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良宵宇文寂      更新:2020-07-04 15:40      字數:3819
  第66章

  天兒漸暖。

  夜裏, 良宵總會無意識的從宇文寂懷裏滾到床榻裏側,複又被撈回去, 來回鬧騰幾夜,便又失眠了。

  睡不著時,她總想自己的身世。又想將軍瞞她的原因。

  還想,若她真是那穆王和穆王妃的遺女, 父親為何會收養她這個麻煩,胡氏如此厭惡算計她, 當初又怎會容許。

  終是無果。

  此時耳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將軍睡熟了。

  她輕手輕腳的起來, 去小書房找出那本子細細回憶前世。前世過的混沌,什麽都沒察覺便遭遇了致命劫難。

  今生抽絲剝繭察覺了, 卻在忽然間,那種想要探知到最深層真相的渴求消褪了。

  她雖有感觸,可到底是從別人嘴裏聽來的故事, 參雜幾分自己的猜測, 倒真的隻像是個故事。

  到最後,實則歸隱田園成了最好最牢靠的選擇。

  一樣不知, 樣樣都好。

  ……

  破曉時分, 窗外透進幾縷光亮, 宇文寂照常醒了過來, 下意識收攏手臂,卻抱了個空,他身子僵硬了一瞬。

  “遙遙?”

  這個懶蟲便沒有比他早醒的時候。

  宇文寂動作極快的下了床, 寢屋飄著淡淡的竹香,一眼望去,空蕩蕩的一片,叫人無端的心慌不安。

  他邊往外走便急切喊道:“遙遙?”

  冬天聞聲而來,伸長脖子往裏瞧了一眼,沒找著夫人的身影,再觀大將軍急態,忙道:“夫人許是去小書房了。”

  她話沒說完,便見眼前高大身影疾步往右側小書房去。

  差不多一年,三百多個日日夜夜,他醒來第一眼便是先看看懷裏的嬌嬌,驟然有一日見不到,那種失落悵然鋪天蓋地的襲來,現今若是再遲一些見不到,整個人便要發狂了。

  宇文寂極快掀開小書房珠簾,果真瞧見案幾上趴著的纖弱身影,心下一鬆,然眉宇間的慍怒和不安卻更強盛。

  “遙遙?”他拍拍女人的背,摸了摸她冰涼的手兒,視線稍偏,便又見到那本子,眸色深沉了些,直接打橫抱起熟睡的人回寢屋。

  良宵困倦得不行,沾上枕頭反倒睡得更熟了。

  宇文寂本想好生“教訓”一頓,這廂卻也忍不下心來,隻得細心把那頭及腰長發抽出來放好,再把帳幔垂下,輕聲出了屋子。

  他想了又想,還是去小書房把那本子收拾好。

  也就不可避免的又完整看了一遍。

  上麵記錄的全是不可思議的事,包括高浚弄虛作假,馬匹發瘋之事,江都大壩出事……樁樁件件都是遙遙親口與他說的,也全然發生過。

  他看到最後——“虎符被盜,宇文寂入獄,將軍府沒落,全是我的錯處,今生定要彌補。”

  若說第一次看到是驚疑,這第二次,他竟有些波瀾不驚。所謂未卜先知,倒是當真發生過的。

  按上麵記錄所言,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的遙遙,是重生回來的。

  如此玄幻之事,宇文寂並未深究過,遙遙從未與他說起,卻也從未騙他。潛意識,他隻此物當成上天的饋贈。

  它是叫遙遙回心轉意的法寶,不論好壞,都是寶。

  至於前世種種悲戚境遇……宇文寂對良國公府那對母女的厭惡簡直達到頂峰,甚至一度起殺心。

  在大將軍是非對錯裏,唯一劃分界限就是良宵,沒有公平不公平可言,他本就不是個講道理的人。

  是以,正當得寵的良美,不知怎的吃了幾耳光,好幾日不曾在六皇子跟前露臉。

  大病初愈的胡氏得知後,一氣,竟又病了。

  ***

  此等幽暗,良宵不知。

  日子慢慢悠悠的過了半月,平靜十分。

  餘朝曦產了個男孩兒,白白胖胖的,尤其招人疼。

  良宵開始琢磨著生孩子,如今雖有外憂,卻無內患,隻要她與將軍好好的,什麽樣的困境都能挺過去。

  再者,她也是怕將來出什麽差池,沒能給將軍留下血脈骨肉。

  這事王媽媽最熱心,早早找來助孕的偏方,說是吃了半月就能懷上呢。

  冬天和小滿深深懷疑,皆是不放心的找郎中瞧過藥方才敢煎熬給主子服下。

  喝了幾副藥下來,肚子沒什麽動靜,反倒給自個兒喝病了。

  大將軍得知後陰沉著臉將幾人罵了一通,饒是最得寵的良宵,也被嚇得不輕,有口說不出,憋紅了臉,熟練的去拉男人的手。

  大將軍的神色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又似瞧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心疼占七八分,餘下二三分便冷著臉給嬌妻說道理:“再有下回,你也免不了挨罰!”

  良宵乖乖點頭,又忍不住小聲道:“可我就是想要啊。”

  大將軍卻冷幽幽道:“不怕疼了?”

