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作者:雲弎      更新:2020-07-05 09:37      字數:5164
  胡亥在父皇和兄長這邊受了挫,一連兩天沒出現,但他是這樣容易放棄的人?

  顯然不是。

  新添的妹妹就像是一塊攔路石一樣出現在少年十年以來順遂的人生,很久後胡亥才明白,這哪裏是一顆攔路石?這分明是一座金燦燦的山,可惡的是他鑽進山裏還永遠爬不出來了。

  但是此刻的少年並不這麽想,有些人有些石子總得自己去碰碰去踢踢才知道疼,才知道惹不得。

  少年泛著酸意想,父皇將皇妹抱養在自己寢宮,聽說還會半夜起來給妹妹喂奶,聽說就連批奏折的時候都將她的小搖籃放在一旁盯著,片刻離不得。

  他就從沒叫父皇抱過,也沒得過父皇的允許在他的地盤上留過夜,不,半個夜都沒有。

  最長的一次好像是一次他趁上大夫眯眼淺息時偷偷剪了他的胡子,那一回他被父皇訓了,父皇懶得與他多說,便叫他罰跪了兩個時辰,少年心酸地想,這興許就是他唯一在父皇寢宮逗留的最長的時候了。

  這還他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才有的待遇呢,看其他兄弟姐妹們,他們連得到父皇關注都沒有,連在父皇寢宮罰跪都不配。

  少年曾以此為傲,自詡為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得意洋洋整日鼻孔朝天走路邁著八字步都沒人敢凶他,在宮裏宮外那都是一大霸王。

  現在呢,剛剛出生的討厭鬼小皇妹搶走了父皇所有關注,他魯莽闖了宮殿,父皇訓了他兩句便過,連叫他罰跪罰抄都忘了。

  少年快酸死了,渾身都不得勁兒,一顆小少年心被泡成了酸水,又澆上了油點上了火兒,將他燒得渾身灼熱,暴躁如雷,坐立難安。

  胡亥用他那顆自詡大秦第二聰明的腦袋想出了個辦法,自古自怨自艾是最令人不屑的,父皇更是討厭別人哭哭啼啼,他、他當然也不屑!

  少年咽下心酸,每頓都多吃了兩碗飯,決定吃飽了吃得高高壯壯的,像父皇一樣孔武有力威嚴俊朗,然後和皇妹鬥爭到底!

  他胡亥後宮第一霸的地位不容動搖!

  胡亥從小最崇拜的人是父皇,看慣了父皇強硬的一麵,他帶領了秦國鐵騎踏平六國,用強悍的武力征服了一切,胡亥便想,強者應是如此,叫討厭的人畏懼你,如此他便不敢猖狂,願事事聽你的,臣服在你腳下。

  皇妹……胡亥忽略了心底一絲絲微妙的不忍,他也不對小皇妹動用武力,不以大欺小,就、就嚇唬嚇唬她好了,叫她明白在這個皇宮裏除了父皇以外便是他胡亥最惹不得了。

  這樣小皇妹怕了便不敢同他搶父皇,更不敢堂而皇之住在父皇寢宮。

  少年特意尋了父皇不在皇妹身邊的機會,唯一的機會便是父皇上早朝的時間,他琢磨了好久,終於找著這個機會,心裏有些得意,又忍不住心酸地想,要不是皇妹太小了不方便帶出去,父皇興許連上朝都想揣著。

  於是自從那一次小公子強闖秦皇寢宮便再無動靜之後,再一次偷偷摸摸溜進來了。

  秦皇宮殿何等戒備森嚴?別說站門口守著的,就是輪著來回巡視的帶刀侍衛也是一茬又一茬,少年無法,隻得尋了最寵自己的高叔叔。

  趙高蹙著眉,“若是讓陛下發現了……”

  胡亥裏麵抱著他手臂來回搖晃,少年最是會撒嬌,低聲下氣求了兩句,然後連連保證,“不會叫父皇發現的,就是父皇看見了,我也不說是高叔叔放我進來的。”

