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涅槃重生
作者:關山子規      更新:2020-07-04 11:03      字數:3345
  今日正是立冬,也是何天嬌嫁入江家的第三年。

  後院的一間破屋子裏,何天嬌就躺在榻上,麵色白得發灰,整個人沒有一點活氣勁兒。

  紙窗破了好幾個窟窿,房頂瓦片也碎了不少,外邊滴滴答答下著雨,房中地麵上很快也聚集了一小灘汙水。

  沒有人會相信,身為江為蒼正室的她,竟然會懷著身孕住在這種地方。

  “你來幹什麽?”

  何天嬌聲音粗嘎難聽,她的手上生滿了凍瘡,此刻正捂著自己的肚子,警惕的盯著麵前的人。

  在她的麵前,站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妙齡美婦,滿頭珠翠幾乎能將這間昏暗的屋子照亮。她的白狐大氅搭在肩膀上,垂著的繡花裙擺,也有丫鬟替她小心拎著,以免落在地上沾了汙水。

  這是何天驕的妹妹,何意濃。

  她生來,就比何天嬌高貴。

  “我來看看你,畢竟你是我的姐姐,如今……還有著身孕。”

  何意濃紅唇一揚,丹鳳眼中滿是得意。

  何天嬌苦笑一聲,眼角有淚滑落,掉在她素白的粗布衣裳上。

  她深吸了一口涼氣,瞪著何意濃,說道:“你哪裏是來看我,你是來要我命的。”

  她嫁入江家三年,何意濃來看過她三次。

  一次何意濃叫人挑斷了她的手筋腳筋,使她從閎國第一女將軍,變成了一個癱瘓的廢人;一次給她灌下一碗湯藥,毀了她一曲動人的歌喉。

  最後一次,何意濃用銀錢買了小廝,誣陷她剛有的身孕不是江為蒼的。

  這三次,都讓何天嬌生不如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年皇上指婚。

  將何家大小姐,指給大理寺少卿之子,江為蒼。

  可這江為蒼,是何家二小姐,何意濃中意的人。

  那時的何天嬌不敢抗旨,隻能坐上花轎,何意濃次年被德親王看中,成了王妃。

  但何意濃,不是從這時候開始恨何天嬌的。

  何天嬌是她爹何遠東跟一個青樓女子生的,身份卑賤自然不用多說,可就是這樣卑賤的人,處處都要壓她一頭。

  從小開始,何天嬌就要比何意濃長得好,人也更加機靈些,何意濃鉚足了勁跟何意濃比,到最後還是會輸。她不甘心出生於正室的自己,被一個青樓女子的女兒搶盡風頭。

  於是,她跟何遠德提議,如今南國木蘭軍中正在招人,女子參軍已不是什麽稀奇事,何不送何天嬌去參軍,光耀門楣。

  何遠德向來寵愛何意濃,又不甚在意何天嬌,當時聽完這番話後覺得有理,於是打暈了何天嬌,送去參軍。

  從未習武的何天嬌,十三歲進了木蘭軍,摸爬打滾五年,混成了女將軍。

  這是何意濃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因此,她更加看不慣何天嬌。

  而當時支撐何天嬌的,是娘親的一封封書信,她以為隻要自己出人頭地,何家就不會這樣排擠她們。

  可是,當她帶著軍功榮耀回家的時候,隻得到娘親暴病而亡的消息。她悲傷過度傷了身子,也病了四五日,就在這四五日,何遠德上奏請求皇上賜婚。

  奏折上說得好,說自己見不得女兒在沙場受苦,回家病倒也無法再帶兵,女兒家總是要嫁人安穩下來的,何家可以不要那些軍功榮耀,但求皇上賜婚。

  還特別叮囑了,賜婚的人家世不必過高.

  他們處處阻攔,不願何天嬌高他們一頭,可皇上總要獎賞有功之臣,於是就將何天嬌賜給了大理寺少卿之子。

  這樣誤打誤撞,還是壞了何意濃的好事。

  嫁到江家之後,才是噩夢的開始。

  “我就是來要你命的,那又如何?”何意濃的眼中蒙上一層怒意,她看著何天嬌,猶如在看一團穢物。“你是青樓女子生的,身份卑賤得連豬狗都不如,有什麽資格與我做姐妹,又有什麽資格,能嫁給為蒼!”

  何天嬌手腳冰涼,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辯解道:“我原本也沒有想嫁,但那是聖意,倘若我抗旨,連累的是何家滿門。”

  “你沒有想嫁,卻還是嫁了,你真當我不知道?你房中箱底的畫卷,上頭的人正是為蒼!”

  “你翻我的東西?”

  何天嬌猛地一下抬起眼皮,瞳孔劇烈地顫抖著。

  而何意濃扯起嘴角,冷笑了一聲,接著說道。

  “德曆三十五年,花燈節,川水河畔,為蒼對詩拔得頭魁的風姿,當真難忘,是吧?”