  “……不怕。”

  “若你執意如此,明日我便搬去書房。”

  這樣無情不容拒絕的話竟是出自將軍之口,良宵委屈得不行,咬著下唇,眼尾紅了紅,縱使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因孩子的事出現分歧而冷落她呀。

  她在這諾大的將軍府,竟是一點做不了主。從前還笑話國舅王夫人是夫管嚴,現今也輪到她了。

  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良宵咬牙,一言不發的滾到床榻裏側,拿被子蒙著頭,賭氣道:“你今夜就搬去!”

  誰料當夜裏,將軍竟真的沒宿在她身側。

  良宵氣懵了。

  連著好幾日沒理會這個狠心的男人,誰料,這個待她寵溺無邊的男人,幾日未曾踏進遙竺院。

  仿若她想要孩子就是天大的罪過。

  直到第五日,小滿急匆匆的跑來,氣都沒喘勻便道:“夫人,不好了!奴婢聽說再過一月將軍要出征西北,討伐漠北大軍!”

  “什麽?”良宵一針戳到指腹裏,鮮紅血珠滲出,她顧不得疼隻急問:“消息可真切?可不能胡說!”

  小滿忙道:“奴婢偷偷聽將軍的隨從大川提起,又特地去問了二公子,真真的,好幾日前朝廷就在商議了。”

  良宵麵色唰的白了,將軍從不在府內議事,她近日不曾出府去各家走動,竟是一點消息沒得到。

  可前世這時,分明是風平浪靜的,哪裏有出征一事?

  不對,不對,她怕自己記錯,撂下那小孩肚兜忙去了小書房,前後翻閱了好幾遍,直到她昏死那年都沒有這出的!

  出征西北……

  她雖一屆婦孺,卻也知當今天下,可與大晉匹敵的隻有西北政.權,西北依借地理優勢,兵強馬盛,隻尋常的一成年男子便可上戰場充軍抗敵,宇文軍雖有百萬將士,可終究抵不過那陣仗,難逃死傷。

  何況百年來,大晉與西北各據一方,從不輕易冒犯,相安無事,此番突然出征,黎民百姓受不起,根本毫無理由,老皇帝絕不是好戰的……

  便是剛想到這層,良宵就已背脊發涼,冷汗冒出。

  她的身世,到底是瞞不過嗎?

  此番,也是老皇帝的報複欲嗎?

  已經過去十幾年的事,人死不能複生,為何執意趕盡殺絕,甚至不惜牽連權臣,將軍是無辜的!

  良宵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當即出府去尋良景。

  倘若真是她猜測的這樣,良國公府也難逃一劫。她需得去確認一遍。

  良景先是好生安撫她一番,才臉色凝重道:“自從皇上提出征討西北一事,二哥確也莫名被降了官職,父親有爵位加身,倒沒什麽變動,可大哥……連降三級。”

  聽了這話,所有猜測得到應證。良宵呼吸一窒。

  果真是。

  良景還不知曉她的身世,瞧見她如此失魂落魄嚇了一跳,“三妹妹,你千萬別憂心,戰事未定,朝中許多老臣皆反對,遑論將軍征戰沙場多年,此番得勝歸來,亦是大大的功勞,至於降職一事,許是我們的過錯。”

  “這回不一樣,”良宵失神道,聲音猛地拔高:“不一樣!”

  老皇帝這是奔著前仇舊恨去的。

  沒有功勞過失,隻有生死存亡。

  將軍定是一早知曉了,才狠心的冷落她。

  老皇帝十幾年前能不動聲色的處死她的親生父親,穆王;現今也能有理有據的把將軍除掉,把良國公府丟棄掉,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命,都是因為她。

  然她怎麽阻止這一切?

  皇帝,天子,她總不能殺了這個皇帝,杜絕這樣的陰毒心思,再——

  為什麽不可以!

  良宵被逼得無處可退,這樣瘋狂的念頭便冒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她有進宮令牌,距離出征時日還有半月左右的時日,夠她綢繆一切,而且,到時五月,再有一月大晉便要爆發史無前例的饑荒!

  她隻要解決老皇帝,拖延時間,拖到饑荒爆發那時,三五年內絕無征戰可能,便是日後褚靖登基,她們也有旁的退路可走。

  老皇帝有他愛了幾十年仍惦記不忘的女人,她也有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啊,憑什麽因為他是皇帝就可以公報私仇!

  她分明就什麽都沒做錯,出生不是她能選擇的,被父親養在良國公府也不是她能選擇的。

  而她的將軍,更是不該遭此一難。

  瞬息之間,良宵想定這一切,卻是心跳如雷,手指微微發顫。

  她比誰都清楚,此番若是出了半點差錯,被人抓住把柄,便會直接把將軍往死路上送,把良國公府毀滅。

  頭一回謀害人命,她如何不慌。

  不,隻要老皇帝病重,不是非要殺人的。

  從始至終,良宵良善,便是對付胡氏和良美也從未動過殺心,此刻卻是,她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退路了。

  不能等將軍反過來安頓她,給她處理這檔子事。

  良景不放心問:“三妹妹,你這是怎的了?”

  良宵緩緩抬眸,對上她神情關切備至的二哥,淚水霎時模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