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廷宇轉頭望著她，眼裏閃過一絲光，卻快得讓人捕捉不到：“那就最好了……”他說著，轉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他又頓住，沒有回頭，卻是對著如風說，“或許，比起囚禁的生存，我相信他更願意選擇自由的靈魂。”

  輕輕的一句話，在如風的心裏猶如驚濤駭浪。她望著他的那一刻，她就明白，隻是現在，得到更進一步的證實，她依然如窒息般難受。

  再次開庭，再次辯論，如風的眼始終沒有離開過孟紹南，耳邊聽著些什麽，現在，似乎已經毫無意義了。

  到了結案陳詞的時候，關廷宇卻放棄了，而至始至終，他也沒有拿出那份辛辛苦苦找來的所謂的證據。

  冗長的宣判詞，如風隻記住了幾個字，擲地有聲的幾個字：“被告人罪名成立，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力終身……”

  宣判的那一刻，孟紹南笑了，看著如風，他笑了。如風緩緩站起身，與他四目相望，眼波交流中，他們看得懂彼此，也隻有他們，才能看懂彼此。

  這是你所想要的嗎？比起囚禁的生存，你更願意選擇自由的靈魂……

  這是你選擇的嗎？

  我又怎麽會不懂你？不讓我等你，不讓我愛你，不讓我再記著你……你隻是不想拖累我，隻是想讓我幸福的生活，隻是想讓我不再活在你的陰影下……

  孟紹南，謝謝你，謝謝你這三年來，對我不離不棄的照顧。

  孟紹南，謝謝你，謝謝你教會了我，讓我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愛得那麽深刻。

  孟紹南，謝謝你，謝謝你對我所做的一切，謝謝你用你所有的一切來成全我的幸福。

  孟紹南，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做母親的機會，我們的孩子，有世界上最最偉大的父親。

  你想讓我安心，我也一定會讓你安心。讓你安心地遠行，讓你無牽無掛地遠去。

  總聽別人說，愛和幸福難兩全，二者間的抉擇，總伴隨著無奈的割舍。

  但這一刻，我站在這裏，和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接受來自一個父親，一個丈夫堅定的注視，是的，這一生，隻有你，隻有你才是我的丈夫。這一輩子，隻有你……雖然不能和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擁有過這樣一份熾熱的感情，今生，我已無憾。

  孟紹南，我永遠愛你。

  如風站在旁聽席上，突然之間，她接受了一切的事實。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她為自己驕傲，她能看著他，從容地接受事實，她能看著他，不讓他看到一絲絲的擔憂，她，沒有倒下去。

  他望著她，一直都望著她，看著她淡淡的臉上綻開的微笑，他知道，他的如風，他最最堅強的如風，能夠承受這樣一份痛苦。大悲大喜過後，她還是他驕傲的如風。

  心裏有太多的不舍，心裏有太多無法給予的愛，如風，下輩子，一定記得等著我。茫茫人海中，千萬別錯過我向你伸出的手。

  他深深凝視了她一眼，坦然的轉身隨著獄警向門口走去。

  如風看著他的背影，這一生，真得再也見不到他了，這一生，他和她，真的陰陽兩地相隔了。

  太多的生離死別，她是不是應該要麻木了？可是為什麽，麻木了，心卻還是如此疼痛？

  她一下子飛奔下旁聽席，一下子跑到離他身後五米遠的地方。

  “孟紹南！”

  如果，他要這樣的結果，那麽，她會讓他安心。

  孟紹南渾身僵硬，雖然這一天，這一刻，他已經做了幾年的準備，但是到頭來，他還是有著害怕。不是害怕自己的死，而是害怕像現在這樣，她的猝然崩潰。

  “孟紹南……”她輕輕叫著他，他緩緩轉身，看向她。

  她的臉上帶著笑，眼裏閃著點點晶亮，臉色慘白慘白，但是，她卻是笑著的，她是笑著的……

  “孟紹南……從今以後，我會忘了你……我不會再等你……我會過得很幸福……”她的喉頭深深哽住，她使勁憋回洶湧而下的淚，心裏在顫抖流血，而她，卻始終在笑，“沒有你的日子裏，我依然會……過得很開心……我會好好活，連同你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淚，終於在她說不出一個字的時候，奪眶而出，而她，還是笑著看他。