  何天驕沒有說話,瘦得隻剩皮包骨頭的手緊握成拳。

  這本是她一個人的心事,是她此生都不會說出口的秘密。

  “你知不知道——”

  何意濃忽然彎下腰,湊到她麵前,滿頭珠翠琳琅作響,身上有著淡淡的月季香,她描了唇脂的紅唇一張一合。

  “那年花燈節,為蒼的眼中,隻有我一人。”

  “詩會贏得的蓮花燈,也是他陪我一起去放的。”

  “你真當這些年來,我對你的刁難他不知道麽?可是他沒有阻攔過我,他說,隻要我開心便好。”

  何天嬌眼睛死命睜著,她承受住了費盡武功的痛苦,也承受住了被人侮辱的恥辱,但是過去中種種,怎比得上此刻的誅心。

  盡管她出身卑賤,可她也夢過,能與那個男子相攜一生的美夢。

  “我不信。”

  她咬著牙,說出這三個字。

  這麽多年,她與江為蒼也算相敬如賓,她不信江為蒼能對她狠心至此。

  要當真狠心……又怎會給她這個孩子……

  何意濃猛然推了何天嬌一把,她瘦弱的身軀就這樣倒在床榻上。

  隨後,她揚起頭來,語氣中帶著點驕傲與得意,說道:“為蒼,你說得對,她的確是個傻子。”

  房門再一次被推開了,身形欣長溫潤如玉的男子,何天嬌的夫君,手中端著一個藥碗,走進了這間破敗的屋子。

  這件屋子,從前沒有這麽破敗,是江為蒼特意收拾出來,給她休養身子用的。

  從前的話說得好聽,說是她如今身子虛弱,受不得驚擾,現在想來,隻覺得可笑至極。

  原來這種種,都是怕自己會壞了他們這對狗男女的好事!

  何天嬌揚起頭來,眼中忽然翻湧起滔天恨意,卻也還留著一線希望。

  “所以今天,你們來到底想做什麽?”

  江為蒼隻將手中的藥碗交給身邊丫鬟,隨後揚了揚頭,冷聲說道:“把這藥,給她喝了。”

  那丫鬟答應了一聲,隨後便帶著兩個幫手,步步逼向何天嬌。

  何天嬌驚恐的睜大了雙眼,連聲尖叫:“幹什麽?你們到底想對我做什麽!”

  “放心吧,這不是什麽毒藥,而是一碗墮:胎:藥。”

  何意濃看著何天嬌驚恐如同瘋婦的樣子,忽然嬌笑了起來。

  “你身上懷著的,可是一個野種,是不配生下來的,所以他得死。”

  何天嬌整個人都縮在了牆角,她奮力搖著頭,眼淚從眼眶裏飛出來,高聲喊道:“這不是!為蒼!這就是你的孩子,你相信我啊!”

  她從未想過,自個兒最後的救命稻草,也會放棄她。

  江為蒼冷笑一聲,隻道:“是我的又如何,不是我的又如何?跟賤種生的孩子,隻會髒了江家的名聲!”

  何天嬌整個人猛然怔住,原來他從未信過,從未愛過。

  原來這許多許多年,都隻是她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的放棄大權,麵對刁難嫁入江家。為他洗手作羹湯,為他前程鋪路搭橋。

  幾個丫鬟也牽製住了何天嬌的手腳,她沒有了力氣掙紮,眼淚大顆大顆滑落,帶頭的丫鬟抬起藥碗捏住她的嘴,整碗墮胎藥,就這樣灌進了她的嘴裏。

  何天嬌的口中發出喑啞難聽的慘叫聲,她的腹中像是被千把刀劍翻攪捅穿,痛不欲生,形如瘋魔。

  藥碗被她打翻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瓷白的碎片飛濺。

  “為蒼,我們快走吧,她看起來當真可怖。”

  “不用怕,我在這裏。”

  這是何天嬌,最後聽見的話。

  屋子裏忽然升騰起了一陣火光,熾熱的火舌翻卷著上前,舔噬橫梁與木窗。

  何天嬌就這樣趴在榻上,仿佛感受不到皮膚的灼痛。

  她回想起了,自己這慘烈的一生。

  南國木蘭軍大將軍,邊疆幾年,風寒雨苦榮耀歸家,那時候是何等風光,今日竟然迎來這樣的結局。

  京州第一妙音,一曲動人,還未完整唱完一首歌,就這樣死在了烈火當中。

  她怨,她恨。

  她如何如何都不能夠接受,從前愚蠢的自己,為了江為蒼一句話便嫁入江家。

  “皇上指婚,我不敢不從,但我曉得,我妹妹意濃也是中意你的,我怕……”

  “不用怕,我在這裏。”

  何其可笑。

  何天嬌忽然揚起脖子,看著麵前熊熊怒火,眼中翻湧起滔天仇恨。

  倘若這一切可以重來,她必手刃負她之人!

  “我何天嬌,以往後輪回,生生世世不入人間起誓,哪怕成為孤魂野鬼,也要你們不得好死!”

  南國木蘭軍大將軍,立下赫赫戰功的奇女子,在這個冬夜裏,寂然死去。

  外邊下起了漫天大雪,江府外頭吵吵嚷嚷的,一道墨青色的身影衝進了破敗的後院。

  在他的身後,有人高聲喊著。

  “秦相,秦相——你不能進去啊!”