  “再說父皇還早呢,剛去上早朝,沒一個時辰回不來,您不還說父皇最近忙著事兒?想必沒這麽快回來的。”

  趙高猶豫了好一會兒,狀似為難,低下頭的瞬間眼裏卻閃過一絲精光,再抬眼時寵溺摸摸少年腦袋,說:“行了,高叔叔最受不得你這樣。”

  少年驚喜,連說高叔叔最好了。

  於是少年扮成了小太監,在一班灑掃太監入殿打掃時混在其中,又有其他人掩護,順利過了侍衛這一關。

  進了宮他便脫離了大隊伍,悄悄摸進了內殿。

  聽說……皇妹睡在父皇龍床旁邊呢。

  嬰兒覺多又受不得吵鬧,除了守在門外的奶娘和宮女外,內殿竟然無一人,少年踮著腳尖輕輕進來。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父皇睡覺的地方,他仿佛還能聞到父皇身上那股霸道的龍涎香,胡亥莫名有一絲心虛和膽怯,想了想又給自己打氣,握緊了拳頭,胡亥不能輸!

  他都走到這裏了,不能功虧一簣,趁著父皇還沒出來,把皇妹偷出去教訓一頓,再神不知鬼不覺送回來。

  少年越想越興奮。

  很快便到了龍床前。

  龍床邊上擺了個小搖籃,胡亥得意想,這便是小皇妹睡覺的小筐筐了吧,嘖嘖真小,對比起自己宮裏寬敞的木床,他便覺出一絲莫名的優越感了。

  胡亥到了搖籃前,掀開搖籃低頭一看,臉僵住了。

  那裏頭什麽都沒有,是空的,皇妹呢?

  胡亥有一絲茫然,很快回過神來,盯著不遠處的龍床看,他咽了咽口水,父皇的床,他就掀開看看,就看看,看看就走,他沒有冒犯父皇的意思!

  於是少年小心翼翼地湊近了龍床,花了好一會兒時間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才大著膽子抖著手掀開了龍床的紗幔。

  寬敞結實的龍床上果真鼓起一顆小包。

  奶團子正睡得四腳朝天,一張白嫩的小胖臉因為睡著顯得分外無辜,紅潤的小嘴巴丁點大的小鼻子,唯一大點的便是那雙圓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了吧?

  可惜她閉著眼睛看不到,長而卷翹的睫毛如同蝴蝶羽翼一樣漂亮,秀氣。

  胡亥想,這分明一點都不像父皇嘛,哪點像父皇?父皇可沒這麽白,也沒這麽可愛,更沒這麽奶了吧唧的,看上去一點都不威武。

  胡亥覺得自己小時候一定不長這樣,他一定長得像父皇。

  少年看了很久,終於沒忍住伸出手捏了捏團子的小胖腮,軟軟的肉肉的手感很好。

  少年撇了撇嘴,卻如上癮也似惡作劇般加了點力道,往外扯了扯,扯了兩下發現小皇妹眉頭皺了下,發出哼唧聲,連忙鬆了手。

  他還要將小皇妹偷出去呢,不能這樣吵醒她,要萬一惹哭了引來其他宮人,還有那群可怕的帶刀侍衛,那他離死就不遠了。

  少年不情不願鬆了手,沒忍住在那一塊稍微紅了點的印子上摸了摸,妹妹就是妹妹,臉蛋掐起來比其他兄弟軟多了。

  一盞茶後,少年懷裏踹了個一團鼓鼓囊囊的,用毛毯包裹了起來,背在身上緊緊護在胸前,他躡手躡腳溜了出去。

  趙高站在殿前,看著灑掃的車被推出去,車子上堆了兩個高高大大的圓桶,裏頭裝的是換洗下來的秦皇衣物,以及一些拆下來換洗的簾子什麽。

  胡亥趕了巧,趕上一月一次的掃除。

  趙高看著那兩個桶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小孩子嘛不懂事教教便好,小公子這麽招人喜歡,他會一直寵著的。

  胡亥成功將小皇妹順出來,竟有些不可思議,低頭看著還在酣睡的小皇妹微微愣神。

  他成功……偷出皇妹了?

