是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真正報複過秦家人的原因。”

  哪怕大哥秦辭嫉妒他，他從頭到尾卻沒做出過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至於二叔的背後放冷箭，秦楚也一直都回擊得不痛不癢，隻因他記著二叔當年的救命之恩和養育之情，哪怕這些感情裏摻和了別的目的。

  “如果他真的恨您，他最多是不來見您最後一麵，為什麽還要讓您不帶遺憾地離開呢？”

  老爺子目光大震，他從來不知道他的阿楚是這樣的，他也從來沒有試著去了解過，纏繞在心頭的鬱氣慢慢散去，心頭的罪惡感少了許多。

  又忽然間，他看著許攸冉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有你陪在他身邊，我也能放心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