  透過朦朧的眼，微笑地看著他俊逸的臉上淌下的淚滴，那一刻，他會心地笑，他終於，可以無牽無掛的離去。

  “不要跟上來，回家去……不好看……”他輕聲對著她說。

  她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死，並不好看。她擦幹了淚水，對著他點頭。

  他緩緩轉身，離開她的視線，從此，也離開她的世界。

  看著他坐著的警車駛離法院，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她心痛欲裂，卻無力緩解。

  關廷宇一直在邊上看著她，他害怕她會倒下去。雖然她說不管什麽結果，她都接受，可是，這樣深刻的感情，麵臨如此殘酷的生離死別，她一個弱女子，又怎堪承受。

  可是，人有時候，是真的可以迸發另一番力量的。關廷宇現在，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我想，你可能並不希望再次見到我，但如果有需要，可以來找我。”他走到她身邊輕聲說著。

  如風淡淡笑了笑，慢慢踱了出去。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她又怎麽會怪於別人。

  她走出法院，走入街道，沒有再流淚，她和一般的路人一樣，低著頭，匆匆走著。走到公交車站，她站在那裏等車，午後的陽光並不熱烈，她卻始終低著頭，她覺得陽光刺眼地讓她睜不開。

  上了車，找到位置坐下，靜靜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任由車子顛簸著啟動。

  隔壁位置上，坐著一位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小女娃。

  她聽到那個小女娃輕聲對著抱著的婦女說：“媽媽媽媽，看這個阿姨，為什麽她一直流淚一直流淚啊？”

  “因為阿姨很痛，所以才會流淚……”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又轉頭問向她的媽媽：“媽媽，是不是等長大了以後才會痛啊？”

  “嗯，菲菲真乖……長大了，才會知道痛……”媽媽輕聲軟語的對著懷裏的小女孩說著，並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風從開著的車窗吹進，臉上冰冰涼涼。

  你讓我不再想你，我就不再想你，你讓我不再愛你，我就不再愛你，你讓我忘了你，我會學會慢慢將你忘記……你讓我回家去，我就回家去……這樣，你是不是會安心？是不是會安心地離去？！

  如風坐在車裏，頭倚著車窗，寒冷的風從開著的窗裏灌入，直直鑽進她敞開的領子裏。冬日的風冰寒刺骨，她卻毫無所覺。

  坐過一站又一站，她不知道哪裏才是終點，亦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兒了。

  沒有了他，她的家，在哪兒？

  左泓淨從法院出來的那一刻，就一直跟著她。他坐在旁聽席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聽完了宣判，聽完了她對他最後所說的話。

  他知道，她是故意那樣說的，她怎麽會忘得了他，又怎麽會不再愛他，沒有了他，她又怎麽會幸福？

  看著她急切地走出法院，她說了要回家，可是，她卻沒有坐自己公司的車子，而是一個人朝著車站而去。

  他對著司機揮了揮手，示意讓他不用等，然後，自己跟在她身後，一起上了車。

  坐在她後一排的位置上，聽著邊上小女孩和她母親的對話。其實不用聽，他也能感覺到，她在哭泣。

  他的心狠狠揪著，他並不會比她好受到哪去。

  最後一站，她呆呆下了車。

  他也陪著她下了車。

  冬日的夜晚，更加寒冷。他看著她單薄的身形，蹙起眉頭。

  “如風？”大步跨到她跟前，眼眸緊緊盯著她。

  如風緩緩抬頭，看到了左泓淨，此刻，她像極了迷路的小孩，那般茫然無助。

  “我要回家。”她開口，望著他。

  他心如刀割，輕輕擁著她，在她耳畔柔柔地說：“我們回家。”

  “可是我找不到家……我找不到……”她伏在他胸前，悶悶地說著，聲音裏有絲哽咽。

  “我幫你找，我來找……”他摟著她，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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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在她的身邊，看著她入眠，但是，顯然，她睡得極不安穩，好幾次，她都從夢中哭醒，好幾次，她隻是那樣睜著眼睛，一動不動躺在那裏。

  他守了她大半夜，在淩晨的時候，昏昏沉沉睡去。再睜開眼時，卻不見了她的人影。

  著急著起身，走出房間，卻看到她在客廳裏。她赤著腳，坐在地板上，眼睛呆呆看著電視畫麵。他隨著她的眼睛看去，那裏，正在放昨日開庭後的事。

  “如風？”他擔憂地看著她。她沒有反應，仍看著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