  隨即不滿地皺皺眉,這皇妹也睡得太死了吧?哪天被壞人偷走了怎麽辦?父皇這麽喜歡她,會傷心的吧?

  冒出這個念頭後,他猛地甩了甩腦袋,才不會!

  不是,他想這個幹嗎呢?

  現在是他把皇妹偷了出來,他才是那個壞人。

  少年將人偷了出來後,卻有些茫然。

  他欺負過比他大比他小也或者與他同齡的兄弟姐妹、同窗、大臣之子,就是沒欺負過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要怎麽下手呢?

  少年有些茫然。

  不然還是捏捏她的臉?用力掐一掐?

  小龍崽終於被吵醒了,她是被疼醒的,臉蛋被人不知輕重拉扯來去能不疼?

  躺在父皇的大床上對小龍崽來說有非一般的意義。

  在很久以前在龍族,幼崽還在蛋殼裏由父母護在身下孵化,等破殼出世後,便也跟隨在父母身邊,居住在擁有父母氣味的巢穴裏,如此便不會在幼時便遭遇壞人,因為天底下沒有比他們神龍一族更強大的了,尋常人妖仙一聞到幼崽身上強大的神龍氣味,便不敢捕殺與之為敵,怕遭到龍族的報複,正所謂打了小的來了大的便是如此,龍族這麽記仇護短,沒人敢去觸碰他們的眉頭。

  哪怕現在諸神沒落,龍族也僅剩小龍崽和她父親了,延續在血脈中的關於對龍父的眷戀也是深刻在幼崽心裏,父親能給予她的安全感遠比那些人族幼崽的感受深得多。

  也因此小龍崽在具有父親氣味的龍床上睡得極深,畢竟幾次穿越找父親還是給剛剛破殼不久的小龍崽造成了一些影響,到底是傷了一點元氣,需要好好補回來。

  她全然放鬆進入睡眠,哪會知道一覺醒來,一睜開眼臉正被人掐著,少年瞪著銅鈴眼與她對視。

  小龍崽迷茫了會兒,眨巴眼睛才回過神來,她疼得直哼哼,眼睛疼得泛紅,

  人族幼崽的小身體到底是弱了點,小龍崽在心裏想到,一點都不如她本體,若是她本體必能一甩尾巴抽在這可惡的人類身上。

  在奶團子睜開眼之際,少年驚得呆住了,他不是沒幹過壞事,更不會因此有什麽愧疚心理,隻是,隻是被小皇妹這樣睜著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看著忽然有了一絲心虛。

  少年想到互相之間“仇敵”的身份,提高了音量試圖恐嚇皇妹。

  “父皇可不在這裏,你落我手上了吧?”

  “小皇妹怕不怕?”

  “嘖嘖你還不會講話呢,想告狀都沒辦法!”

  “我告訴你我是你哥哥胡亥,你得尊敬兄長,不許跟兄長搶父皇知道嗎?”

  少年自顧講著,越說越來勁兒,說著說著忍不住鬆了力道將掐著手放開,“等你會說話了就告訴父皇你要搬出去,不許住父皇宮裏。”

  “別的姐姐向來都很乖,你要學著點。”

  小龍崽眨著眼睛,聽了很久,總算消化了少年的話。

  離開父父?不許跟他搶父父?

  小龍崽有些震驚,不可思議地看著少年,連臉上的疼都忘記了,這個人類是認真的嗎?

  嚴格來說,父父是她一個人的父父,父皇在人族中誕下的孩子與其說是他的孩子,不如說是一種責任。

  他們這一生過完也就過完了,可父父還得回到天上去,回到他們的龍宮去,那裏是她和父父的地盤,沒有別人。

  這個人類竟然這麽不要臉說她搶他的父皇?

  小龍崽有些憋氣,她穿了這麽多次,看了父皇那麽多孩子,胡亥她並不陌生,這是個很壞很壞的孩子,就是他叫父親的成果功虧一簣。

  不但給父親增添了□□煩,還禍害人族,致使天下發生了許多不必要的紛爭。

  最後,所以,明明是他搶了她的父親,她才是龍父唯一,真正的孩子!

  小龍崽在心裏再一次肯定了胡亥的無恥,將小腦袋歪向一邊並不理他,邊在心裏計算父皇什麽時候下朝回來。

  父父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來接她的。

  又來了,這種該死的被鄙視的感覺,胡亥再一次感受到了。

  明明小皇妹連話都不會講,甚至除了睜大眼睛看他別的事都沒幹,小胡亥就是覺得皇妹又在心裏偷偷鄙視他了。

  少年不甘地再次伸出罪惡之手,捏上了小龍崽的臉扯了扯,“跟你說話呢,聽見沒?”

  他低下頭,語氣變得凶狠,“沒人能跟我搶在父皇心裏的地位,就是大哥都不行,聽見了沒?”

  少年不確定地想,高叔叔是這麽說的吧?畢竟大哥也不如他在父皇那討喜呢。

  小龍崽終於正眼看他,她努力伸過小腦袋,想讓少年放開她的臉,人族幼崽的軀體這麽柔弱,她還得好好長大好好守著龍父,守著大秦江山,怎能叫一個壞哥哥給破壞了?

  一拉一扯,一個想躲開,一個不樂意放開,臉蛋被扯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疼,少年還有些不知輕重,粗手粗腳的,小龍崽覺得臉蛋一定被扯掉了。

  她眼睛一紅,想起自己現在毫無還手之力的身體頓時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哭了。

  父父真壞!生了個壞兒子來欺負她!

  哭這玩意是止不住的,一旦開了閘便如同洪水一般把都把不住,小龍崽越想越傷心,想起父父將她一人丟在上界連待她破殼都沒有,想起她費盡法力磕磕絆絆穿越的幾次,還想起父父有了這麽多孩子,把她忘光光,一顆小龍心委屈得不行。

  便越哭越大聲了。

  少年愣住了,看著哇哇大哭的小皇妹手忙腳亂。

  鬆開手一看,小皇妹臉上兩邊還帶著紅印子,都、都腫了。

  少年瞬間就有些後悔了。

  他該輕點的。

  怎麽辦,現在送回去來得及嗎?

  秦皇正上著朝,他坐於高位,姿態慵懶隨意,臉上表情卻有些高深莫測,叫人看不懂他的想法。

  下邊文臣和武將兩派人馬正為軍餉是否增加吵得正凶,一派說要修生養息囤積糧食金銀,一派說大秦兵強馬壯不能失了這一優良傳統,吵得不可開交。

  秦皇漫不經心摸了下扶手上的龍紋,看似在聽,心裏卻想,看一幫大漢和老頭子吵架果真不如看小雞崽兒睡覺來得舒服。

  天空忽的暗了下來,轟隆隆連著打了好幾聲響雷,傾盆大雨轉眼即落。

  有大臣望了望殿外,有些奇怪嘀咕,“怎麽就下雨了?剛不還出太陽呢?”

  “這些日子是有些詭異,前幾天也有一次好端端的就下雨了,我去衙門被淋了一身雨。”

  “前頭半夜也是,夫人說家裏衣服沒收全濕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龍椅上漫不經心的男人坐直了身體,心裏忽而一凝,上次小雞崽子被他嚇哭了也是這天氣?

  還有上上次,他突然想起那一次小雞崽讓奶娘強製抱走,外麵下了雨,趙高說下雨了,他毫不在意調侃了句你衣服沒收?

  如今想來卻有些莫名的巧合,心裏沒由來的煩躁。

  耳邊一邊是大臣們嘀嘀咕咕爭吵不休的聲音,一邊是豆大雨落得越來越急的聲音。

  他忽然站了起來,往外走。

  朝臣們在後麵驚異追問,“陛下,這朝還沒上完呢?”

  男人頭也不回的聲音傳來,“嘰嘰歪歪,來日再議。”

  文武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